十三、內丘洗腸 指點迷津
石勒大軍打到了信都,驚動了附近大小州縣。
近來他的「君子營」里又增加了新俘獲的或者主動投奔的「知識分子」,他們都來自冀州、信都一帶,包括郭殷、程琅、徐光、程遐、王波、郭榮等一批智囊精英人物——充分說明石勒具有戰略眼光,這些人在建國前是謀士是將軍,建國后則是股肱之臣,成了後趙的頂樑柱和奠基石,為他的後趙建國和治國發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石勒妻子劉二丫發現新來的程遐有個妹子,很是漂亮賢惠,便主動向石勒提出建議,讓石勒收納「二房」。石勒當然高興壞了——攤上這樣心胸寬闊的老婆,就是有福啊!
石勒老婆除了幫助老公討小老婆之外,還負責為老公和自己發展下一代,積極培養接班人:在生養了一個兒子(石興)的基礎上,又抱養了一個男嬰,取名叫石堪。
在石勒妻子劉二丫的親自張羅下,石勒和程氏很快「成其好事」。
有了新媳婦,石勒幹革命工作的勁頭當然更足了。
從信都往西邊走沒多遠的中丘(今河北內丘),張賓正在中丘的龍騰山上遊山玩水。
張賓(?—322年),字孟孫,東晉後趙趙郡南和(今邢台南和)張相人(乾隆十四年《南和縣誌》),一說邢台內丘人。十六國時期後趙大臣、著名謀士和政治家。張賓胸懷大志,謀略過人。
張賓的父親張瑤,曾任中山太守。張賓自幼好學,「博涉經史,不為章句,闊達有大節」(《晉書?張賓載記》)。他常對其兄弟說:「吾自言智算鑒識不后子房,但不遇高祖耳」(《晉書?張賓載記》)。為五胡十六國第一流的謀士。
張賓曾在劉淵的帳下擔任過高級參謀,很受皇帝劉淵的器重。但是不知為什麼,忽然之間就被疏遠了。咳,真是「高處不勝寒」啊!一句話一個事兒,不對領導心思,就會導致感情「破裂」。這裡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各種因素。說不透的玄機,莫名其妙啊!
莫非劉淵多數依靠的是匈奴文武官員,像他這樣的漢族小吏,根本得不到信任和重用?莫非有人在其中挑撥是非,向劉淵進了讒言?劉淵一紙詔書命他擔任中丘王帳下都督,他一頭霧水,不知為啥這樣安排——這明明就是充軍發配嘛。於是他長時間鬱郁不得志。儘管走馬上任了,但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消極應付唄。
所以張賓一直鬱鬱寡歡,後來就病了,這一病就是半年,他的官職也被免去了——對於官職的丟失他倒並不在意,倒是感覺優哉游哉,樂得自在。真的是「無官一身輕」嗎?也不是。他心情很鬱悶,平日里不是看書,就是下棋,再就是寄情山水,尋求心靈的寄託。
今天他又信步登上龍騰山,鍛煉身體,磨練意志,把自己放歸自然。
他爬到山頂,走過扁鵲廟,在山頂極目遠眺,望西南,襄國城(今邢台西南)彷彿就在腳下,望西邊是綿延不絕茫茫蒼蒼的太行山脈,再看東、南、北方,是一望無垠的千里大平原,他從心底里感嘆了一聲,壯哉!我們的大中華。但是緊接著就是無盡地憂思:可惜呀,戰亂四起,生靈塗炭,刀光劍影,無止無休……唉!在這壯美的天地間,在這慘絕人寰的爭鬥中,自己真是太渺小了,有志難伸,無能為力啊!
感慨良久。
眼看夕陽即將西下,他才開始下山。
「這裡風景不錯,進扁鵲廟燒個香吧,聽說很靈的。」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咦!什麼時間身邊多了個人呢?他渾然不知。
他扭頭一看,是個僧人,看樣子年歲已經不小,大約七八十歲的樣子,但精神矍鑠。
「嗯……是挺靈的,扁鵲是個好大夫,不過我沒病,不用上香。」
「在山清水秀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也能祛病健身,益壽延年。」
「是的,我經常在這裡遊玩。咦!幾天沒來,這裡怎麼多了塊石頭?呵呵,還有題字?叫洗腸淵。嗯,名字不錯,含義豐富婉轉——不明說這裡清冽甘甜,卻說能『洗腸』,嗯,不錯不錯,別緻新穎,意境深邃,名字改得好,妙哉!」
於是二人就這樣聊著,一邊走著。
又往前走了幾步。
來到了半山腰,一條小河邊。
只見老人家,脫下上衣,蹲在小河邊,手往左乳下一摸,就掏出了一掛腸子。
張賓看見這麼大年紀的僧人,掏出了腸子,大吃一驚:
「老人家,別玩兒命,趕緊放回去!」
僧人哈哈大笑,說道:「沒事,已經掏出來了。」(莫高窟初唐第323窟北壁東側中部故事畫下層左側,描繪的就是佛圖澄在河邊以水洗腸的情景。)
張賓看了看,說道:「怎麼沒看見你開膛破肚啊?咦,怎麼回事啊,也沒看見流血啊?」
僧人指了指左乳下邊說:「看吧,這裡有個洞,想洗的時候,就從這裡掏出來,洗好之後再從這裡放回去。然後用一團棉絮堵住這個口兒就行了……不會流血的,我是經常要洗的。」
張賓說:「經常洗?洗它幹什麼呀?」
僧人說:「當然是為了去除污垢垃圾了?人的眼耳鼻舌身意,都很容易受到污染的。要保持六根清凈,心明眼亮,心如明鏡,清凈自身,才能慧眼獨具,看清萬物——這廟裡的主持真差勁,我在這裡洗那麼多次腸子,只有一次讓他看見了,就把這裡改名了,真討厭!」
張賓說:「看清萬物?哈哈哈,那你看看我,能看清嗎?……別當真,我是開個玩笑。嗯,我明白了,洗腸淵的名字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哦,我想起來了。原來這裡是不叫龍騰山的,叫篷雀山,都是因為一個得道高僧的到來改的名字。
「聽說前些天因為這方圓百里之內,乾旱少雨,地里的莊稼半死不活,老百姓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眼看著一年的收成又將沒有指望。中丘縣令組織過好幾次規模宏大的求雨儀式,但是滴雨未下。恰好這個時候,中丘縣令聽說這個山上來了一個高僧神通廣大,能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便親自登門,請求這個得道高僧作法,為這一帶求雨。
「還得說人家這個得道高僧真不含糊,人家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他讓縣令找來幾個壯漢子,手拿杴子一類的工具,來到山坡下。在農田裡轉悠了一會兒,高僧用手一指,說道:『就在這裡,你們可以往下挖掘了。』縣令和壯工也不知道下邊有什麼,就按高僧的命令,開始挖掘,才挖了一米深,就被高僧叫停了。
「高僧走到坑邊,輕輕地用袈裟一忽閃,坑裡邊立刻暴露出一條小龍。這小龍一動不動,好像在冬眠一般。身長大約一兩米長。高僧囑咐大家不要去碰。他自己走近小龍,用一根木棍指著這條龍念了幾聲咒語。頃刻之間,把龍喚醒,醒后的小龍騰空而起。又是頃刻之間,就見風雲突變,電閃雷鳴,片刻之間,大雨傾盆,遍地流水。
「老天下了這一場透雨,方圓百里之內都緩解了旱情。得道高僧真是功德無量,解民於倒懸啊!中丘縣令於是把這座蓬鵲山改名叫龍騰山,而且還在此山建了龍興寺。哈哈,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在我面前的就是那位人人稱頌的聖僧佛圖澄大師了吧。失敬失敬!」
僧人並沒理會掘龍咒雨的話茬,說道:「這個龍興寺,如果貧僧沒記錯的話,這是我在這幾年在中華大地上修建的第57座寺廟了。」
張賓說:「戰亂時代,人人自危,確實需要精神安慰。但是,災荒不斷,兵荒馬亂,隨時都有可能刀劍加身,朝不保夕,人心不穩,你能在這種情況下冒著生命危險,在刀叢箭雨中矢志弘法,普度眾生,真是了不起的英雄啊!」
僧人對張賓的誇讚置若罔聞。他仔細看了看張賓,似乎要把他看穿,他突然說:「你沒病,當然可以裝病。其實嘛,你心裡也確實有病……」
張賓大吃一驚,因為這句話一下子點到了他的要害——他從來到中丘任職以來一直就是裝病。
僧人說:「積存了過多的貨物,總是找不到買主,心裡肯定會急出病來的,也影響到你身體的五臟六腑,而且也會讓你減少壽命。可惜啊,阿彌陀佛!」
張賓說:「我很氣憤,不願跟那些泛泛之輩稱兄道弟,更不願讓那些鼠目寸光之輩呼來喝去……」
僧人說:「人才與泛泛之輩怎麼區別?千里馬跟劣馬怎麼區分?別說你臉上沒寫著,就是你臉皮或身上用刀子刻著『人才』、『千里馬』字樣,沒人認可事小,弄不好還會有人把你當成神經病呢。」
張賓說:「咳!也是。」
僧人說:「哈哈,不過也有辦法區分——讓馬跑起來啊!」
張賓說:「沒有合適的主人,即便是千里馬,跑的勁頭兒也不會很大。」
僧人說:「可是眼下,一個跟你非常投緣的『買主』,即將到來,馬上就要跟你風雲際會了。」
張賓非常驚奇,說道:「真的嗎?我等他很久了。」
高僧說道:「哈哈,『張良』馬上就要見到『劉邦』了,可喜可賀!」
張賓更加詫異:「這個……這個你也知道?我確實說過這話,也經常自比張子房,還說可惜遇不見沛公呢!」
僧人說:「下個月,他們就該過來了,就在城東三十里的柳樹村紮營。八月十五,月圓之夜,你的心愿也就可以『圓』起來了。」
張賓說:「哦,時間、地點挺準確的。那個人是劉淵嗎?」
僧人搖了搖頭。
張賓說:「是王彌嗎?」
僧人繼續搖頭。
張賓說:「那該是王浚吧?」
僧人說:「那當然不是了——這個你心裡明白。」
張賓說:「難道是石勒?」
僧人終於點了點頭。
張賓哈哈大笑,他雙手合十,彎腰向老僧深施一禮,說道:「真神僧也!在下張賓,對聖僧佩服之至。我總感覺頗有一肚子智謀學識,自比張良韓信,一直感嘆難以遇見高祖劉邦。這幾年天下紛爭,我仔細研究琢磨了好多將領頭目,最近才發覺只有一個將領胸有大志,值得我輔佐——就是這個石勒將軍。前幾天有個老鄉要給我引薦一下……」
僧人「哦」了一聲,什麼也沒說。
張賓說:「我自己有手有腳,幹嘛要靠別人引薦呢?哈哈哈……」
笑聲在山谷迴響,人已經遠去了。
再看老僧,他兩眼望著遠方,依然是那樣端莊而飄渺。
給讀者的話:
「佛影」日漸明朗起來。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