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小止腦袋裡突然閃現出了城郊外那片荒涼凄慘的亂葬崗,不覺背脊發涼。她彷彿能感覺到有一團團幽怨的黑氣從那處陰暗的洞口中不斷地湧出,呼嘯而過的風更是像極了孤魂野鬼的哀嚎。
小止頭皮發麻,不斷地低聲重複著為什麼。為什麼偏要如此狠心置人於死地,難道只是折磨還不夠嗎?那些死去的少女,哪一個不是如畫般的年紀,卻僅僅因為這些所謂的達官貴人內心醜惡的貪慾而斷送了性命,這筆賬又該算到誰的頭上呢?白汶起嗎,玉笙嗎,昨夜廳堂上的那些衣冠禽獸嗎。如此多的人命,又豈是他們以兩個人所能償還的呢?
小止感到頭痛欲裂,胸口憋悶得更是難受,她雙手攥拳一下下地敲打著腦袋。
宋少游抽出一隻手來將她攔了下來,並沒有轉頭看向小止,但他憂鬱的側顏仍舊暴露出了他內心壓抑的痛苦。
接下來的一路上,兩個人兀自沉浸在震撼與苦痛之中,誰也不願意再多問一句。
突然,前面遠遠望去,一對身著甲胄的官兵騎著馬直直向著這邊而來,與馬車擦身而過,呼嘯而去,揚起一路風塵。
「這便是去捉拿歹人的官兵了。」宋少游開口解釋道,他希望如此說能身旁小止內心中能夠好受一些。自己之所以剛才在山上故意賣關子,實在是因為不願讓她看到那如此慘絕人寰的景象。即使是如他,唐唐五尺男兒,到現在內心都在微微發著顫。她一個小丫頭,又如何能去承受?
「嗯。」小止聞言微微點了點頭,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兩隻眼睛直直地毫無焦點地盯著前方,彷彿失了魂魄,思想還未歸位一般。
「關於車裡的那個孩子。」宋少游刻意轉了話題,以免小止繼續沉思在那些慘死之人的身上。「想必是從小便被那母熊誤認為成了熊崽,才得以活命到今日。我想著若是將他留在洞中,官兵來了也定會將其關押起來。孩子還小,不妨帶出來養著,讓他融入人世,也算得上是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
「可是……」小止心中有所擔憂,便出言提醒道:「這孩子從小便與那野獸親如母子,你當著他的面將那野獸殺害,他定會遷怒於你。」
「是啊。」宋少游也不是沒有想到這點,並且自己心繫四方,喜樂遊山玩水,身旁多了個孩子,便多了個牽絆。他想到此處,眉頭微微蹙起,一時之間也沒了主意。
「這樣吧。」小止看出了他面上的為難之處,便開口道:「你將這孩子交予我吧。我定會善待於他。」
宋少游聽她如此說,連忙否決道:「你一個未出嫁的姑娘,讓你帶個孩子,豈不會害了你,這可不成。」
小止難得臉上露了笑,解釋說:「宋大哥有所不知,我雖自幼父母雙亡,卻有著一對真心待我的養父母。今年年初,義父慘遭不幸,棄我和義母而去。我一直住在三皇子府上,義母鰥寡獨居,很是可憐。若是將這孩子托給她照料,一來能讓這孩子不至於跟著你居無定所四處飄蕩,二來也能給義母她老人家帶去一份天倫之樂,如此一來,此不是兩全其美。」
宋少游聽了小止的想法,也覺得此法可行,便爽快地答應了下來。只是臨了仍不忘提醒道:「小止姑娘,這孩子自幼與野獸為伍,身上帶著野性,你帶回去后,必須要關起來好生馴養一段時間才可。否則萬一他野性大發傷了人可就不好了。」
「宋大哥放心,我記下了。」小止連連點頭,她突然想起這孩子還沒個名字,既然宋少游是這孩子的救命恩人,便提議讓其賜個名字。
「山洞中初見這孩子,像頭呲牙的小獸,索性乳名便叫牙牙好了。」
小止聽了甚是開心,她側身掀開簾幕的一角,看著還在熟睡的那團黑乎乎的小東西,唇線輕彎,臉上綻放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心中默道:牙牙,歡迎來到人世間。這裡有時很好,處處鳥語花香,你會發自內心地去愛它。有時又很壞,處處都有著不平之事,但你依然更要去愛它,如此便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氣,只因為在你身邊,會一直有著更愛你的人。
兩人一路駕車入城,碰上看守城門的武侯,宋少游亮出了臨出門前父親給的一塊令牌。眾官兵見了,忙彎腰拱手讓路。
入了城,小止並未急著回節度使府宅,而是先去了陳府。她擔心自己如此莽撞地將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帶進府,難免會引得眾人猜忌。但回到陳府就大大的不同了,家丁人數少不說,且各個都是跟隨多年的心腹,所以無須擔心過多的煩擾之事。
馬車在陳府宅門前停了下來。小止拒絕了宋少游的好意,肚子背著牙牙前去叫門。
前來開門小廝是趙平手下負責內務,名叫張闊。他見到是小止,面上有著一絲驚異,並未多言語,便將其迎了進去。
宋少游在門階前看到人入了內,這才放心地上車駕車離去。回去復命前,他還需先將車上的秦島安然送到家中才行。
小止背著牙牙一路來到了自己先前住的那間客房,將背上的那個小人兒放下后,她對著一路跟進來的張闊問道:「我乾娘可還借宿在府上?」
那張闊自然曉得小止所說的乾娘是哪位,便回道:「李大娘在府上住了些日子,後來硬要回老家。我家少爺多次挽留無果,便只得差人將其送回去了。」
「哦。」小止早就料到如此。老家即使是在寂寥冷清,但那裡有乾爹的墳塋,乾娘最終還是不忍離他而去。
小止猛吸了口氣,平復了下情緒,又問道:「你家少爺可在?」
「少爺一早便出去了,趙管家陪同。」未等小止再問,張闊提前答了出來。
大案得破,估計這會兒皇城府衙之中,快要鬧翻天了。這種大場合,陳煥自然要去觀摩。小止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道:「這孩子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可否勞煩您幫忙拎桶熱水來,我給他擦洗一下。」
張闊早就注意到了小止帶進來的那個黑乎乎的孩子,正是滿心疑惑。哪有正常孩子會是這個模樣,髒兮兮的不說,渾身還散發著一股讓人幾欲作嘔的味道。但是他深知在陳府做下人的本分,不該自己知道的事,是決然不能去打聽的。
小止等到張闊出了門,才鬆了口氣。幾日來自己所受的所有委屈一下子齊齊湧上心頭,她感到心中很是壓抑。本想著來到陳府能夠看到乾娘,好好地和她敘敘舊,沒想到連她也悄悄地回了老家,連聲招呼也沒打。
她呆坐在桌前,想著今日一早剛剛發生的事,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但房中平躺著的牙牙,時時刻刻地在提醒著她這一切又是真實到讓人毋庸置疑。
張闊敲門進來時,手中除了提著一桶熱水,還端來了一盤糕點。
小止從昨晚到現在一直都未進食,早已餓過了頭,沒有一絲胃口,但還是再三謝過了張闊的好意,勉強笑顏將他送了出去。
牙牙還在昏睡不醒,小止反倒覺得這樣更好些。她廢了好大勁才將他身上纏著的那塊獸皮撥掉,原來牙牙是個小子啊。小止不覺暗笑,這孩子臟成這樣,不扒光還真是難以分辨呢。突然,一個亮晃晃的東西從獸皮里滑落下來。小止彎腰撿起一看,原來是一塊巴掌大的銅鏡。昨日傍晚小止看到的那束奇怪的反光,也定是來源於這塊小銅鏡。至於這塊銅鏡的來源,小止猜測大多是某位葬身於山洞的少女隨身所帶之物,沒想到被牙牙揀去當作玩物,於是這才有了山洞屍骨得以重見天日的機會。
小止鼻子發酸,將那塊銅鏡放在獸皮之上,抱著牙牙繞到屏風后的木桶前,小心翼翼地將其放了進去。一大塊豬苓擦在身上,澡盆里那個小泥猴才顯現出來正常的膚色。小止望著黑漆漆一片的洗澡水,用衣袖擦了擦額上滲出的汗珠,感覺腰都要累斷了。
連著洗了三遍,小止終於心滿意足地將牙牙擦乾,塞進了被窩裡。她腦中籌劃著到要給他尋一件合身的衣服才是。可是這陳少爺並未娶妻生子,想必這闔府上下也不會有什麼小孩子穿戴的衣物。小止看著床上的牙牙全然無意識,想必一時半會兒是想不來的,自己身上剛好還有些碎銀子,何不現在去給他買件蔽體的衣服。
她去到門房又同張闊打了聲招呼請他留意照看一下,便隻身出了府。
陳府所在之地雖不至於遠離鬧市,但距其最近的集市也也遠在兩條街之外。小止心中記掛著事情,腳上走得飛快。好不容易尋到了一處裁縫鋪,隨意選了件看上去稍微上眼的成衣棉布衣衫,里裡外外湊齊了一套,托鋪子里的小夥計給按照五六歲小兒正常的體量給選好了碼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