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只一千年 二
雪還在下，可風卻沒那麼大了，一片片鵝毛樣的雪從天穹上落下，在山間的草木上蓋了一層又一層。
公子舒展著身體，寒風中他略顯堅硬的面龐上掛著神清氣爽的神色。
「真是爽朗的天氣。」
將軍跟在他身後，沒穿盔甲讓他的身形看起來有些單薄，再襯著他稱得上俊美的面容，頗有些風雅的意味。
「趁著沒風，我們還是快上路吧。」
「也是，」公子附和道：「可這麼大的一片山脈，還被大雪蓋著，就憑一個模糊不清的線索，我們去哪裡找那把劍呢？」
將軍卻搖了搖頭：「那可不是普通的寶物，不論你信不信，那劍只會在它真正的主人面前出現，就算是百里深山滔滔江河，只要它是你的，你就一定能見到，不是你的你就算踩在腳下也渾然不覺。我們與其說在找劍，不如說是在尋一個機緣罷了。」
這樣玄乎的說辭讓公子皺起了眉頭，他覺得既然是找東西就不能單靠運氣，但是將軍向來懂得比他多，說的話也很少出錯，他想反駁也說不出什麼。
這時候那個女孩也跟了出來，她身上還套著將軍脫下來的盔甲，甲胄比她的身材大了太多，可女孩可能只是覺得有趣，任由那盔甲在她身上搖搖晃晃：「你們在找什麼東西嗎？」她問。
將軍看著她穿上了自己的鋼鎧，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麼，公子卻插進話來：「找吃的，我們人類每天都要吃東西的，我們商量著要去找東西吃。」他隱瞞了實情，這麼大的秘密他們可是費了不少勁才得到的，如今要是就這麼告訴這個心思單純的女孩，難免她不會對所有路過的人都講一講。
「你們要殺山裡的動物嗎？」她又問。
公子一時難於開口，將軍說這女孩是守護這座山的精靈，想必對在山中捕獵也會反感。
「不需要那麼麻煩，你們是我的客人，我可以給你們吃的東西。」女孩笑了笑，笑容彷彿正在飄落的雪花一樣乾淨。
公子擺了擺手想要拒絕，想來這姑娘弄出的吃的也就是果子野菜一類的東西，他還是喜歡吃肉，況且他其實很長一段時間不吃東西也不會有問題。
女孩也許是不理解他的手勢，自顧自的回過頭去，向著飄雪的山林里打了個呼哨，那聲音空靈悅耳，在天地間久久回蕩不息。
過了很短的時間，山林中有個影子漸漸的向他們走來。將軍的眼神最好，他看出那是一頭鹿。
那鹿邁著緩緩的步子一直走到女孩身邊，拿頭在女孩的胳膊上親昵的蹭蹭，女孩就捧起它的頭，把腦袋貼在鹿的腦門上，她頭上的銀色杈角和那頭鹿的犄角相映成趣。
公子探著頭，他沒看見鹿身上背著什麼果子，難道......
女孩閉上眼睛，嘴裡輕輕的呢喃著什麼，公子和將軍都聽不清，他們只是靜靜地站著，似乎有什麼在冥冥中告訴他們，眼前的這一幕不該被打擾。
有綠色的光從那頭鹿的身上升起，化作點點螢火散在雪中。那頭鹿輕輕地低吟了一聲，軟下四個蹄子趴在了地上，女孩和鹿一起蹲下，嘴裡仍在呢喃，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個剎那，那頭鹿的身上不再泛起綠光，它趴在那裡，脖子蜷在身邊，靜靜地閉著眼睛。
它死了。
女孩站起來，眼角有微不可查的晶瑩在閃爍。
「你們可以吃掉它了。」她指了指地上的鹿。
「你.....」公子不知該怎麼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了我們殺了山中的生靈？你不是守護著這座山嗎？」
「山中的鹿會吃草木，獅虎猛禽也抓鹿吃，這樣大家才能活下去，我守著山，是守護這裡的道理，而不是守著無謂的憐憫。」女孩的語氣依舊單純，但說出的話卻不那麼簡單易懂了：「人類沒有吃的也會死掉，你們還不該死掉，這是山告訴我的，所以它送來了你們要的食物，用來感謝你們帶來給我取暖的火。」
就因為......一堆篝火？公子有些不明所以。將軍在一旁一言不發，可他看著那個穿著他的盔甲的女孩，臉色也微微動容。
「我說，大雪天找東西太難了，開春也沒幾天了，我們不如等雪化了再走？」公子撓撓頭問將軍。
將軍點了點頭：「也好。」
......
當樹木抽出嫩芽的時候，春天也就算到了。於是這些剛剛重獲生機的樹木，就被人噼里啪啦的砍倒在地。
將軍和公子拖著剛剛砍來的木頭，走出了林子，把它們扔在小山一樣的木頭堆頂上，剛剛砍下的樹木散發著特有的清香，一個身穿大號盔甲的女孩坐在木頭堆上面，歡快的晃蕩著雙腳。
「你們砍這麼多木頭，真的可以造出房子嗎？」女孩撫摸著木頭上的嫩芽。
「應該能吧？」公子拍了拍手。
「聽我的就是了，沒那麼難。」將軍打量著附近的土地，試圖找出較為平整的地方。
「為什麼要建那個叫做『房子』的東西？我們可以在山洞裡休息，下雨了就躲到樹上，現在我們沒有樹可以躲了，都被你們砍了。」女孩說。
「人都要住在房子里，它能遮風避雨，能擋住不懷好意的壞人。」將軍神色柔和的說：「它會給你一個能回去的地方。」
他看了看精靈女孩：「你不想要嗎，一個家？」
女孩點了點嘴唇：「這座山就是我的家。」
「那麼以後你離開了這座山，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再回來的時候山上的樹林都連成一片了，原來的小河流著流著全都乾涸，別的地方又冒出新的泉眼。你記得的那些都要變了樣，可是你回到這個地方，卻還看見你親手搭的小房子，哪怕它已經塌了，可它也還在那兒，不也會覺得很溫暖嗎？」將軍解釋著：「這樣的才叫做家。」
女孩低垂著眉眼，不知怎麼的那神色看起來有些黯然：「我離不開的，我是山裡的靈，我就是這座山，離開了這裡我就不存在了。」
「......」將軍一時語塞。是嗎，這女孩是精靈，卻也是山靈，將軍見多識廣，當然知道什麼叫山靈。就像她說的，她可以算是山的魂魄，山靈是不能離開自己的山的，一步都不行。
「你們什麼時候會走呢？」她見將軍和公子都不搭話，兀自幽幽的問道。
將軍和公子對望了一眼，最後還是公子想了想說：「應該，會過一陣子才走吧......你看我們的房子還沒蓋起來呢。」
「你們走了，還會回來嗎？」女孩問，她似乎斟酌著什麼，目光游移：「回來看你們的房子。」
「我們......」伶牙俐齒的公子也只好撓撓頭，他們是來這片山脈找那把劍的，也許找到了就走，也許根本找不到，但是還會回來嗎？誰知道呢。有些諾言是不能輕易許的，他不想說一句敷衍的謊話給這個單純的女孩聽，誰忍心說呢？
將軍也不說話了，他默默地處理著砍來的木頭，而公子從懷裡掏出了酒壺。他把酒壺在嘴邊倒了倒，卻一滴酒水也沒倒出來，這酒早就喝光了......
日升月落，經過了幾天的忙碌，公子和將軍真的在林間蓋起了一座小木屋。將軍真的會建房子，他還教了女孩怎麼去做那些奇特的機巧，如何把一塊木頭削出凹槽，又如何嵌進另一塊去......他們還做了簡單地傢具，樹枝正好能拼湊出桌椅，還有床。
精靈女孩被公子拉著進了建好的木屋，她新奇的看著這個木頭搭起來的大盒子，心裡好像真的覺的安下心來了，木頭的牆壁好像堅不可摧，或許天塌下來都能頂住，它會保護自己嗎？女孩感受著這種奇特的氣息，這就是......家嗎？
木屋中間有一層隔板，把屋子分成了兩半。他們不覺得女孩會懂得這些，況且精靈本質上只是靈獸精怪，但是這樣的格柵還是被兩個人默契的了搞出來。公子把裡間的床指給她看，得意洋洋：「就是這個，睡在這上面，比睡在石頭上舒服多啦。」
「那也比睡在草地上舒服嗎？」女孩天真的問。
「當然！」
女孩將信將疑的摁了摁木頭造的床：「可是它這麼硬。」
「我們會鋪上草席，那樣就軟了。」公子比劃著：「最好弄一些棉絮，還有布匹，你見過棉絮嗎？就像雪一樣軟，可是不會冰人。」
女孩就跟著他的描述，去想象一種不冰不冷的雪花。
這時候將軍也走進來，他手裡抱著一堆高草：「這些你先拿去晾曬，或許不夠，我再去弄一些來。」他對公子說著，他們需要能鋪在床上的乾草，現在春暖花開，想要乾草只能自己去曬。
公子還沒說什麼，精靈女孩卻先看著將軍開口了：「你也睡在這個叫做床的東西上嗎？」
「是。」將軍有些不明所以，便隨口回道。
女孩又伸手去摸著那張為她準備的木床：「嗯，那我也試試好了。」她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