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棚屋內僅有的半截殘燭,很快便化作了一片蠟油。燭心一倒,屋內頓時昏暗一片。
木板床上,卓連季擁著牙牙酣睡正香。小止心裡盤算著還要趁夜將那兩張兔皮處理了給牙牙縫作衣衫,近幾日天氣越發清冷,還不知何時能走出這片山區呢。
她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將門扇合上,拿著兔皮,走到了火堆旁坐下。
宋少游和余月兩人背對著火堆,合衣而眠。即使是在睡夢中,余月仍不忘緊緊地擁著宋少游的一條臂膀。小止看到此情此情,不禁啞然失笑。想不到風流倜儻的宋家三少,竟對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沒了辦法,唯一能解釋的,也就只有緣分二字了。
離他們三尺開外的地方,靳楚枕靠在一棵大樹下,眼睛閉著,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
小止從衣襟內摸出隨身攜帶的針線包。小巧別緻的布包上綉著一朵紅色的月季,如今時間長了,本是艷紅色的花瓣也褪色成了更加淡雅的銀紅色。這針線包小止並不常用,她向來對這些女紅針線之類的活計提不起精神。就連這個小包,還是之前在卓府內,白果贈與她的。
白果的針線活一向飽受誇讚,在府內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小止和玉竹一直望塵莫及。那丫頭常說,針線活這種東西,一向是勤能補拙,她的一雙好手藝,算起來應該歸功於自家小姐。
小止突然想起來,上次聽玉竹說白果被卓連遠討去做了填房。雖然免受了卓青黛的無端責罵,只是卓連遠畢竟也是個靠不住的主兒,白果無異於是剛出龍潭又入了虎穴。卓家先前為了與皇親國戚拉攏關係,將女兒嫁入了雅王府。如今雅王失勢,只怕卓府上下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裡去。
小止望著燒得正旺的火堆發獃,想到此處,不免又深嘆一口氣。
「小小的年紀哪來如此多的煩心事啊?」
小止聽到聲音忙抬頭去看,只見躺在對面的宋少游不知何時醒了,此時正坐著這裡不斷地揉著自己發酸的右側肩膀。
「月兒是小孩子脾氣,喏,連睡覺都不帶老實的。」
小止聽到這話,禁不住低頭默笑。
「別光顧著笑我,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儼然此次宋少游並不打算讓她渾水摸魚了。
「宋大哥常年遊歷在外,對家鄉的事情難道就沒有絲毫耳聞?」小止抬頭隔著篝火將對面之人望著,心中料定宋少游早已知曉了蜀國新君登基之事。
「哦?莫非惹得你整日牽腸掛肚夜不能寐的事情,有關於蜀國新國君?既然如此放不下,又何必如此決然離去呢?」宋少遊說這話時,低頭望著睡在身側的余月,面上現出少有的寵溺神情。
小止聽到此話,心中一陣刺痛,面上卻仍是故作輕鬆,哂笑著說道:「宋大哥說笑了,我與他,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早先身在一處,多半是念在幼時情誼。有道是今時不同往日,所求所謀不同,分道揚鑣也只是早晚的事情。再者說,我此番離去,也曾留了話,他多半早已知曉,也定是默許了的。如此一樁你情我願的分別,又何來決然之說呢?」
宋少游聽到小止如此說,知她心中多少有些故意逞強,也樂意不去拆穿她。只是轉過頭來隔著通紅的篝火靜靜地將她望著。
就在小止被她瞧得心中發毛,面上的鎮定即將破功之際,宋少游終於開了口,「如此一來倒也好,皇家內院,雖說享盡世間奢華,但對於女子來說,也談不上是個好歸宿。」
小止聽著宋少游這話,表面上像是對她說的,其實更像是對自己說的,他堂堂宋家三少爺,又何嘗不是捨棄了萬貫家財和顯赫身份,只為保這自由之身,尋這山水之樂呢。
「小止姑娘。」
「恩?」小止聽到宋少游叫她,忙回過神來望向他。
「在下有一疑問,還望姑娘能夠知無不言。」宋少游定定地將她望著,竭力捕捉她面部的每一個表情變化。
「宋大哥有什麼疑惑,但說無妨。」
「與姑娘同行的兩位公子,姑娘可否知曉其底細。」宋少游打從第一眼起看到一臉冷峻神情的靳楚,心中便猜疑他定不是什麼普通人。至於那位卓公子,倒是性情溫婉,且身患重病,不足為慮。
「宋大哥放心,連季錦官城中醫藥世家的公子,不是什麼歹人,我與他早已熟識。」
「卓公子一看便是世家正派人士,宋某還是有這個眼力的。只是那位靳少俠,倒像是位身手不凡的武林人士,小止姑娘與他也是熟人?」宋少遊說這話時,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且靳楚就睡在火堆不遠處。如此一來,這些話倒像是刻意說給他聽的一樣。
小止嘴角的肌肉抽動,停頓了半響,說道:「宋大哥有所不知,連季在洛陽城中有位做買賣的親信,這位靳大俠便是那位親信安排來跟隨於他的,雖說這人面上看著凶煞了些。但宋大哥請放心,絕對是自己人,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宋少游聞言瞭然於心,笑著說道:」原來如此,是我多慮了。時候不早了,小止姑娘早些安歇吧。」
「我還有些針線活,您先歇著吧。」小止舉了舉手上的兔毛,苦笑著說道,心裡想著:我哪裡有你們這些少爺小姐們舒坦,本就是個操勞丫鬟命,如今還帶了個拖油瓶,果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
宋少游便沒再說些什麼,轉身便躺了下來。誰知他這邊剛一躺下,身旁的余月便像個無尾熊一般又纏了上來,勾著臂膀不說,還將整條腿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宋少游心中憤然:這丫頭,果真當他是個石頭人不成。但怎奈又外人在場,他總歸不好發作,便只得不住地嘆著氣。
小止聽到對面傳來的嘆息聲,只是一味地偷笑。以至於手中的繡花針好幾次都扎到了指頭上,她也不敢出聲。只得放在嘴裡吸了吸,繼續加班加點的趕工。直至第二日清晨,她的手指快被紮成了骰子,一件針腳粗陋,尚能遮風抗寒的兔皮衣終於縫製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