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到府中剛好趕上晚飯時間,小止和玉竹剛吃了苕粉,掂量著肚子里也沒空再裝上一頓,便都回了屋。
小止拎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沿著迴廊剛一轉彎,便看到她門前的美人靠上坐著一個人,正出神地望著不遠處的西沉斜陽。遠處漫天的晚霞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淡淡的玫瑰色,不免多了些黯然孤寂的氣氛。
那人聽到這邊的聲音,便轉頭瞧了過來。卓連季逆著光依靠在欄杆上朝著小止暖心一笑,周身柔柔的散著光亮,彷彿他是從漫天霞彩中翩然而至,小止不由得看得呆了。
「買了這麼多東西,可有我的一份?」卓連季遠遠地問了一句,言語中仍舊滿含笑意。
小止被一語驚喜,想到剛才自己一副花痴的模樣,不覺臉上又飛了兩朵紅雲。
「自然是有的。」小止強作鎮靜,走了上去。
卓連季忙起身幫忙拎東西,又打趣道:「快拿來給我瞧瞧。」
「累死我了!」兩人進得門來,小止一屁股便坐在了凳子上。這逛街果然也不是個清閑的事情,她覺得兩條腿酸脹難耐,像斷掉了一樣。
「來,喝口水。」卓連季細心地遞過來一杯涼茶。
小止萬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
「喏,給你的!」小止從一堆東西里翻出來一個原木色的小木盒,遞給卓連季。
卓連季好奇地推開小木盒上層的夾板,裡面是一個木製的小玩意兒。他伸手將其拿了出來,只見一個圓耳尖嘴的小老鼠脖子上套著一副韁繩,後面拖著一輛木板車。老鼠的腳上還特意安了兩個小木輪,往前推動老鼠,後面的板車便也跟著吱扭吱扭地動了起來。
「真有趣!」卓連季少年老成,性子冷清很少出門,自小便很少有這類小玩意兒。如今得了一件便視若珍寶,一臉的欣喜。
本是個便宜的小物件,沒想到卓連季竟如此重視,小止總算覺得自己的文錢沒白花。
「今日玩得可開心?」卓連季小心翼翼地將禮物收進小木盒裡。
「可開心了,連季,下次出去玩,我定叫上你。」小止為了覺得自己夠意思,忙拍著胸脯對著卓連季許下了話兒。
卓連季笑著沖她笑了笑,並未答話。
「小止,昨晚……」卓連季試探性地問了她一句:「昨晚前院里請了城裡有名的毓秀班,唱的蘭陵王挂帥那齣戲,你沒去聽聽?」
「我……」小止本想告訴卓連季她昨夜在席間看到了靳楚,但轉念一想,卓連季雖看似無心,但卻是有意在套她的話。雖然她堅信卓連季是正人君子,萬不會害她,但多留一個心眼兒總沒壞處。
「昨日我同玉竹在灶間忙了一天做月團。胖嬸為了省事將活兒都丟給了我們兩個,累都累死了哪裡來得力氣去聽戲,早早地便睡了。」
「這樣啊,真可惜,那毓秀班的柳生親自登台,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卓連季一副很為她感到惋惜地樣子。
「可能是我無福消受。」小止聽似無心的一句話,卻引得卓連季眉頭微蹙了一下,繼而又舒展開來。
卓連季見小止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實在不像是有著絲毫懊悔的情緒。一時之間,兩人竟都一時無語,雙雙沉默了良久。
「謝謝你的禮物,你逛了一天該累了,早些睡吧。」卓連季起身同小止告別。
小止下意識地打了個哈欠,未作挽留,起身將他送了出去。
「靳楚去了洛陽城。」卓連季說話間並未迴轉身來,只是背著身子在門檻前站立了停頓了片刻。少頃見小止也未曾言語,便繼而邁著步子走了出去。
小止被他悠悠一句話驚訝地半天沒回過神來。卓連季,一個久居深宅,養尊處優的富家少爺。表面上看上去溫和如玉,吐氣如蘭的一個謙謙君子,其實遠遠不止看上去那麼簡單。他遇事沉穩應對,遇人機警睿智,心竅通透,一般人更是難以望其項背。
在這樣一個卓連季面前,小止耍的這些小把戲自然是難以遁形。她覺得這種一眼被人望穿的感覺就猶如被揪住了小辮子一般,讓人心中很是不自在。然而卓連季主動告訴自己靳楚去了洛陽,這又是什麼意思呢?自己現在連卓府都離不了,又如何能跑去千里之外的洛陽城呢?
「難道卓連季有辦法?」小止喃喃自語道。如果不是這個原因的話,他為何會告訴自己靳楚的去向呢。
小止思索再三終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後悔剛才腦袋發愣沒有追上卓連季好好地問個明白。此時天色已暗,院中四處早已掌起了燈,小止決定去一趟聽雨軒。
邁著細碎的步子,小止走得異常急切,她迫不及待想聽聽卓連季有何高見。
穿過拱門進入院中,小止朝周圍望了望,四下無人。相比其他院落,聽雨軒中要冷清許多。長久生活在如此清冷的環境中,也難怪卓連季的性子如此疏離。
小止朝著湖心亭的方向忘了兩眼,那裡連個人影都沒有。算著這個時辰,卓連季既然不在亭子里,那十有八九應是在書房了。
卓連季的書房,小止之前去過一次,還是韋氏吩咐的給他送去剛從千里之外的藩州運送來的荔枝。想來那荔枝也是種稀罕的果子,小止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看到。荔枝統共就只有三串,除去兩串送去了老爺夫人房中,只余這一串還被送到了聽雨軒。為此卓青黛又大鬧了一場。早就聽聞早年間先唐玄宗皇帝的寵妃就極愛吃這藩州荔枝,她卓青黛貴為卓府嫡親的二小姐,哪裡比不上那個庶出的卓連季。想著卓青黛那日哭哭啼啼地說出這一席話,小止心中便是更是厭煩這個卓家小姐。和自家弟弟搶奪吃食,真是不知羞。
誰料後來那盤荔枝送去聽雨軒,卓連季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就推辭說自己一向不喜甜食,硬是又讓給拿了回去。韋氏那廂剛剛把哭鬧不止的自家女兒給穩住。這邊見小止把荔枝又給拿了回去,卓青黛立馬惱羞成怒,將那盤荔枝一把掀翻在了地上,滾得四下皆是。就這樣還是不解氣,在那裡大罵卓連季和她娘一樣不識好歹。最後這盤荔枝還是便宜了小止玉竹還有白果,三個人吃得很是開心。小止從來都不曉得天下竟還有如此甘甜的果子。外殼凹凸不平,其貌不揚,誰知撥開來后竟是宛若那東海珍珠一般晶瑩剔透。一口咬下去,汁水豐盈,簡直比蜜糖還要甜上幾分。
小止繞過那一灣湖水,穿過一條卵石鋪就的竹林小道,來到了位於西南角的一處廂房外。房間里燈火如豆,透過薄薄的窗紙,小止可以看到屋內桌前坐著一個人影。卓連季果然還沒睡。
小止越過石階,輕拍了幾下房門。
「請進。」屋內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止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門抬腿走了進去。
桌前的卓連季正手裡握著一卷書,抬頭看見來人,眼眸中閃過一絲訝異。
「你來做什麼?」未等小止開口,卓連季冷冷地問了一句。
小止啞然,看著端坐在書桌前的他,語氣疏離,臉上竟有一絲厭煩的情緒。難道是知道自己剛才說話有意欺瞞他,生氣了?不曾想到卓連季原也竟是如此小氣的一個人。
「我……」小止變得吞吞吐吐起來。
「我什麼。」卓連季臉上厭煩的情緒更盛,看到面前呆若木雞的小止,大聲地訓斥起來:「未經通傳大半夜的來聽雨軒做甚,我們卓府的下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規矩了。退下!」
小止聽著卓連季咄咄逼人的語氣,心中萬分委屈,感覺喉頭哽咽,眼中也蒙上了一層水霧。卓連季一雙眼睛怒氣沖沖地盯著她,這和以前的他簡直是判若兩人。
「是。」小止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矮身作了一個福,快速轉身走了出去。
小止三步並作兩步跨下石階,感覺心中的情緒無處可發,一路跑著出了聽雨軒。耳旁的風呼呼地響,不知不覺臉上濕漉漉的一片。眼前一團水汽,難以視物,好幾次她都差點撞到了柱子上。
小止一把推開房間門,撲倒床上大聲哭了起來。什麼好朋友,還不是一樣的仗勢欺人,稍有些不開心便如此翻臉不認人,這種朋友不做也罷。小止越想越氣,覺得天下就數自己最委屈。眼淚嘩嘩地往下流,身下的被褥都給濡濕了一大片。
「喵!」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的小白一躍跳上了床。將一隻粉嫩嫩的小肉爪搭在小止的頭上,似在安慰她一般。
「小白。」小止被被褥里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緊挨著她的小白,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裡。她將整張臉埋在小白毛茸茸的背上,眼淚鼻涕蹭了它一身。
「喵嗚。」懷中的小白很是無奈,開始掙紮起來。
「小白,還是你最好。」小止一副哭腔,說著又將小白往懷裡揉了揉。
小止心中憋屈,大哭了一場,直到把自己累的上氣不接下氣方才作罷。又加上白日里逛了一整天,身子乏力,眼皮也愈來愈重,索性翻了個身,沉沉睡了過去。
小白躺在她的臂彎里,眯縫著眼睛,呼嚕呼嚕打著響鼻,似催眠曲一般,不一會兒功夫房間里就只剩下一人一貓均勻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