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已是入夜時分，小止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想到將要回到邊福寺見到師父師叔和空行，她自然心中歡喜。但她總是不免會聯想到萬一大家未回到寺中，接下來的一切她一個小姑娘又該如何去面對。

她掐著指頭數了了無數個甜棗兒，直到口乾舌燥卻仍是睡意全無。她起身去倒水，咕咚咕咚幾口涼白開入肚，不覺又清醒了幾分。

小止聽到外面大街上遠遠傳來的打更聲，更夫的梆子敲了一下又一下，她豎著耳朵數著。正是卯時！

小止趕忙將細瓷杯中的水一飲而盡，打開床頭的一口樟木大箱，取出一件鵝黃色的裙衫，正是自己來是所穿的那一件，已經被玉竹姐漿洗后整整齊齊地疊放起來。想起玉竹，小止忍不住鼻子一酸，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小止忍住淚，收拾好自己的衣裝和情緒，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因為怕被發現，她也不敢帶個一星半火，幸好今日月朗星稀，皎潔的月光將一切照的清晰可見。小止片刻也不敢耽誤，縮了縮脖子，快步朝著馬廄的方向走去。

卓府的馬廄設在後院最里側的位置，緊挨著一間破舊的柴房。小止眯縫著眼睛仔細辨認著卓連季所說得那輛棕色的馬車。最終在拐角的位置發現了一輛類似的。小止輕手輕腳地踏了上去，木質馬車吱呀作響。一匹棗紅色駿馬聞聲打了一個響鼻，兩隻前蹄將地面踩的登登作響。

旁邊的破舊柴房中忽然傳來一陣咳嗽聲，在寂靜漆黑的院落中聽起來尤為詭異。

小止覺得脊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緊緊咬住嘴巴克制自己不叫出聲來。夜間一席涼風吹過，她後背竟沁出一層冷汗來。她猛然想到白日里聽玉竹說起過芍藥和她娘親就住在後院舊柴房裡，一下子心就安了下來。真是人嚇人嚇死人。

整個後院又恢復了平靜，小止舒了一口氣，躍身跳上馬車。馬車四面都被厚厚的布幔遮蓋得嚴絲合縫，漆黑一片。小止雙膝著地趴在馬車上，雙手四處摸索著向前挪。手指觸碰到一個木質檯面，她雙手繼續摸索：是一張小宴幾，上面擺放著一套茶具。小止雙手順著宴幾表面摸，終於在一隻桌腳的內側摸到了一處凸起。她僅憑雙手仔細地辨認起來，最終確認果然是一個「季」字。卓連季果然早已做好了準備。

她又繞過小宴幾繼續往前挪，一步一步，小心異常，生怕撞到了什麼東西發出聲響，驚動了住在柴房裡的芍藥母女。小止的一隻手已經摸到了馬車的角落裡，並沒有找到什麼箱子。她又順著邊緣繼續爬行，一個不小心撞到了什麼東西上面。小止一聲悶哼，忍痛趴著不敢出聲，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所幸一切正常，小止覺得自己都快給嚇出心悸了。再去摸面前撞到的東西，不是木箱又是什麼。

事不宜遲，小止跪著將木箱打開。伸手探進去摸了摸，無非就是一張薄毯，幾本書籍而已。箱子里還有很大的空間，小止伸腳跨了進去，俯身躺下，順手將箱蓋闔上。她整個人蜷在箱子里，除了雙腿稍感憋屈，其它的倒很是舒適。身下墊著薄毯，頭枕著書籍，木箱里充斥著濃重的樟木香氣，提神的很。

這樣躺了大半個時辰，小止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時間長了自是渾身酸痛。她扭動身體想要換個姿勢，忽聽到外面隱約傳來說話聲，自是嚇得屏住了呼吸，動也不敢動。

小止聽不清談話的內容，但聽聲音像是卓連季。隨著一陣馬蹄聲，小止所在的馬車一陣晃動，估計是車夫在套車。

說話聲音漸近，竟是卓老爺。

「季兒，路上小心。照顧好自己。」卓老爺聲音低沉。

「爹爹，我會的，您快些回去吧。」卓連季轉身掀開了馬車布簾，一躍上了車。

車輪滾動，馬車從卓府後門而出，漸行漸遠。卓嶺南遠遠地望著，久久不願轉身。

卓連季見出了卓府，趕忙起身將身後的那口大木箱掀開來。小止正仰面躺在裡面笑盈盈地看著他，他伸手將小丫頭扶了出來。

「出來了？」小止一臉的難以置信，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逃了出來。

「這次可多虧了有你，大恩不言謝。今後你卓連季有什麼吩咐，我空止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小止很是豪邁地拍了拍胸脯。

「這可是你說得，我這次出來可沒帶丫鬟。只帶了山奈哥，我們的伙食可都要靠你解決了。」

「山奈哥？」想來卓老爺也真是個葯痴，家中僕人的名字一應全都是藥名。比起其他大戶人家，倒是顯得別具一格。

「何叔的兒子，自幼與我耍在一起。你放心，絕對靠得住。」看著卓連季一副信心滿滿地樣子，小止對這個何山奈倒是好奇了起來。卓連季出遠門只他一人作伴，卓老爺竟也不擔心，想來此人定有過人之處。

小止探出身去掀開馬車布簾，果然看到一位體型剛健，面龐黝黑的男子正在揮鞭趕著車子。

那何山奈聽到背後有動靜，以為是少爺有什麼吩咐，忙回頭去看。這一看不要緊，差點一個趔趄摔下馬車。哪裡多出來的一個小姑娘正細細地打量著自己。

「你，你……」何山奈驚嚇得一時之間話也說不利索了。

「山奈哥，這是小止，我的朋友。」卓連季也探出腦袋來，看到一臉詫異的山奈哥趕忙解釋。

「少爺何時有了這位姑娘做朋友？」何山奈見小止面生，不免警惕起來。

「我是灶房新來的丫頭。」不等卓連季說話，小止搶先答了他。

「哦？」何山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小止，轉過身去繼續揮鞭駕車。

「山奈哥，咱們今日在妙圓塔院借宿。明日去蒙頂山。」

「少爺去蒙頂山做什麼？」何山奈並未回頭。

「聽說那裡有不錯的景緻，去散散心。整日在府里可把我憋壞了。」卓連季說得雲淡風輕。小止在旁觀察著何山奈，還好他並未露出懷疑之色。

小止和卓連季縮回到馬車內，相對而坐。

「去妙圓塔院做什麼？」小止好不容易找了個話題。

「到了你自然就會知道了。」卓連季賣起了關子。

小止想要再問，但見卓連季拿起一本書翻了起來，好像並沒有深談的意思。她立時閉了嘴，仰面躺倒，閉上眼睛補起覺來。半睡半醒間有人將薄毯蓋在了自己身上，她翻了個身，困意襲來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