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小止細思極恐，完全沒了主意，聽到宋少遊說什麼，只是一味地點了點頭。

「放心，啟明星都出來了，路會越走越亮的，出了事自有我頂著，別害怕。」宋少游拉扯著將早已嚇得腿發軟的小丫頭從地上拽了起來，兩人借著微弱的亮光，努力辨認著腳下的路，相互扶持著直直向山頂而去。

越是朝上走，山風越大，寒意越重。小止一直緊緊依偎著宋少游的臂膀，只有這樣她才感覺到內心能夠稍稍踏實一些。雖說是男女有別應當避嫌，但眼下里誰還顧得上講究這些虛禮。

登頂之時，東方即白。山巔之上，或許是因為水汽大，又加上山中氣候濕潤，日出之際竟零零洒洒地飄起雨來。整個山頂橫豎不過一個普通院落大小的一片地兒，其間皆是一些低矮茂密的松柏灌木叢，終年山風肆虐，這裡並不適宜高大喬木的生長。樹叢之中各處散布著橢圓形的亂石，潔白光滑，猶如史前巨蛋一般，有的不過碗口般大小，有的直徑和木盆差不多。最大的卻似個水缸一般，讓人不免會產生各種聯想，高聳陡峭的山頂之上，怎會有如此龐大的一塊石頭，莫非真是上古時期哪位先人的傑作，又或是九重天上哪處神宮仙苑中的落石？

在狂風疏雨下，太陽沐浴著雲海翻騰而出，霞光四射，天下大白一片。小止和宋少游兩個人完全沒興趣去欣賞這頂峰一覽眾山小的美景，只顧得埋頭苦苦找尋。滿山的碎石經過雨洗，變得尤其滑膩，行走在其中，稍有不慎便會摔跟斗。

果不其然，這亂石之中，雜草叢生，宋少游明明眼看著前面是處草叢，誰知一腳踏上去，竟踩了個空。他大叫一聲，還沒來得及做出絲毫掙扎，身體便直直地栽了下去。

小止聽到驚呼忙回頭，眼見著人掉了下去，伸手去抓，卻只抓到了空氣，她心中暗道：這下壞了！她忙趴到在地，扒開那處洞口四周的草叢，沖著昏暗地洞口大叫著宋少游的名字。一股腐臭發霉的味道直直逼了上來，讓人幾欲作嘔。

俗活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須臾片刻，洞中傳來了一聲野獸的怒吼聲，且有一個小獸隨聲附和著，一大一小的吼叫聲中皆充滿了敵意與警惕。看來這處山洞和山腰那處亂石掩蓋下的洞口是相通的。

「小止。」洞口內隱隱地傳來宋少游的應答聲，好在這處山洞還不至於深到跌下去便沒了性命。小止舒了口氣，可是下一秒心又揪了起來，沒被跌死，被野獸咬死也非善終啊。

除了不斷傳來的野獸喉嚨所發出的悶吼聲，山洞中靜得可怕。看來那兩頭野獸也未料到會有生人闖入，雙方都在互相僵持著。但即使是宋少游身懷武功，也抵擋不過兩頭畜生的糾纏打鬥啊。洞口外的小止心急如焚，她突然摸到了腰上別著的那把板斧。

她立馬沖著洞口大喊道：「宋大哥，接著這把斧頭！」說罷，便將那板斧直直地投了下去。

隨著斧頭咚地一聲落地，洞中野獸又是一通撕聲竭力的怒吼，接著便傳來霹靂哐啷的一陣亂響。小止支著耳朵趴在洞口，瞪大了眼睛往裡瞧，卻只看到扭打在一起漆黑的一團身影，完全分不出來哪個是哪個。

突然一聲不知何物撲到在地的悶響，又惹得小止急著大喊，宋少游苦戰正酣，抽空應了一聲，已示自己還活著。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混響一片的山洞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小止正欲開口呼叫之時，洞內一聲震耳欲聾的痛苦嘶叫傳了出來，整座山彷彿也跟著抖了一抖。緊接著，又是撲通一聲巨響，看來是那野獸已被降服了。

小止心中大喜，連連念叨了兩句南無阿彌陀佛，一切有驚無險，多虧佛祖保佑。

「小止，你離洞口遠些，我將這斧頭繫上繩子扔出去，你將繩子捆綁在最大的那塊石頭上，拉我上去。」宋少游略顯疲憊的聲音從洞中傳了出來，能夠同時制服兩頭野獸，可見其功夫深淺。

「哎！」小止這邊應著，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跳出老遠。

最終，小止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宋少游從洞中拉了上來。好在宋少游撐著些勁，要不然但憑著她，哪裡又有如此大的力氣。

只是等到宋少游上來時，小止定睛將他一瞧，又是驚得差點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只見宋少游髮絲凌亂，臉上的好幾道划傷仍往外滲著鮮血，身上的長袍已辨認不出原本的顏色，更是被撕破了好幾處，顯然是在洞中經過了一番惡鬥。這些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只是他肩上扛著的一個黑乎乎不知是何且不斷地散發著惡臭的東西讓人不得不側目。

宋少游將肩上的那團東西輕輕放了下來，小止湊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通過她的一番努力辨認，終於得出了結果：那團東西，竟是一個看上去僅有五六歲大小的孩童！

「他，死了嗎？」小止看到那孩子嬌小的身軀絲毫不動彈，便伸出手在他鼻下探了探。均勻的呼吸證明這孩子只是昏過去了，小止這才安了心。

宋少游抬頭看了看日頭，算了下大概的時辰。又起身朝著黑漆漆的洞口望了望，說道：「小止姑娘，時候不早了，我們要在官兵到來前離開這裡。」

小止一聽這話，頗有些喪氣，深更半夜來到山上找線索，誰知竟一無所獲。

宋少游注意到了她頹喪的模樣，安慰道：「一切證據都在這山洞之中，你不必再揪心了。」

「山洞？」小止心中不解，忙問道：「這洞里除了頭野獸，就是這個不明來路的孩子，難道你還發現了其餘的東西？」

宋少游並沒有著急回她，只顧著彎腰又將那孩童扛在肩上，回過頭來招呼小止，「到了山下我再和你詳說。」

小止本是愁雲慘淡的臉上，一聽說事情有了轉機，立馬來了精神，跟在宋少游後面屁顛屁顛地下了山。

下山只用了不足十分之一的功夫，宋少游身上有傷，又負重難免有些吃力。好在他平日里身子骨紮實，才不至於難以維持。

二人一路徑直來到院門處，整個宅院上下不見一個人影，寂靜得很是詭異。

宋少游彎腰將肩上的重物放了下來，對著小止吩咐道：「你且在這裡看著，我去把馬車牽來。」

小止一面答應著，一面將地上的孩子扶靠在門檻旁。

宋少游閃身進了宅院，直直奔內庭而去。

小止蹲在地上，仔細打量起了那個黑乎乎的孩子。那孩子小小的鼻頭，小小的嘴巴，看上去像是個剛從炭灰堆里爬出來的小炭球，讓人忍俊不禁。他**著上身，只在腰上纏著破布，頭髮蓬亂，一縷縷地糾結在一處，穿著像極了話本子里描寫到的深山老林中的野人，看來他已經在那山洞中住了不少日子。與野獸共處一穴且能夠毫髮無損，難道是那野獸將這孩童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一直未傷其性命？小止之前曾從白果那裡借得一本專寫世間奇聞異事的話本子，她清楚地記得有一章中就曾寫過於此類似的一個故事。故事講述的是一個從小被頭母狼收養的男童，除了擁有人類的樣貌外，其餘的一切習性皆與野狼無異。只是那書中所述之事，真真假假無從考證。小止當時看到，就很是不以為然，只是眼前這個離奇的場景，讓她不得不懷疑起了自己之前的判斷。

正在她想事情入神之時，宋少游駕著輛青蓬馬車行了過來。

小止費力地從地上將那孩童摟抱起來，走到車前，遞給了宋少游。

馬車的帘布被拉開，裡面不知何時已躺了一個人。小止認出了車內之人正是昨夜和宋少游一道前來的那位秦公子。

宋少游將那孩童放進車廂內，與秦島並排躺著，后又轉身躍下馬車，快步走到了山莊正門前。

只見他低頭從身上的長袍下擺撕扯下一塊衣料，咬破食指，快速地在衣料上留下了一行字，之後又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將那片衣料固定在了門扇上。

小止打眼去瞧，只見衣料上幾個大字清晰可見：東山之頂，洞內乾坤。

「上車吧。」宋少游抬手將小止拽上了馬車，因車廂內擁擠，兩人便並排坐在了外側。宋少游揚手揮鞭，兩匹棗紅馬嘶鳴躍起，宛若旋風般刮出了靜謐的山谷。

一路上宋少游一言不發地趕著車，面上沉重，似帶有愁容，絲毫不見偵破案件的喜悅之情。

小止一直在想著他剛才在山上所說的那些話，便又將話題重新提了出來。

宋少游聽到小止發問，輕聲嘆了口氣，深感無奈，許久才緩緩說道：「那洞中，除了一頭黑熊和這小童外，還有堆成山的人骨，那些失蹤的少女最終皆被投餵給了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