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四十五

書吧的熟客們漸漸習慣了。工作日的晚飯時間，總會多一個男人吃飯，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很讓人擔心，老闆的那份飯菜都會被他吞掉。禮拜天，隨便什麼時候進來，都可以看到沙發上攤著的一大隻。

「海龜先生，你沒有家的嗎？老是混在我們店裡。」林思雅的嫌棄，陳遠航完全充耳不聞。

「然然，你看我帶來了什麼？」陳遠航獻寶，「一個小水族箱！別看它小哦，可以自動換水啊，還有氧氣泵啊，功能俱全。我是看書吧里缺了點活力。要是養點小魚啊什麼的，多好啊。你看書累了，就看看小魚，輕鬆一下。」

水族箱小巧玲瓏，擺在吧台上倒也是正好。裡面還沒有放養小魚，倒是已經裝飾的很漂亮了，底下鋪著小小的石子，水草山石一應俱全，甚至還有給小魚嬉戲的小亭子。徐然默默地看了一會，抬眼看看陳遠航。

「還沒有魚。」陳遠航抓抓頭，「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小魚，你說，我馬上去買。」

從陳遠航舉著水族箱出現，林思雅就開始抓狂了，「你個死海龜！什麼東西都往我們店裡拖。也不看看這個店有多少空的地方啊，堆得下亂七八糟的東西嗎！」

「所以我特地挑了個小的嘛。」陳遠航環顧四周，「地方是不大，可是多添一個這麼小的水族箱，也不是很擠啊。」他朝著林思雅翻翻白眼，也不用發脾氣吧。

「你……」林思雅真想一腳把這個自說自話的傢伙踢出去。

「你去買幾條接吻魚吧。」徐然站起來。打開水族箱的蓋子，「也不要買多了，不知道養的好嗎。哦，還要買個恆溫器。」

「好啊好啊。」陳遠航利索地轉身，開門，很快連他的背影都看不見了。

「動作倒是一點也不像海龜。」林思雅驚嘆海龜先生的行動敏捷，「然然，你真的要養魚嗎？」

「養點魚玩玩也蠻好的。聽說看觀賞魚養眼睛的。」徐然翻著書，淡淡地笑一笑。

林思雅恨恨地咬牙，但願只是養著玩玩。要是因為這個魚又勾的你想起了什麼。我一定會掐死那隻海龜，還要把他切得粉粉碎！

說好要少買幾條的。陳遠航一高興，還是買多了。

「這麼小的空間，不能放養太多的。」徐然無奈地看著塑料袋裡密密地穿梭的小魚，「你買的太多了。」

林思雅哼一聲，「沒腦子！」

陳遠航從來沒有養過觀賞魚，還真的是一點不懂，「只能放這幾條啊。那剩下的怎麼辦啊。」丟掉？不好，活蹦亂跳的小魚丟掉太可惜了。

「思雅，你帶回去，拿個罐子養，給妹妹和小寶玩。好在天氣熱了，就這樣的室溫，應該也養得活。」

林思雅又哼一聲，「我才不收拾這個爛攤子呢。不養！」

「我帶回去養好了。」陳遠航也哼哼著，「有什麼啦。」

「你還養魚的，自己都養不活。」林思雅嗤笑道，「還不如直接就倒到小區的景觀河裡算了。」

「誰跟你說我養不活的，你等著看好了。」陳遠航賭氣道，「我要把它們全部養大！」

「切，吹牛也不打草稿的。」林思雅繼續刺激他，「你看看你一天在家裡呆多少時間啊，還養魚的。魚被你養著，都會生抑鬱症的。」

「你……」陳遠航張口結舌，「我，我把它們帶到公司里去！」

「好了。你們別吵了。」徐然捧了水族箱，放到沙發邊的茶几上，找個插座，接上電源。「放在你家裡肯定是不行的，上班帶著更是不可能。思雅，還是你拿回去。給妹妹和小寶添點樂趣，也不會白白浪費了。到底也是一條條的生命，隨便丟掉，你也不忍心的，是吧。」

林思雅拎了塑料袋，「好啦好啦，我這就送回去。」順便朝陳遠航狠狠白一眼。

陳遠航垂著頭，坐在高凳上，「我做的事情，怎麼老是被思雅罵啊。」

「思雅不是討厭你。和熟悉的人相處，她都是這樣子的。」徐然不忍心看到他垂頭喪氣的。海龜這個人還是不錯的，給他的心裡留下點陰影，可就不太好了。

「不對，她就是討厭我。我看出來了。」陳遠航嘀咕著，「你就是好心安慰我。我知道的。」

「其實，」徐然頓一頓，深深吸氣，「思雅是擔心我。」

「啊？擔心你？」海龜先生一臉懵懂，同他的青年才俊的身份非常不相符。

「我以前的男朋友，叫小航，路之航。」

「嗯，我記得。你們都說我和他長得很像。」

「他有一個很大的水族箱，養的就是接吻魚。」

陳遠航訝異地抬眼。

徐然平靜的朝他笑笑，「一群一群的接吻魚，最喜歡擠在一起，一會到這邊，一下子又竄到那邊。有好幾種的顏色，會看的人眼花。小航很喜歡這些魚。他工作以後，總是很忙。可是，只要他在家裡，大半的時間，都是泡在水族箱邊上的。他不在的時候，大哥接我回去，那些魚就是我來照顧。我粗心，總是弄不好。小航走了以後，我，很久沒有去他家。大哥，就把它們都送人了。」

書吧的玻璃門大開著，有微風吹進來。薄薄的遮陽窗帘布輕飄飄地揚起一角。門框上懸挂的風鈴，轉了兩圈，「叮鈴叮鈴」。

「我，我不知道……」陳遠航後悔自己怎麼就沒有生個心，打聽一下。「對不起……」

「思雅怕我看到以前的東西，睹物思人。」徐然搖搖頭，望一眼角落裡的小小水族箱，「就算是沒有看到這些，我還是會想念小航的。」怎麼可能會忘掉呢？

「和我說說你的小航，好嗎？」陳遠航突然對那個和他有著相像外貌的男孩羨慕不已。該是怎樣的男孩呢？已逝去多年，卻還是讓眼前的女孩深深思念。

「小航啊。」徐然轉過臉，看著陳遠航。

記憶，淬不及防地紛紛湧來。有多久沒有同別人說起小航了？

「他笑的時候，就像是太陽從厚厚的雲層後面露出來，你會覺得眼前一下子亮了。和他在一起，永遠不會有煩惱……他喜歡穿顏色很亮的衣服，有的衣服，顏色比我穿的還要鮮艷。我笑他沒有品味，老是挑大紅大綠的顏色。他就會笑得露出大白牙說，只有鮮艷的色彩，才能襯托出他的帥啦。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他的警服。……你是沒看見，他穿警服的時候有多好看，任何人都比不了。……他，照顧小魚的時候，真的是很細心很細心的。你都想象不出，一個男孩子，會那麼仔細那麼認真的清理水族箱。到小魚產卵的時候，他還會半夜裡起來，看水溫是不是合適……」

徐然的眼中漸漸聚集起的水氣，慢慢凝結成了淚珠，悄悄地劃過她的臉龐。陳遠航知道，此時，女孩眼中看見的一定不是他，而是那個她心中的小航。

又是一陣風。

吧台上的書嘩嘩地翻起大半本的書頁，緩緩地又合上。緊跟著，有一陣陣的風闖進來，在書吧里溜達，繼續調皮地翻弄著書頁。

徐然覺得自己的臉涼颼颼的。她抬手摸了一下，手指濕潤了。她是哭了嗎？她垂下眼睛，有水滴掉落下來，在她的淺灰色襯衣上暈出一個兩個深色的圓點。

「陳遠航！你做了什麼！」林思雅的怒吼，把海龜先生喚醒了。

「我，我沒有幹什麼啊。」他著急地替自己辯護，「我真的什麼也沒有做啊。」

「那然然為什麼哭了？」林思雅最怕看到徐然哭。徐然哭的時候都沒有聲音，默默地，眼淚大顆大顆地滴落，似乎就是砸在了她的心頭，一抽一抽地痛。

「思雅，我只是想起了小航。」徐然拿紙巾搽掉眼淚，「現在沒事了。」

林思雅揪住陳遠航，「你回去吧。不要老是到這裡來。」

「好好好，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海龜先生出乎意料的溫順，沒等林思雅再次拔高喉嚨，就起身了。「我先回去啦。晚上我請客，還是上次的壽司好吧？」海龜先生用海龜絕對不可能有的速度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