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沿著蒙頂山山麓,裙帶河靜謐流淌。沿河散落著十餘個山野村落,大多規模不足百人。村民多是按姓氏群居,村落之間多半相隔不過數里路,有的也只是一溪之隔。
話說裙帶河是由山上泉水匯聚而成,早年間只是一條深可見底的小溪流,貼著山下地勢蜿蜒流淌。隨著山下人群聚居,人口日益增多。唐初年間當地的一位縣丞為了發展政績造福百姓,大舉修繕水利工事,拓寬加深了原先的河床,又廣開漕運將主河道中的水也引了過來。如此一來裙帶河中河水流量陡增。又因其水勢平坦,便成了當地村民飲水灌溉的主要水源地。
今日裙帶河兩岸盛況空前,十里八鄉的人都趕到這裡參加一年一度的五月節賽龍舟比賽。
打眼望去,河道中整齊排列著八艘棗核狀狹長的龍舟。木舟兩端高高翹起,前後端各被雕刻成龍頭龍尾的模樣,中部船舷的位置被漆成明亮的金色,又用硃砂描上龍鱗的形狀。由各族精心挑選出的八名壯漢兩兩並排落座於舟中,每人手中均握著一隻同樣是硃紅色的船槳。木舟頂前端處放置著一面獸皮大鼓,同樣是一名肌肉壯碩的漢子在一下接一下抑揚頓挫地敲著鼓點。鼓聲震天,催人奮進。
「剛好趕上了!」小止和空行趕到時,兩岸早已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小和尚哪裡見過這種盛況,一張臉泛著紅光,整個人看起來興奮異常。
「終於了了你的心愿了。」小止從沒見過空行開心成這個樣子,反倒自己也跟著興奮起來。
「小止。」
「嗯?」小止收回目光,看到空行在望著她,眼睛里閃著精光。
「謝謝你!」空行小聲對她說道。
「什麼,我聽不到!」漫天的鑼鼓聲震得耳膜都咚咚作響。
「我……」猛然一瞬間,周圍的聲音都靜了下來。
「要開始了!」小止指著人群中出現的一位頭上包著紅色綢布,古銅色面龐,年紀五十上下的氏族長者給他看。
那人一個箭步跨上搭在河岸邊的竹台,手上拿著一副同樣系著紅綢帶的黃銅鑼。
在場人群的目光都被他齊齊吸引住了。龍舟上的壯漢們見狀紛紛伏低了身體,屏住呼吸,雙手握緊船槳,卯足了勁,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咚!」隨著一聲清脆的鑼聲,八艘龍舟彷彿離弦箭一般劃破了水面。伴著密集的鼓點一下又一下用力划著,激蕩而起的水花濺得老高。岸邊的人一下子便散開來,一群孩子追迎了上去。空行拉著小止跑得飛快,生怕錯過了任何精彩的細節。
岸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的卵石,走在上面腳硌得生疼。空行跑了一會兒速度便慢了下來,眼巴巴地望著漸行漸遠的龍舟心有不甘,只能大口地喘著粗氣。
「傻瓜,你哪裡跑得過他們。快走,回起點,那裡也是終點,好戲都在這最後一截呢。」小止笑著在後面提醒他。
空行一聽又打起了精神,也顧不得累了,又急吼吼地往回跑。一邊跑還一邊招呼小止快一點。
果然,起點兩岸的人都伸長了脖子在那裡等候。
小止在河邊找了塊平坦的石頭,拂了拂灰坐下來。她又從懷中掏出一包炒制的南瓜子,優哉游哉地看著熱鬧。空行見她一點也不著急,便曉得龍舟一時半會兒划不過來,也挨著她身旁坐了下來,打量起了周圍。
「那是什麼?」
小止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河邊竹台左側懸挂著一隻被開膛破肚的肥豬,血水順著被倒掛的豬嘴滴在竹板上。肥豬的脖頸處還系著一根紅綢帶。
「祭品嘍!」小止回過頭去看他,「你該不會連豬都沒見過吧?」
「自然是見過的。一年冬季大雪封山,山上的野豬因尋不到食還曾在寺院牆根處刨了好大一個窟窿。那豬周身漆黑,有著長長的獠牙,看起來凶神惡煞,沒想到這山下的豬卻如此白凈。」空行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那頭豬。
小止懶得睬他,真是少見多怪。
「來了,來了!」人群中一陣驚呼,前面不遠的河道轉彎處,兩艘龍舟破浪而來。
小止和空行噌的一聲站起來,擠進人群中跟著大聲喊叫起來。
龍舟中的壯漢們也被這種鼎沸的氣氛渲染,大家不約而同都加快了划槳的速度。壯漢們一個個面頰通紅,揮汗如雨,任憑汗水濕了眼睛也顧不得去擦,只是死死得盯著前方起點處漂浮著的那根紅色竹竿。**的背部掛著汗珠,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亮晶晶的閃著光,空氣中浸透著一種力量與汗水碰撞在一起的灼熱感。
「咚!」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銅鑼聲,一艘龍頭懸挂著赤色錦旗,上面大寫著「陳家灣」名號的龍舟以不足半寸之差的優勢率先衝過了終點線。
人群中一下子沸騰了起來,空行也跟著一群半大孩子跳的老高。大家嘰嘰喳喳地議論個不停。
「陳家灣又是第一,這好像已經是第三次了,真厲害啊。」
「那可不是,鎮上的陳家鏢局實力可不是吹的。有陳老爺坐鎮,陳家大少爺親自參賽,哪裡還有其他人的機會。」兩個中年村夫聊得熱火朝天。
「陳少爺不愧是少年英才,能文能武,力大驚人啊。」
「是啊是啊,簡直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佳婿人選。」四五個穿著艷麗,頭插紅色氈花的鄉村媒婆簡直笑到合不攏嘴。
人群嬉鬧聲中,只見一位身形健碩,身著墨色圓領袍衫,眉宇間神情沉著穩定,頭髮花白的中年男子走上竹台。他身後跟著一位僅下身穿著硃色長褲的青年男子,**著上身,一副銅筋鐵骨的模樣。比起前面的那位中年男子身形更加壯碩。這二人的面目神色仔細辯來竟有些許相似之處。
兩人的出現吸引來台下眾多女眷又是一陣騷動,議論連連。
「各位鄉親,我陳某人今日甚是榮幸在此舉辦今年的五月節盛典,犬子今日僥倖取勝,對於我陳家鏢局而言也是莫大的榮幸。多謝各位鄉親厚愛。祭祀大典正式開始!」男子話音剛落,台下頓時鑼鼓聲聲大作。
眾人歡呼聲中,只見從檯子側面走上來四位光著膀子的壯漢,將左側懸挂的肥豬拴在兩根木棍之上。四人同時抬起祭品,步履沉重的走下竹台,淌著水走到河面淺灘處。
接著四人將肩上的祭品放下,合力將其推入河道之中。水面激起巨大的水花,一頭肥豬轉眼間便被河水吞沒消失不見。
岸邊不少人將身上所挎著的竹籃中的角黍投入裙帶河中,幾個孩子在比賽誰將角黍投擲的最遠。
空行看得出神,覺得一切似乎都和他想象中的一樣。一樣的熱鬧,一樣的喜慶,一樣的刺激,一樣的莊重,一樣的有趣,一樣的美好。他覺得生活就該是這個樣子,有一人相伴,富足安康,平安祥和。他看著小止依然在專心地磕著南瓜子,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
「大少爺,咱們看也看了,玩兒也玩兒了,心該收了吧。」小止抬頭看夕陽斜下,時候不早了。
「嗯,走吧!」空行心愿已了,答應地甚是爽快。
待他們爬到半山腰已是日落時分,遠遠地看到山門大開,看來師父師叔已經發現他們不在了。
樹梢一隻烏鴉飛過,括雜訊驚得小止脊背發涼。一頓板子逃不過了。
兩人躡手躡腳地跨過門檻,目光與矗立在院中的三人迎在了一處,三人均身著墨色夜行服,蒙著面。
門前的兩人登時愣住了。
說時遲那時快,站立在側的兩名黑衣人手握利劍,直指著空行和小止撲面而來。來不及眨眼的功夫,從身旁猛然出現的一柄劍橫在他們面前。小止聽到利器撞擊在一起的聲音。轉眼去看拔劍之人,竟是剛才在山下竹台上祝詞的中年男子,陳家鏢局的主人。同時出現的還有他的兒子。父子二人同黑衣人混戰起來。
「跑!」陳鏢頭轉臉對著愣在那裡的兩人大喊一聲。
小止猛然回過神來,拉著空行往外跑,顧不得想其他的,保命要緊。
耳旁只聽到呼呼的風聲和自己大口的喘氣聲,兩人緊張到下一秒心臟就能脫口而出。
密林深處黯淡無光,小止看不清腳下的路,只得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前進。空行也似乎是被剛才的情形嚇傻了,一路未言語。
兩人鑽出密林,來到一片開闊處,借著空中微弱的霞光,小止看清了前路,竟是一處懸崖。
密林里一陣窸窣聲,兩人驚恐地回頭,一名黑衣男子從密林中鑽了出來。
兩人警惕地望著來人。男子並未拔劍,只是靜靜地看著走投無路的兩人。
「你是誰,我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如此趕盡殺絕。」小止壯起膽子,心一橫,大不了就是一死。
男子並未回答她,只是冷眼掃著滿臉驚恐的兩人。
「小止。」她感覺到空行握著她的手又緊了緊,「快走,聽話。」
小止轉臉去看空行,他的臉上滿是堅毅嚴肅的神情。她第一聽到空行用如此莊重的語氣與她說話,威嚴震懾,絲毫不容人抗拒。
「不,」小丫頭眼睛一熱,淚竟涌了上來,「要死一起死!」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感。她已經失去了娘,不能再失去空行。
「聽話,我……」
身後的密林適時的傳出一陣細瑣的聲音,是陳鏢頭。
說時遲那時快,黑衣男子見情形不對,立時拔劍直衝著兩人刺來。
小止幾乎是本能地一把將空行推了出去。她聽到了皮肉撕裂開來的聲音,濃濃的血腥味瀰漫開來。
黑衣男子未料到情形大轉,一時愣了時,兩人被凌厲的劍氣沖著向後連退了數步。小止感覺到腳跟已經退到了懸崖邊上。立時伸手將黑衣男子的衣領緊緊抓住。兩人登時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朝懸崖下栽去。
「小止!」半睡半醒間她聽到懸崖邊空行撕心裂肺的喊聲。一股從不曾有過的睏倦感襲來,她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