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由於心中不爽快,連著好幾日小止再也沒去找過卓連季。好幾次她去前院給韋氏和卓青黛送燕窩羹,路過聽雨軒時,遠遠地看到卓連季坐在湖心亭中讀書,身形竟愈發消瘦。小止心中莫名地擔心,但又想到他如此絕情地翻臉不認人,便立馬打消了念頭,快步走開了。卓連季貌似也是在有意避著她,兩個人就這樣互相僵持著。
玉竹平日里人雖粗手粗腳粗心慣了,但也看出了兩個人鬧了彆扭。她開玩笑問了小止幾次,見小止聽到她提起卓連季便沉起了一張臉,便也不再自討沒趣了。玉竹以前總是愛拿小止和卓連季開玩笑,如今少了這一個談資,小止又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平日里總是充滿歡聲笑語的灶間立馬變得冷清了許多。白果好幾次還以為兩個人撞了邪,一夜之間變了性子。
小止自從那也大哭一場后睡了個囫圇覺后,近來連著好幾天都難以入眠。這一大早又在忙著做糕點,用完早飯更是困意來襲,恨不得站著都能打瞌睡。
她靠在案板前慢悠悠地捏著一隻豆沙小豬包,芍藥提著兩包葯默默地走了進來。
「芍藥姐!」小止突然想起前兩天在街上碰到芍藥的事情,好奇想問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什麼事?」芍藥停住步子,轉過身子將她望著,眼睛裡帶著常見的一絲警惕的神色。
「那個……」小止打眼看到正在燒火的玉竹支楞著一隻耳朵在聽著二人的談話,她突然意識到也許這樣直接詢問搞不好會讓芍藥覺得尷尬,便趕忙改口道:「月團好吃嗎?」
「嗯,俺娘說讓我謝謝你。」芍藥聽到小止如此問,臉上的神色頓時柔和了許多。
「不客氣,你們喜歡吃我已經很高興了。」這還是芍藥第一次能和小止說這麼多的話。這對於一向惜字如金的她來說著實不易,也讓小止感到十分詫異。
下一刻更讓她吃驚的是,她竟然看到芍藥樸實稚嫩的小臉上綻放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小止頓時覺得受寵若驚,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什麼好了,只是傻傻地也回了一個笑。
多日來心中的鬱悶情緒只因芍藥的一個笑容瞬時便得煙消雲散。是的,她在卓府不只單單他卓連季一個朋友,玉竹,白果,現在就連芍藥,不都是她的朋友。少他卓連季一個,自己照樣能活得開開心心。小止想到這些,立馬覺得自己精力充沛,活力滿滿,干起活來也覺得輕鬆許多。不覺哼起小調自娛自樂起來。
玉竹見她一副自得其樂的模樣,連連搖了搖頭。這丫頭,真是一會兒一個臉兒。
「不好啦,不好啦。」白果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慢些跑,這麼著急做什麼?天塌下來了不成。」玉竹見她滿頭大汗,累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說起了風涼話。
白果懶得睬她,上前抓著小止的手,眼神之中滿滿的憂慮,半晌說出了一句話:「三少爺不行了。」
小止彷彿聽到了晴空里的一聲炸雷,被驚得張大了嘴巴,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行了是什麼意思?小止難以置信地望著白果。
「今早木蓮去伺候三少爺起身,敲門見無人應答,以為他還睡著。誰知過了半個時辰又去,敲了半天仍不見動靜。木蓮進去一模,人已經涼了。」白果一邊說著這些,一邊拿手絹擦著淚。
剛才還嘈雜的灶間一時間變得寂靜無聲,有幾個家丁聽著白果如此說,也默默地抹起了淚。
「小止,小止。」玉竹見小止楞在那裡半天沒動靜,怕她一時想不開,忙上前去搖她。
小止一下子回過神來,撒腿便跑了出去。
白果定是在騙她,她前兩日還在湖心亭中看到卓連季。雖因離得
太遠看不真切,但她知道那人一定是卓連季。沒有誰會有著那樣一副消瘦卻讓人感覺萬分溫暖熟悉的身影。
她一口氣跑到了聽雨軒外的拱門前,院落內傳來的一陣陣悲切的哭喊聲,再次將她內心中僅存的一絲希望給擊得粉碎。她一下子癱坐在地上,伸手去掐自己的臉頰,想讓痛楚的感覺把自己從這夢中叫醒。她的手指觸到一片水澤,不知何時眼淚蔓延了出來。她重重地擰了一下自己,臉頰痛到麻木的感覺告訴她這殘酷的現實是如此的真真切切。
「小止。」跟著跑出來的玉竹見她癱倒在地上,忙上前攙著把她扶了起來。
小止轉頭見是玉竹,一下子將頭埋在了她的肩上,大聲哭了出來。
玉竹伸手輕拍著小止的頭,眼淚也忍不住流了出來。她聲音哽咽地安慰著已經哭成了淚人兒的小止:「人死不能復生,三少爺若在,也不願看到你為她傷心成這個樣子。」
小止抬起一雙淚眼,啞著嗓子說道:「前兩日還好好地,怎會說沒就沒了?」
「聽胖嬸說,三少爺小的時候就被一個癩頭和尚斷言說活不過十五歲。這眼瞅著下個月就是他十五歲生辰,原以為已經沒事了,誰知一語成讖,人吶,還是鬥不過命啊。」玉竹說這些話時一直抬頭望著遠處,眼神中滿是滄桑和無奈。
玉竹攙著小止往後院走,小止一步三回頭地望著聽雨軒中湖心亭的方向,滿心希望那個熟悉的身影能再次出現,然而那裡始終什麼都沒有。
小止心有不甘地回頭,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眼眶中的水霧模糊了視線,小止任由玉竹牽著往前走。心如刀絞般的疼痛充斥著整個胸腔,讓她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然而讓她感覺最痛苦的是,她竟沒有同卓連季好好地告個別。
傍晚,整個卓府都籠罩在一片沉痛默哀之中,迴廊下屋檐上都被掛上了白色布幔。卓連季的靈堂設在前院,前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花圈擺滿了整個前廳。卓嶺南中年喪子,哭得老淚縱橫。一旁的韋氏連著暈過去了好幾次,最後被丫鬟攙回了房。
小止不忍心去前院,她不願看到前兩日還如此鮮活的一個人,此時卻已躺在了冷冰冰的棺木里。玉竹擔心她,今日一直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她,深怕她一時想不開作出什麼傻事來。
入夜,兩個人在後院馬廄旁邊一處僻靜的角落裡點燃了一個火盆來拜祭逝者。玉竹將火紙和金元寶依次丟入到燃燒的火焰中,火光將兩個人的臉頰映照得紅通通的。一股熟悉的感覺籠罩著小止,她想起了自己初次見到卓連季的那一夜,兩個人偷著跑到灶間煮湯羹。那時爐灶里的火光也猶如今日照著她的面龐,溫暖著她孤寂無助的心靈。那時的她無依無靠,是卓連季一次次地伸出援手。那麼現在呢,師父師叔和空行下落不明,卓連季撒手人寰。茫茫人海中,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許是聽到了這邊的聲響,馬廄旁的舊柴房裡忽然亮起了一盞燭火。玉竹忙瞧了過去,只見柴房木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門裡隱約站著一個人影。她知道定是芍藥給吵醒了,起床瞧瞧是什麼個情況。
「死丫頭,大半夜的點什麼燈啊。」一個聲音沙啞的責罵聲從屋內傳了出來。
柴房的門啪地一聲合上,隨即,屋內的燈也滅了。
馬廄旁的玉竹和小止面面相覷,見那柴房內半天沒了動靜。怕再吵著屋內人休息,便草草收拾了一下,各自回了屋。
喪事連著辦了三日,卓嶺南深知自己愧對這個小兒子,便想著將他風光大葬。韋氏命人在錦官城中尋了一戶喪女不久的清白人家,為卓連季操辦了一場冥婚。卓嶺南感念韋氏一心為卓連季著想,想起自己十幾年前的荒唐事,更覺羞愧不已。打那以後,夫妻二人的關係愈加和睦。
卓連季就這樣消失在了人世間,如此地安然從容。小止每每路過聽雨軒,遠遠地望著院中的湖心亭,想到那溫暖熟悉的笑容,心中便針扎似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