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清晨陽光和煦,透過雕花鏤空的窗柩,在床前投下絲絲縷縷的光斑。
小止起身時太陽已升得老高,昨日最終還是被玉竹拉著去了灶房,無奈小止只得親自上手做了一碟小蔥雞蛋煎餅已示水平。玉竹嘗后大為震驚,絲毫沒料到竟有人做的煎餅比她的還要略勝一籌,一時之間更是難以接受,硬是纏著小止教授她做煎餅的秘訣。於是直到盤子里的煎餅堆得老高,廚房的胖嬸差點將兩人轟出去,玉竹最終烙出了一張自認為很是驚艷的煎餅。
小止吃煎餅吃到想吐,玉竹卻是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為自己在煎餅界更上一層樓感到甚是滿意。
「呃。」小止想到昨日的煎餅忍不住打了一個嗝,又是滿嘴的煎餅味兒,她甚至聞到自己滿身都是蔥油味道,一時間覺得又飽了。
來卓府已經不少日子了,小止身上的傷也已經基本痊癒,只是在胸口左側離心臟僅分毫之差的位置留下了一道深紅色結痂的疤痕,像是一隻吸飽了血的蟲子,看起來尤其扎眼。
「小止。」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是玉竹。
「哎,來了。」小止從床上跳下來去開門。
玉竹端著托盤走進屋內,滿臉心事重重地看著小止,將托盤放下。
小止看到托盤裡的那一碗黑色的葯汁心裡就有了個大概:她身上的傷已不用服藥調理了。
「就是這一碗嗎?」小止很希望玉竹給個否定的回答,因為她還沒有慷慨赴死的準備。
「嗯。」
「好吧。」小止幾乎是顫抖著雙手將細瓷碗捧了起來,手心傳來暖暖的溫熱,一顆心卻彷彿掉進了冰窟窿。
「小止。」玉竹叫住了她,「先吃點東西吧,空腹喝葯不好。」
「沒事。」小丫頭回頭安慰似的給了她一個笑容,一樣的要死,都沒差的。
小止心一橫,將一碗葯汁一飲而盡,豪爽至極。
嘴巴里有說不出的苦澀,溫熱的葯汁順著喉嚨流入,小止下意識地想到了靳楚的話,突然之間覺得喉嚨刺痛,劇烈地咳嗽起來。
「小止,怎麼了,怎麼了?」玉竹看到小止痛苦的表情,立馬慌了神。
「水,水……」小止覺得似乎有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脖頸,自己喘氣都覺得困難。
玉竹趕忙倒了一杯涼茶給她。隨著一股涼意緩緩流過喉間,帶去了那股熱燥的感覺,她立馬覺得舒服多了。嘴巴里苦澀的味道減輕了不少,一股輕微的甘甜回味,是川貝。葯里加了大量的川貝。
「小止!」玉竹的一聲大叫將小止嚇得差點跳了起來。然而玉竹顯然更為驚恐,她瞪大眼睛,抬手顫巍巍的指著小止的臉。
小止滿臉狐疑,難道早上沒洗臉,臉上沾了什麼東西?她伸手去摸,摸到一片黏膩膩,拿到眼前一看,血!她的手上一片血紅色。小止感到鼻子里還在源源不斷地有液體滲出,腦子裡猛然閃現出一個念頭:上一個試藥人拉肚子拉死,如今她就要七竅流血而亡!
一時之間她覺得整個房間都在旋轉起來,眼前玉竹的臉也跟著晃動起來,越來越模糊。
隨著玉竹的一聲尖叫,小止重重地摔倒在地。
再次醒來時已是夜晚,小止覺得頭昏腦脹,一時之間竟不知身在何處。
床前站著一位身材消瘦的灰衣少年,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連季!」小止很是驚訝。一方面驚訝於自己還活著,另一方面更驚訝於與少年的再次相見竟如此之快。多日來的擔驚受怕與煩惱憂愁瞬間一掃而光。
「喊了你好幾次也不見醒,還以為你睡過去了呢。」連季笑著揶揄道。
「可不是嗎,剛從鬼門關回來,差點就沒了小命。」
連季以為她在說笑,笑容更深了。
小止的肚子適時地咕嚕嚕作響。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一天沒吃飯了。她不好意思地沖著連季笑笑,看來今日兩人又要去灶間一遊了。
「連季,今日想吃些什麼呀?」
「只要是小止做的,什麼都好吃。」連季顯然已經被她的廚藝收買了,一路上馬屁拍個不停。不過這一招放在小止這裡是真心受用,聽之心情大好,往日來的繁瑣心事一掃而光。她見連季身體虛弱,說話間不時地輕咳,有時一張清秀蒼白的臉硬是給憋得通紅,便想著煮一盅滋陰補腎,清喉潤肺的川貝雪梨燉乳鴿給他滋補一下,葯膳調理也不失為一種治病補虛的好法子。
煲湯講究的就是文火慢燉。一鍋上好的羹湯有時甚至需要花費大半天的功夫。兩個人在灶間有說有笑,時間不知不覺間也過得飛快。
「連季,我能問你個問題嗎?」小止自從來到卓府便一直心中藏著諸多疑慮,一直想找個可靠之人一探究竟。
「你有什麼問題自管問就是了,我若知道定如實相告。」
「嗯,行。那,你認識靳楚這個人嗎?」
「自然是認得,他常來府中找爹爹。」
「爹爹?」
「是啊,家父卓嶺南。」卓連季不知為何小止如此驚訝地看著他。
「你是卓家三少爺?」小止覺得腦袋一下子懵住了,自己竟然就是卓連季的試藥小白鼠。
「怎麼了?」
「我……」小止欲言又止,她很想把進入卓府的一切都告訴面前的這位少年。但是她知道善良如他,肯定會為此事感到內疚。然而這一切不是他的錯,這份內疚自責也不應該由他來承擔,這樣對他是不公平的。
「沒什麼,只是沒想到你竟是富家公子哥兒,先前我還在奇怪你怎麼看都不像個家丁呢。」
「呵呵,哪裡會有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還病怏怏的家丁呢,那主人豈不是虧大了。」卓連季自嘲地笑了笑,小止卻看著有些心酸,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安慰他了。兩個人相對無言,只有灶間火洞里不斷傳來噼里啪啦燒柴的聲音。
「該出鍋了。」小止約莫著時辰差不多,起身揭開了鍋蓋,重重蒸汽氤氳中,一盅湯色清如茶水,香味四溢的乳鴿羹完美呈現。
「好香啊。」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那可不是,乳鴿湯,大補的,喝了保證你身強體健。」小止連忙為他奉上一碗,開始了王婆賣瓜。
「嗯嗯。」卓連季嘗了一口給燙得不行,對著碗猛吹起來。
小止自從離開邊福寺,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大家圍坐在一起吃飯其樂融融的感覺了。也只有每次和卓連季深更半夜在灶房偷偷吃夜宵才多少能感覺到猶如家人陪伴的溫馨。看著卓連季一副想吃又吃不得著急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可憐他正值青春年少卻整日里病痛纏身,雖然有家人的陪伴和悉心照顧,但自幼獨居幽室,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此番境況多多少少還是惹人唏噓不已。
「對了,小止,你剛才不是還問我靳大哥的事嗎?」卓連季一邊吸溜吸溜地喝著湯,一邊接起了剛才的話茬兒。
「嗯,你和他很熟嗎?」
「打過幾次照面,靳大哥是父親的朋友,虛長我幾歲。他和韓瑞辰有時會前來向爹爹討葯。你問這些做什麼?」
「那你知道靳楚是什麼身份嗎?」
「爹爹說他是替人當差的。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當差?好一個替人當差。小止很無奈,看樣子從卓連季這裡也套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消息。
「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問這些做什麼?」
哎,真是個喜歡刨根問底的好奇孩子。
「我就是被靳楚賣到這裡當丫鬟的。」小止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恨不得抓住那個殺人魔頭將他就地正法。
「不會吧,靳大哥什麼時候做起了人販子的勾當?」
「自然是圖財嘍,哪有人會嫌錢多的。你還是思想太單純了,少年。趁早遠離此人,沒準哪天他把你賣了,你還在幫他數錢呢。」小止一本正經地說得頭頭是道。
卓連季點了點頭,說道:「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小止為卓連季的突然開竅感到甚是欣慰。
「小止,你家中還有其他人嗎,你是怎麼落到靳楚手裡的?」卓連季很想能夠助小止一臂之力。
「自然是有的,有方丈師父,慧能和慧海師叔,還有空行。我之前一直住在蒙頂山上的邊福寺里。我被靳楚那個大壞蛋捉來時他們也都下落不明了,我也不知道大家現在哪裡,是否安全。」小止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的經過全倒給了卓連季。
「嗯。」卓連季聽后思考良久,「現在當務之急是你應該回趟邊福寺打探個清楚,或許他們已經回到了邊福寺,也正在滿世界尋你呢?」
「可是……」小止想到自己如今已不是自由身,心中不免有些犯難。其實她早就想著能回邊福寺看一眼。
「放心吧,我會找機會帶你出去的。」卓連季一副萬事自有我在的模樣,讓小止覺得他簡直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一時間涕淚橫流,恨不得跪下來拜他一拜。
今日是難得的晴朗夏夜,下弦月靜靜地懸挂在半空中。小止躺在雕花大床上望著窗外漫天繁星,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讓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美好而又安詳,此起彼伏的各種昆蟲的嘶鳴聲伴著她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