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力辯
沈謄昱一怔,首先從沈榮錦的話里明白來,他心中怒意稍減,問道:「莫須有?」
沈榮妍手上一緊,忐忑地覷了一眼周老太太。
沈榮錦卻是沒看到這些,只顧著回沈謄昱的話道:「確是。」
看著沈榮妍欲要上前說話,沈榮錦趕緊地又道:「父親莫不是忘了女兒出門皆是會帶幾個隨從打手,豈是那麼容易讓人嘲謔了去?」
......不管怎麼樣,必須咬死了不承認,不然自己的名聲可是真的會毀了!
莫姨娘卻是拿著綉帕假意在眼角抹了抹,語氣哀婉地道:「平日里這些下人做事都是不盡心的,叫他們搬花移樹都作勢兩腳無力之狀......不過,他們能防得那些力酣的登徒子,就是好的。」
莫姨娘這一席話說得巧妙,一來暗指隨從都是尸位素餐之徒,根本防不得那些登徒子,二來沈榮錦若是沒留個心眼,順著莫姨娘的話應承下去,便是坐實了自己的確遇著了那些登徒子。
沈榮錦心裡泛起冷笑,卻是咬著唇,作無辜樣道:「莫姨娘這是說的什麼話?榮錦根本就沒遇著那些登徒子,又如何有防不防的?」
莫姨娘嘴角一抽,臉色登時變得尷尬起來,拿著綉帕就掩住面容。
看見沈謄昱明顯對莫姨娘有了不快,沈榮妍忙不迭地打著圓場,「長姊,姨娘這是關心則亂所以才一時......」
「榮錦自然知道莫姨娘是關心錦姐兒,」沈榮錦搶斷她的話,「莫姨娘因為關心榮錦,所以一時得知此事,方寸大亂就聽信了他人的胡言。也是因為關心,想為榮錦討個公道,卻防不得會落人口實。」
關心沒錯,但糊塗糊腦的關心,卻會成為他人利用的工具......沈榮錦這話是說給沈謄昱聽的。
果然,沈謄昱似有所悟。坐在炕椅上若有所思起來。
沈榮妍倒是沒聽出其中深意,只道:「長姊不往心裡去就好......」
周老太太冷哼一聲,「宋玉曾言枳句來巢,空穴來風,豈是能無端傳出這樣的話?或者你是說我亂嚼舌根,污了你的清白?」(其意與《風賦》一致。)
沈謄昱臉色一變,馬上道:「母親......」
周老太太乜眼斜看了沈謄昱一眼,根本不讓沈謄昱說完,就打斷道:「伯修!我知曉你疼愛錦姐兒!但這樣關乎女子清白的事,豈能一兩句就能含混說得過去的?」
話都堵在這份兒上了,沈謄昱只好閉嘴不言。
沈榮錦看了看沈謄昱,又回看周老太太,才問道:「老夫人這麼說,那自然是知道『其所託者然,則風氣殊焉。』這句話,這風如何傳出來,是會根據諸多緣由,焉知它始吹時沒挾得什麼私心?」
周老太太登時愣住,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沈榮妍,見她手絞著綉帕,上面捏出好多的褶子......
沈榮錦將這些盡收眼底,眸子一黯,又繼續道:「老夫人方才也說,這事事關榮錦的清白,若真出了這麼大的事,榮錦豈能這麼淡然還要隔天就出去?心裡也沒落個后怕?」
周老太太即便覺得沈榮錦不懂禮數,但也只能心裡這麼想想,怎麼能拿到明面上來說?況她方才見沈榮妍那個樣兒,也著實蹊蹺得很,怕莫不是被人當了回槍使......
想到這裡,周老太太才開口道:「即便都著你所說的,但也確是傳出了關你不好聽的話,這點你難辭其咎。」
見到周老太太讓步,沈榮錦也很知趣地軟了腔,「老夫人說的極是,榮錦回去定會好好**房裡的丫鬟,讓她們不要憑空亂嚼舌根。」
沈榮錦把眼光放在沈榮妍身上,方才自己可是看得真切得很......這顧玄琪的事跟沈榮妍脫不了關係。
既然周老太太現在擺出了這麼個態度,遲早也會疑心沈榮妍,自己何不做個順水人情......
想到這裡,榮錦抬起頭,淡淡一笑,給了周老太太一個台階下,「方才莫姨娘便是如此關心則亂,榮錦自然知道老夫人也是誤於心系,所以才亂了陣腳。」
周老太太雖然不是出於關心,但也只得順著榮錦的話捋下來,不過語氣仍是有些不好,「這人年紀大了頭昏眼花,聽到這些亂嚼舌根的,自然也沒頭腦的就輕信了,你也別怪我這麼一個糟老婆子。」
周老太太架子大,沈榮錦是早就見慣不慣的了,便端了個和善的笑臉回道:「怎會,老夫人這是關心榮錦,榮錦歡喜都來不及。」
沈謄昱知道周老太太是拂不下面子,便接過榮錦的話撫慰道:「錦姐兒說的是,母親這是關心則亂,所以才讓那些小人有了空隙鑽,哪是什麼糟不糟老婆子的。」
見到周老太太撂不下面子,沈謄昱只好轉過頭,對榮錦作出懲戒道:「今日出了這麼些事,也是因著你出了家門,才遭了人話柄,便罰你待在家裡一個月。」
反正外面也不安生,還不如待在家裡得好。沈謄昱這樣打算著。
周老夫人聽了才臉色稍霽。
莫姨娘和沈榮妍更是高興了,她們什麼時候見過沈謄昱懲戒過沈榮錦?
榮錦深吸一口氣,平靜地道:「謝父親。」
沈謄昱緊抿著唇,看了沈榮錦兩眼,才吐出話來,「快起來罷。」
莫姨娘聽見,很快就從位子里起了身扶過沈榮錦,道:「錦姐兒你也別心裡有怨言,你父親是為了你著想......快莫跪著了,這天涼了,仔細膝蓋疼。」
榮錦看了一眼莫姨娘扶著自己的手,隨她扶著起了身後,抽回手淡淡道:「謝莫姨娘關心。」
榮錦身後的惜宣會意過來,扶著沈榮錦回了座,撂得莫姨娘站在中堂尷尬地一笑。
不過很快的,莫姨娘就說道:「老夫人,今日妾身出去看見一串小葉紫檀佛珠,想著老夫人最是愛佛,便買了下來。」
說完,莫姨娘就示意一旁的惜韻要拿上來。
不過周老太太卻是毫不給面子,「不用了,仲賢才給了我一串沉香木的手串。」
仲賢是二老爺沈謄尚,是周老太太所出,又自幼撫養大的,情誼深厚無人可比,再加上周老太太以續弦為由,被抬了正房,所以本來是長房的父親,地位卻不如得沈謄尚。
後來祖父去世,家裡沒了頂樑柱,所謂長兄如父,父親便不得不放棄自己的仕途,出外從商,這樣一來父親更是在沈家沒了地位......
榮錦抬起頭,看見父親坐在炕椅上,神情有些疲累,心裡突然泛酸。
若不是父親,沈二老爺如何能進得了廟堂,沈家又如何能維持往日的光輝?
而這邊熱臉貼在冷屁股上的莫姨娘,見到沈謄昱神情明顯有變,自然不敢說下去,繼而訕訕一笑,就退回了椅子上坐著。
這麼一通攪合,場面變得有些冷寂了。
周老太太顯然也沒了興緻,草草擺譜了幾句,就說舟車勞頓睏倦,讓徐媽媽扶著她去了暉綺堂。
林姨娘和莫姨娘隨後行禮依次退下。
沈榮錦也打算退下時,沈謄昱叫住了她:「錦姐兒,你告訴我,這事到底有沒有?」
秋天總是多風的,沈謄昱的話好似也變作了秋風,隨著颯颯聲,將沈榮錦內心的樹葉颳得窸窸窣窣,零碎亂飛。
沈榮錦看向沈謄昱,他的臉上憂切猶甚,使得她喉頭一哽,似含了口熱粥,燙得眼眶直熱。
她多麼想告訴父親一切的事實,可是她不能,這樣痛苦且心酸的事,就讓自己一個人知道,父親只消這麼活著,別的都交給他的錦姐兒做就好......
沈榮錦平復了下心情,緊握住冰涼的手指,她輕輕地道:「父親,真的沒有。」
見榮錦都這麼確鑿的否認,沈謄昱的神情終於放緩,他看著榮錦,語重心長地說:「沒有是最好的......你心裡也別怨懟我......」
「怎會......」榮錦趕忙打斷沈謄昱的話,「榮錦知道父親這是不得已,且還是為了我好。榮錦怎會怪父親?」
沈榮錦心中酸軟得厲害,就是見不得父親這樣,父親分明已經做得很好了,卻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好,虧欠了自己。這一部分是因為娘親的緣故,但更多的緣由,是因為父親真心疼愛自己。
沈謄昱喟然一聲,思緒不知飄到了哪兒,默然半晌,才緩緩道:「......出去了這麼久,你必是乏了,快回去歇歇罷。」
說完沈謄昱似是極累的揮揮手。
榮錦抬頭看了眼沈謄昱,見他面色倦怠,揮手的動作都那麼的有氣無力。她微翕了口,似有所說,卻最終作禮,應聲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