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李管家剛回到房中還未躺倒,小止便推門而入。看著她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樣,李管家心知定是有了結果。
「田二是自己人,你不必顧忌。」
小止坐在圓桌前,雙手撐著頭,手指伸進頭髮里,低頭抓著腦袋,很是受傷的模樣。許久,一滴滴豆大的淚珠從面頰上滑落。
「是玉竹。」她仍是低著頭,心中滿滿的愧疚,不敢去看床上的人。
「哦」。李管家對這個結果也並未吃驚,而是對著站在床邊的田二使了個眼色。田二會意,便退了下去。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如此輕信他人,如果不是我,他們就不會有這個機會來加害三皇子。」
李管家聽完了小止的一通自我埋怨,語氣緩和地說道:「其實你也不必過多自責,這本和你沒多大關係。即使沒有玉竹,還會有金竹銀竹。這件事情他們早有預謀,你也只是被利用了而已。三皇子生於帝王之家,處於權力的正中心,這種爭權奪利對於他來說是遲早都會發生的。」
小止知道李管家這是在安慰自己,心中不免釋懷了許多。她有著逃脫不掉的責任,現在還不是悲傷的時候,儘力彌補才是真正應該做的事情。
「那眼下我們還可以做些什麼?」
「等待。我已經讓田二去跟蹤玉竹,她深知自己出了披露,情急慌亂下肯定會去找幕後指使之人,這個人才是我們真正應該找尋的。陳府會派人去她城西家中盯梢,觀察是否有可疑之人出現。」李管家早已將一切安排妥當,如果他猜測的沒錯的話,眼下封鎖府宅的衛兵中肯定有那幕後之人的眼線。他們或許輕易出不了府,但玉竹打著通風報信的名頭定能悄悄潛出去。眼下月黑風高,正是行事的好時候。
小止不禁感嘆於李管家謀略的滴水不露,對於面前花甲老人的身份更是好奇,說是管家,倒更像是位謀士。以他對玉竹家室情況的了解,看來是經過調查的。看來這府中之人皆是經過調查暗訪的,那麼會不會自己也……
李管家察覺出了小止的好奇,迎著她的目光說道:「別猜了,早在你還在青雲樓時,少爺便將你詳盡調查過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李管家一下子就猜出來小止心中所想。
「調查我?少爺?」小止一連雙重疑問。
「誰又會無緣無故地去亂葬崗里救一個跟自己非親非故且身染惡疾之人?」
「陳煥當時就知曉我和三皇子有結交?」小止感到不可思議,這個人的眼線究竟有多長?
「三皇子的藏身之地,此等皇家秘辛,豈是說查就能查出來的。少爺是後來在街上撞見了你打鬧遊行隊伍才發現了端倪。」李管家倒是明人不說暗話。
「既然你是陳府中人,為何我在之前從未見過你?」
李管家聽后頗顯得意地笑了笑,說道:「話說老夫年輕時一直追隨老爺走南闖北,近些年歲數大了,便想著在洛陽城中頤養天年。誰知趙平這小子多番來信催促,硬是叫我出山來當這什麼節度使府中的管家。這個不孝子,還嫌他老爹不夠辛苦。」
「你是趙管家他爹!」小止吃了一驚,但細細看來,兩人確實在眉眼處有著一絲相似,只是難以辨認了些罷了。
「老夫趙和,洛陽人氏。」
小止不覺有些懵了,話說這陳煥對孟青彧竟如此上心,連頤養天年的老管家都大老遠給請了過來出謀劃策,真不知他葫蘆里藏了什麼葯。
「陳煥為何如此興師動眾地協助三皇子?」
趙和神色幽幽地看了她兩眼,說道:「陳家雖然家大業大,從事這邊境買賣也有了幾十年的光景,各方面的資源人脈自然是籠絡了不少。但眼下這川蜀地區脫離唐朝管轄,無疑又是多了一層屏障。之前所打通的層層關係皆功虧一簣,眼看著陳家在蜀地的生意一蹶不振。雖然陳家早已是家財雄厚,錦衣玉食的生活更是不在話下。但我家少爺自小便有著雄心壯志,不肯屈服於眼下困厄的局面。便想著想要參與這宮廷奪嫡之戰,扶持一位新君,為陳家打通一條新的生意脈絡。但是當今朝堂,雅王泰王早已是根基深厚,朋黨遍布各處,自然不會考慮與陳家一介商販為伍,所以我們唯一的選擇便是之前一直遠離朝堂的三皇子。這一切你可明白?」
小止聽完后,深深嘆了一口氣。不出她所料,這其中果然牽扯著複雜的利益關係。不過她也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畢竟陳煥是有求於孟青彧,這麼一來自己就無需再擔心他會生出什麼歹意了。大家眼下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小止起身倒了一杯茶水端給了靠坐在床上的李管家,對於老人家的這份坦誠,她很是感動。不像陳煥和趙平什麼事都藏著掖著,好像生怕自己知道了會把事情搞砸一樣。以至於自己這樣東猜西想的,惶惶不可終日。
小止雖然在心中對於玉竹的背叛很是氣憤,但畢竟曾經相處了大半年的光景,她也深知若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生性純良的玉竹定不會做出如此毀滅良知的事情。她向李管家提出安排她出府勸說的要求,但對方以眼下人手不夠為由將她推脫了回來。小止心中知道李管家定是怕自己心慈手軟生出什麼差錯,才借故回絕了她。
整日里被困在節度使府中,消息閉塞,小止計算著已到了軍部會審的日子,不知詳情如何,記得像個熱鍋上的螞蟻。反倒是李管家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這幾日更是借著養病的名頭連房門也懶得出了。小止每日都留意著那日出府辦事的田二是否已回,想著向其打聽些外面的消息。最終在會審當晚將其堵在了李管家的房門前。
「不知小止姑娘為何攔住在下去路?」田二看到面前突然衝出來的一個人影,身形頓了頓,問道。
「田二哥,可有什麼消息?」小止急吼吼地直接道明了來意。
對面的田二還未開口,只聽得房間內傳來李管家的詢問聲:「是田二嗎?」
田二忙向屋內喊道:「是,在下前來複命。」
「進來吧。」
田二聞聲推開房門,大步跨了進去。回身想關上房門,不料身後的跟屁蟲硬是厚著臉皮也擠了進來,田二只得作罷,一臉無奈地看向屋內的李管家。
怎奈老人家此時正端坐在長條案几旁睡榻上的小方桌前獨自對弈,左手卷著一本棋譜,研究得入了神。見人入內,連頭都懶得抬一下。
「李管家,您吩咐的事情已經辦妥。」田二上前兩步拱手說道。
「嗯,說說細節。」李管家右手舉著一枚黑子,躊躇不已,遲遲未落。
「這……」田二一時之間面露難色,看著立在門前的小止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管家半天為聽見答話,便從棋盤上轉過臉來,一下子便看到了那個明目張胆地竊聽者。
「但說無妨。」李管家給了田二一個肯定的眼神。
「是!」田二長舒了口氣,娓娓道來:「不出您老所料,府門外果然有人和內奸裡應外合。那日我尾隨內奸出府,她並未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城裡的賭坊,尋了那裡的管事。這賭坊正是當朝雅王殿下的小舅子人稱五毒的孟大少所開。屬下不敢打草驚蛇,便去將情況彙報給了趙管家。之後的事情一應全是由其安排,綁了那管事的和孟大少前去軍部府衙對質。只是那內奸卻在我們的人到之前就被結果了,死無對證,賭場管事和孟大少便大喊冤屈,抵死不承認誣陷設計誣陷三皇子的罪行。會審的幾個軍部官差也犯了難,一個是恩寵日盛的皇嫡長子雅王,一個是承蒙皇上憐惜的三皇子,無論是得罪了哪一方都不好,案情變得焦灼起來。這時,宮中傳來消息說是皇上醒了,下令取消軍部會審,那管事和孟大少便暫時被扣押了下來。趙管家怕您老擔心,便讓我先行回來。」
聽完田二的通報,李管家終於將心思從棋盤上轉了出來。他端起一旁的杯盞,抿了一口,面上竟帶著些許笑意,「如此一來倒好辦了。原先我還在擔憂皇上久病,這蝕心散雖不致命,但身體虧空之人服了難免會凶多吉少。看來宮中的御醫們也不全都是吃白飯的,對於解毒這事還蠻在行。」
小止聽得玉竹被奸人所害,內心唏噓不已。眼下幫凶只是暫時關押,還未曾被治罪,又何來什麼可喜之處呢?她愈發不明白李管家的心思了。
「可是趙管家擔憂的是軍部內定有雅王的黨羽,到時候他們狗急跳牆來個大義滅親,那這件事情就成了個無頭冤案了。」田二說出了擔憂。
「那就更好不過了。」李管家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又添了一句。
「為什麼?」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他望著房中的二人皆是目瞪口呆的樣子,不覺搖了搖頭,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你們想想啊,歷朝歷代凡是為君者,都會有一個通病,那便是疑心重。這件投毒案往大了看是件弒父弒君的大逆不道之事,任憑是誰所為,都不會如此簡單地就能被破解,且在家等著官府來抓。但是皇上久病,朝中皇后掌權,她可不會深究此事。她巴不得世人均只看表面,一口將此事做實,也定不會有哪個不怕死的來質疑她。所以只等著三皇子下獄問斬,皇上重病難以操持朝政。如此一來便可以順理成章地將自己的兒子推上皇位,何樂而不為呢?這事本是天衣無縫,其中最大的漏洞便是李後有了惻隱之心。所謂至親至疏皆是夫妻,即便心知夫君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為了兒子對其痛下狠手,卻也不願置他於死地。但是眼下皇上醒了,但凡他一細想,定會看得出此事紕漏百出,這便有了三皇子重見天日的機會了。」李管家將整件事情分析得鞭辟入裡,房中二人不免連連點頭稱讚。
「那眼下我們還需做些什麼,就乾等著雅王派人前來滅口?」
李管家伸手捋了捋花白的鬍鬚,眼睛中帶著一絲笑意,「我們不妨再添點火,你且前去差兩個人守候在軍部府衙外,故意暴露行蹤,讓裡面的人認識到我們將獄中的證人看得極其重要,特意派人前來看守。」
「是,屬下這就去辦。」田二得令后,轉身大步退了出去。
房中只餘下兩人,小止本想著時候不早了該回屋了,誰知李管家笑盈盈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問道:「丫頭,會下棋不?」
「只會一點點。」以前在山寺中,兩位師叔閑暇時常常對弈,小止偶爾在旁觀戰也學得一點皮毛。
「來,陪老夫下一盤如何?」李管家倒是不嫌棄。
「賜教了。」小止拱手行了禮,在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小止手執白子,李管家執黑子,儘管二人實力相差懸殊,棋癮頗大的李管家硬是拖著小止對弈到了半夜,戰況明顯的一邊倒。最後哈欠連天的小止終於從房中逃脫了出來,感覺一輩子的棋都給今日一晚下完了。下棋這事對於不好這口的人來說也是種折磨,傷神費腦,心力交瘁不說,連連潰敗更是信心受挫,再也不敢染指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