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笠日一早,小止難得起的晚。當玉竹進屋時,她還在與周公相會。
「丫頭,快醒醒,吃藥了。」玉竹伸手將她輕輕搖醒。
小止睡眼惺忪,一見是玉竹,立馬來了精神。她今日發上仍舊別了一朵純白的梔子花,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聞之立馬清醒了不少。
「玉竹姐,找我何事?」
「我剛才在院門口碰到何管家,他說老爺讓你早飯後過去一趟。」玉竹猜想到老爺召她所為何事,不免為她感到惋惜。
「哦。」是禍終究躲不過。經過了一個晚上,小止也想通了些。人生在世,如浮萍漂於水面,隨風移轉。既然是自身難以抗拒的事情,與其苦惱躊躇,不如從容面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我給你烙了個雞蛋煎餅。你趕緊洗漱完吃了再去不遲。」
「嗯,謝謝玉竹姐。」小止很慶幸自己雖然命途多舛,但總會遇到一些善意的人給予幫助。以前有師父師叔和空行,現在這深宅大院中又碰到了憨厚樸實的玉竹。
小止利落地穿上衣衫,洗漱完畢,坐在圓桌前捏著鼻子喝完了一碗苦不堪言的葯汁,感覺自己整個舌頭都麻木了。她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大塊煎餅塞進嘴巴里,不得不說,玉竹的手藝真的不怎麼樣。
「如何?」玉竹在旁邊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好吃。」她實在是不忍心駁了玉竹的好意。最後只得裝作一副狼吐虎咽的樣子,將一碟煎餅吃的乾乾淨淨。
「沒想到我廚藝進步的如此之快。小止,難得你賞識我的煎餅,我今後每天都做煎餅給你吃。除了雞蛋煎餅,我還會做葫蘆煎餅,角瓜煎餅,土豆煎餅,豬肉煎餅……」玉竹如數家珍,眼睛里閃著亮光,越說越興奮。
「老爺不是找我嗎,玉竹姐你快領我去吧。」小止適時打斷了玉竹的煎餅論。
「嗯,來咱們邊走邊說。」
剛抬起一隻腳跨出門檻的小止聽后立馬摔了個狗吃屎。
等到小止覺得耳朵都快磨出繭子的時候,一路上滔滔不絕的玉竹說出一句「到了。」小止竟覺得心情無比的愉悅,高高興興地敲開了門走了進去。
玉竹看著她滿臉的擔憂,心想這孩子該不會嚇傻了吧,竟高興成這個樣子。
等到小止走進屋來才發現,這裡竟是一間書房。屋子裡擺放著清一色的酸枝木描金花卉紋架格,裡面書籍塞的是滿滿當當。
「到這邊來。」隔著排排書架,裡面傳來一個厚重平穩的聲音。
小止順著兩旁書架空格出的一處通道,循著聲音挪步走了進去。
書房的頂里側,放置著一張紫檀平角條桌。桌前坐著一位五十開外,頭髮花白的老者,一身褐色袍衫。他單手握著一卷書,低頭在桌上的宣紙上記錄些什麼。
小止怯生生地站在桌前,見那老者一時半會兒好像並沒有和她說話的意思,索性好奇地伸長脖子,打量起來。
老者的字跡倉勁有力又不失雅緻,一篇蠅頭小楷寫得賞心悅目,細看竟是一張藥方。
「你識得字?」老者不知何時抬起頭來,並未端著商賈貴胄作威作福的架子,看起來更像是一位私塾中的教書先生。
「呃。」小止趕忙站得端正起來,絲毫不敢放肆,「認得幾個。」
「傷勢可好些?」
「嗯,已是大好。多謝卓老爺施藥之恩。」小止矮身作了一個福。
「那可知我為何找你來。」
「許是知道的。」小止在心裡問候了靳楚那個殺人魔頭的祖宗。
「如此倒省事了。」卓嶺南會心一笑,整個人看起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
「這份契約你看一下,如果沒異議的話,在下方簽上名字。」他從抽屜中抽出一張紙,上方寫著「生死狀」三個大字。
小止顫抖著雙手將其接了下來,現在這種情形還允許她有任何異議嗎?
待其鬼畫符般寫下自己的大名時,桌前端坐著的卓老爺明顯挑了挑眉,看來是他高估了這丫頭的能力。
「行了,回去吧,先把傷養好。」卓嶺南拜拜手示意她退下。
小止彷彿腳灌了鉛一般,渾渾噩噩地走出了書房。等候在外面的玉竹看到她這幅模樣,掩面嘆息,唏噓不已。試藥小白鼠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來的,剛剛還高高興興的一個人,進去后立馬變了個模樣。她不禁為小止同時也為自己感到莫名的委屈,都是窮苦人家的女兒,又怎能輕易擺脫這種受人驅使的悲慘命運呢?
小止腦子一片空白,該來的還是來了,雖然她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準備,可以坦然面對。但人心終究脆弱,生死攸關的大事,不是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所能承受的,即使早知如此。
玉竹難得一路無言。
回到房間,玉竹見小止仍是打不起精神來,頗有些擔心。
「小止。」
「嗯?」
「要不再來一份小蔥煎餅?」玉竹試探性地問她。
「咚!」玉竹覺得小止這一下撞得肯定很疼。
小止癱坐在地上,哀怨地看著玉竹,心裡指望她能早日開竅,知道自己做的煎餅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好吃。
玉竹一看小止一聽說又有煎餅吃竟然興奮成了這樣,覺得自己的煎餅終於遇到了伯樂,心情大好。
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會錯意,小止覺得在卓府的生活會對自己的成長留下陰影,至少目前已經有了很大的一個。
「玉竹姐,我還不餓呢,咱們改日再說煎餅。這樣吧,你看我初來乍到對這裡一點都不熟悉,不如您先帶我認認道兒吧。」為了自救,小止趕忙開始轉移話題。
「沒問題。」小止頓時像吃了一顆定心丸,煎餅這一篇終於可以暫時翻過去了。
整個卓府是一座四進四齣的大宅院。坐北朝南,大門正對著錦官城內最繁華的朝內大街。居前的院落是卓家老爺平日里會客休憩的場所,無疑都是些書房客房藥房之類。
沿著右側長廊繼續深入便是卓家夫人韋氏的住所。院內白牆墨瓦環護。院中栽種的多是銀杏樹,數顆娟秀的石榴樹排列在牆角處,艷紅的石榴花點綴在一片翠綠之間,甚是喜慶。院落四面抄手游廊,其間一片旖旎之景。假山聳立,小池流淌,整個院落雍容華貴又不失精巧雅緻。
緊挨著的是卓家少爺小姐的庭院。不同於卓家老爺夫人的庭院格局,這進院落被隔成三個部分:大少爺的浮雲閣,二小姐的青黛樓,還有三少爺的聽雨軒。三個院落格局裝飾雖大相徑庭,卻各有千秋。浮雲閣富貴奢華,青黛樓玲瓏剔透,聽雨軒清幽淡雅。
最後一進院落聚居著卓府家丁,灶間柴房庫房等也設於此。整個看起來雖簡易卻不簡陋,十分乾淨整潔。
一圈逛下來小止總算摸清了一個大概方向,所謂深宅大院也不過如此。雖地處於錦官城內極盡繁華的地段,但卓家宅院卻清凈得讓人心生無趣,就連家丁奴僕之間傳的八卦也不外乎於什麼大少爺昨日去了哪個酒樓,找了哪個姑娘。二小姐今日穿的什麼衣衫,化的什麼妝容。至於那個傳聞中打從出生起就是一副弱不禁風的藥罐子三少爺,他每日足不出戶,遠沒有大少爺和二小姐的存在感高,簡直毫無笑料可談。
至於卓家夫人韋氏,她與卓老爺是結髮夫妻,伉儷情深數十年。韋氏是錦官城內出了名的大善人,每逢災年,卓家都會在城門口施粥施藥,接濟逃難至此的災民。卓家老爺忙於生意,無法分心,這些善舉一直都是韋氏親力親為。韋氏的好名聲一直傳頌在坊間,城內達官貴人家的夫人小姐也一直標榜韋氏為現世活菩薩。
卓府上下表面上一派和諧安定的局面,然而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卓家這本難念的經除了三少爺的久病便數大少爺的風流了。卓家大少相貌堂堂,為人風流倜儻,出手闊綽,是城內各家青樓妓院的座上賓,此事已成為坊間茶餘飯後必不可少的談資笑料。卓家老爺恨鐵不成鋼,數次因為此事將卓家大少趕出門,怎奈韋氏袒護,經常暗中接濟,找他鬧個沒完。折騰了幾次眼看收效甚微,卓老爺也懶得糾纏過問此事,有道正是眼不見來心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