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孟青彧連著在床榻上又躺了三五日,等到身體略有些好轉,便開始下地活動筋骨。小止每日在灶間費勁心思燉補品,府上的人蔘燕窩更是沒少用。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孟青彧的臉頰漸漸豐腴了些。
話說皇上似乎有意讓之前發生的冤獄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段日子非但沒再宣三皇子覲見,就連宮裡也未曾傳出什麼有關此事的任何風吹草動。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估計蜀帝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便不願在閉眼前看到自己的幾個兒子相互之間大動干戈吧。
孟青彧在養病的這些日子裡,除了每日清晨去後花園走動走動,其餘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書房的榻上看書,連府門都不曾踏出一步。其間陳煥曾來拜訪過幾次,進門便一頭扎進書房,大約是一兩個時辰的功夫,便急匆匆地離去。
小止多次想找孟青彧深談一番,然而等到她真正鼓起勇氣去說時,孟青彧卻是一句別胡思亂想便將她打發了。小止心中鬱結,越發覺得孟青彧是在有意疏遠。他自從醒來后,整日里愁眉緊鎖,連笑容都少了許多。有時面上難得露出的笑顏,也多是牽強附會,轉瞬即逝。
四月下旬,仲春時節,後院庭馥郁蔥蘢。綠芭蕉,粉桃花,紅海棠。每每清晨傍晚時分,流水潺潺,暗香浮動,霧氣氤氳,宛若夢境。
連著半個多月的大補特補,孟青彧的身體已是大好,瞧著竟比之前還胖了些。估計許是長時間未出門,捂得皮白了些,人也略略顯得發福了。他本就清瘦,即使虛長了幾兩肉,仍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比較慶幸的是他難得地不再冷著一張臉了,有時小止端著湯羹前去,偶爾也會主動開口和她閑聊一兩句。說到一些趣事,兩人仍會心一笑。但每次陳煥和趙平來府中議事,小止遠遠地看到三人落座在湖心亭中。孟青彧板起的面孔又恢復成了冷若冰霜時,她意識到了往日那個無憂無慮,總是愛喜形於色的少年再也回不來了。她不免感到有些失落。
因為李管家總是心心念著小止做的葯膳,所以每日清晨湯羹出鍋,小止定會為他留上一碗。
今日做的是何首烏骨雞,老頭子哧溜溜地一碗雞湯下肚,甚是滿足。
他咋咋嘴巴,一邊掏出帕子擦拭,一邊說道:「丫頭,這麼長時間沒出去,悶了吧?」
小止一聽他如此說,立馬來了精神,難道有什麼好去處?
「昨日夜間做了個怪夢,我打算去廟裡求個解,你可願同去啊。」李管家拈著鬍鬚,一臉笑意。
「嗯嗯。」小止頭點得像雞啄米一般。話說其實她對禮佛參禪,算卦解夢之事皆沒得興趣。以前在寺中方丈師父很是樂於此道,將前來的香客忽悠得雲里霧裡地,她很是看不上眼。人命天定,算命解卦之事無異於窺探天機。有道是天機不可泄露,所以這類事情大多是不可信的。
但凡寺廟必是人群熙攘之地,周圍比少不了擺攤的小販,各類吃食才是她感興趣的地方。
小止從房中出來,便跑去後院喊田二套馬。自己回房換了身衣裳,又去和孟青彧的貼身丫鬟囑咐了兩句,這才安心地出了門。
這次他們要去的是北郊的昭覺寺,路程不遠。自古巴蜀地區便多名山大剎,始建於貞觀年間的昭覺寺比起小止先前曾去拜謁過的妙圓塔院來,名聲有過之而無不及,且其規模建制也略略大上一些。但這一切也只是寺院早年間的盛況了。由於之前的戰亂,昭覺寺慘遭重創,如今已是一片衰頹荒蕪的景象。
僅存五間房舍的昭覺寺如今就好比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平日里門前尚可羅雀。也只有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會有附近的寥寥幾位老嫗前來上香。
今日二十五,正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日子,寺院門前冷清的境況便可想而知了。
小止跳下馬車,看到這場景時,頓感一盆涼水兜頭落下,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何來什麼攤販小食。她回首向著錦官城的方向遠眺,蜀國皇城距離此處也不過是數里路的距離。皇城內連綿的亭台樓閣依稀可見。一堵厚重的城牆,隔開了天差地別的兩個世界。
一席涼風吹過,帶著氤氳的水汽。傳聞蜀宮內有一片水澤,名叫摩訶池。乃是前朝蜀王楊秀築城時挖掘出的一處人工湖泊。當年有一胡僧路過此處,感概工程之浩大,曰摩訶官毗羅。此湖因此得名。貞元年間,節度使韋皋引解玉溪水與之連通,池水東穿華陽縣城而出,入油子河。後世百年間摩訶池成了錦官城內出了名的遊玩賞景的好去處,慕名前來的文人墨客在摩訶池畔留下了久負盛名的詩章。然而前蜀王在修建新皇宮時,將摩訶池納入宮苑之中,成了專供皇親國戚的遊樂之所。後人也只能單憑那句「畫舸輕橈柳色新,摩訶池上醉青春」來想象昔日池畔如畫般的景緻了。
小止心中大呼上當,可老頭子出來時只說要去寺廟解夢,這可不就是個寺廟嘛,雖然看上去破舊冷清些,但也不能否認其本質啊。小止只得吃下了這個啞巴虧。
且說這寺廟近看倒是很像藏在深山中的邊福寺,雖破敗簡陋,倒不失清靜幽雅,正是靜心修行的好去處。小止不由得生出一絲好感。
按照常例,今日不會有香客上門,所以昭覺寺大門緊閉。小止上前去敲門,誰知身後的李管家一聲且慢將她攔了下來。
小止回頭一臉的不解,李管家卻轉頭朝著大門右側的一個參天古樹走了過去。
原來除了小止,李管家,以及趕車的田二外,這寺院門前還有著一人。只是他一直彎腰蹲在樹下一處由石塊堆疊成的簡易爐灶前生火做飯,實在是不起眼了些。
那人穿著一件髒兮兮的褪了色的道袍,看年紀也約莫五十多歲的樣子,生得濃眉大鼻,看樣子年輕時也定是個相貌頗佳的男子。此時卻是一副蓬頭垢面,飽經風霜的模樣。打從小止他們下車來,那道人便不時偷眼瞄著這一行人,眼神里皆是小心翼翼的神情。看到有位老者朝自己走來,道人連忙起身,向著來人拱手行禮,道了一聲無量天尊。
李管家彎腰回了禮,說道:「老夫李和,打擾道長用飯了。」
那道人笑著擺手道:「施主言重了,雲遊在外,本就食宿不定。不知施主有何事?」
「老夫昨日夢到一件怪事,心中忐忑,還麻煩道長替老夫解惑。」
「哦?」那道人聞言捋了捋山羊須,說道:「請施主到卦攤一坐。」他伸手指了指寺門前,果然在屋檐下擺置著一套桌椅。
那道人說完蹲下身,將陶罐從爐灶上端了下來,由隨手抓了把土進去將火撲滅,便引著眾人來到了屋檐下。
那道人和李管家在卦攤前坐定,道人問道:「不知施主夢到何事,你且細細說來。」
李管家清了清嗓子,臉上現出了一絲不安的神色,稍稍猶豫了一下,說道:「老夫所夢之事,其實無關自身,乃是有關於家中的小主人。在夢中,小主人不知為何竟化身為一條金光燦燦,騰雲駕霧的蛟龍,他臨空布雨,廣惠黎民。不知此夢,道長可有破解之法?」
那道人聽了李管家的述說,一張老臉上大放異彩,欲開口,看到李管家身後站著的兩個外人,卻猶豫了。
田二看出了道人的心思,便同身旁的小止說道:「咱們這來了寺院,總不能連柱香都不上就回去吧,這可是大不敬。小止姑娘,可否陪在下一起進去上柱香拜拜菩薩,如何?」
小止哪裡聽不出田二哥的意思,便應了。兩人便轉身敲門去了。小止心中滿是疑惑,李管家說是來解夢,這錦官城外出了名的佛剎不在少數,何苦大老遠地跑到這偏僻的地方,尋這麼一位看上去窮困潦倒的雲遊道士。難道是此人真有什麼過人之處?
一個身著灰色僧衣的和尚來開了門,看到門外的兩人,稍稍有些訝異。聽得她二人說是來上香,便轉身將人迎了進去。
昭覺寺裡面和外面一樣的簡樸,廟中也僅有三位僧人入住,一胖一瘦,一長一幼,外加一位十歲大小的小沙彌。那小和尚黑瘦的面上有著雙麋鹿般惶恐清澈的眼睛,躲在主事的老和尚身後好奇地注視著來人的一舉一動。
小止和田二每人各取三根香燭跪拜了菩薩,田二又往佛龕前擺放的功德香內投放了一小錠銀子。小止平日裏手頭緊,但為表誠意,也只得將本來打算買吃食的一吊錢投了進去聊表心意,畢竟她曾經也算得上是半個佛門弟子,若不是冥冥之中受佛祖保佑,自己早就餓死在了蒙頂山之上。
等到小止和田二上完香從昭覺寺中出來,李管家和那道人彼此仍在相談甚歡。看到二人出來,談話便戛然而止,便雙雙道了別。這一異常的舉動更是讓小止覺得很是疑惑,不知老頭子葫蘆里又賣的什麼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