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嗜血的夢魘
紅二姑娘房內,卻沒有了先前的溫暖。男子和兩名女子從裡面的套間走出,兩名女子均帶著面紗,男子長身而立,身材挺拔,著白色長袍,頭頂綰一半髻,扎白玉發扣,其餘的頭髮如絲滑般披於肩頭,閃著濕潤的光輝。一身的溫暖氣息,卻因男子臉上的陰霾讓人心墮冰窖,膽戰心驚。
男子推開窗子,倚在窗上,將正悠哉下樓還調戲了胡穜的行為一覽無餘,手指捏得木框透著沒有血色的透明的白……
回到室內,徑直坐在紅二姑娘的塌上,兩名女子和紅二姑娘同站塌前顫然而立,男子清冷一笑,從塌上的橫樑處取下一條牛鞭,嘖嘖贊道:「紅樓的生活太安逸了,安逸得讓你忘了本家,忘了仇恨,幼稚到讓一個八歲小丫頭欺騙。」
女子臉上出奇的平靜,安靜的將一張貴妃塌搬到男子身前,將兩條帕子折了幾折,咬入口中,雙臂前伸,彎身趴在塌旁的高高的扶手處,身體呈現拱橋形,白晰的侗體在紗下若隱若現。
男子卻不為所動,拿起牛鞭毫不留情的打在了女子裸露的臀部上、背部上,絲毫不留情,透明的紗滲著血紅的血色,如幽冥路上盛開的彼岸花,似泡沫夏日開盡的荼蘼,凄美而哀傷。
男子陰冷的聲音傳來:「從她進門開始,你就錯誤百出,第一,青樓的女子自接客的那天起,就貼『了肚貼』或喝了絕子湯,在青樓里接客多年的妓女一夜就懷孕,就是無稽之談,紅大、紅三不知道有心可緣,你的,可是我親手貼的、親手喂的。」
「啪」的又是一聲脆響,紅二姑娘疼得一抽搐,牙齒緊咬帕子,雙手指甲交錯,摳出了一排指甲印,形狀看得竟如同一排排嗜血的齒痕。
「第二,胡穜的父親是內閣首輔、東春閣大學士胡廣,此人貪生怕死、騎牆倒戈的本事最大,為人也最是圓滑、謹慎,雖然好色,但絕不會逾越失禮,娶一個青樓女子回家,讓人詬病。」
「啪」的一聲響,牛鞭再次落在女人的臀部,紅印交錯,斑斑駁駁,如此時男子猙獰扭曲的臉。
「第三,她進紅樓,只是為了躲開胡穜,到現在,你還以為她是胡府的普通丫頭?她,就是《逆臣錄》撰寫者駱少謙的嫡長女,是在刺殺行動中讓我藍玉教折損了東西護法引出紅色絕殺令的駱冰卿!」
男子的聲音越說越是迷亂,眼睛如嗜血一般的殷紅,手臂勁力越來越大,無情的鞭笞著女人,女子緊咬下唇,雙手緊握,左手手腕處,有一條陳年的疤,上面系著的,是當年,男人親手給她纏上的青色手帕,不小心碰觸到傷口處,陳年的疤,還是會隱隱的痛。
男子打累了,從懷中掏出一隻手帕,手帕的圖案異常熟悉,竟然是燕喃初學刺繡時繡的那條綉帕,裡面包裹著的,是那隻易春風哪位夫人給的、打鬥中扔給東護法的玉鐲,男子狠厲的將手帕和玉鐲拋給身後的紅三姑娘,陰冷道:「好生查查這些物事。」三人相繼而去。
紅二姑娘沒有動,任身體彎在那裡,心卻抽血一般的疼,大多時候,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條蛆蟲,軟弱、腐敗,甚至骯髒。
十年前,她,八歲,他,十一歲。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人牙子的冰冷的地窯里,當時的她,被折磨得正用瓷片自盡,血汩汩的流出,她以為,她要死了,就要見到想念的父母雙親。
愰忽中,少年打開地窯門,陽光毫不防備的直射下來,刺得雙眼生疼,她睜著倔強的眼看著。
光線下,少年站立在自己面前,用一條素靜的絲帕纏住自己的手腕,眼眸如天上的星,明亮而閃耀。
他遞給她一塊玉佩,告訴她,她的本名叫林兮妍,是洪武年間大理寺少卿林序的庶女。
少年的父親是征虜大將軍、太子太傅、涼國公藍玉,他,是她的表哥,叫藍成珏。藍家,只因皇帝要中央集權,指使錦衣衛都指揮使蔣環污陷謀反,一夜傾覆,上至父母高堂,下至黃口小兒,被告發及誅連者有一公、十三侯、二伯,也包括她的父親及全家,達一萬五千人。
他找來女先生,教自己琴棋書畫歌舞曲藝。和她一起學習的,有數十名女子,其中就有如今的紅大姑娘、紅三姑娘,那時,她們,一個叫藍成瑛,藍成珏的堂妹,一個叫胡芙蓉,洪武年間宰相胡惟庸的孫女。
那時的少年,在少女的眼中,是不食煙火的謫仙。
六年前,她十二歲,他,十五歲。
第二次見到他,是在她們住的封閉的小院……
當時的她,正在竹林里彈奏剛剛學的曲子《鳳求凰》,竹葉瑟瑟,秋風蕭蕭,少年的長發隨風輕擺,一抹淡綠色的絲絛搖曳在風中,飄進了不染纖塵的天空里,也飄進了情竇初開的少女心裡。
少女接過書生巾,遞還給少年,少年眼眸深處有一抹暈色,溫暖而柔和。
他讚許了她的琴藝,遞給她一本畫冊,讓她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完並學會,打開畫冊,她迅速的合了,臉色紅得如一隻露水裡的櫻桃,鮮紅欲滴。那是一本合歡圖,裡面的男女赤身露體,交相纏繞。
那時的少年,在少女的眼中,是熾熱如火的情郞。
五年前,她十三歲,他,十六歲。
第三次見到他,是在氣勢恢宏的紅樓。當時的她,正沉浸於見到情郎的喜悅之中,燈籠如螢,暈暖的光暈里,少年的眼眸如地底的寒冰,冰冷而撤骨。
他第一次牽起她的手,告訴她,以後,這裡就是她的家。他要她,如一把尖刀,如一頭獵豹,靜靜的窺探敵人,給敵人致命一擊。
還是那個清冷孤傲的男兒,還是那個運籌帷幄謀算千里的謫仙樣的人兒,卻讓她,今生都墮入了阿鼻地獄。她無數次的問過自己:「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是別人?我可是你的表妹啊?」
那時,菩薩沒有回答她,表哥亦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成為她無法擺脫的夢魘,終身不得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