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夫妻冷戰
暮色綺麗,西下的殘陽給萬物披上一層橘黃的紗衣,往往是流動的,與行色匆匆的佃農相互映襯,對隨晚風搖曳的枝杈不管不顧,用盡全力在最後的時刻在大地上潑墨作畫,竟也是別有一番滋味。會稽郡的溪流很多,穿過幹流就是被佃農開墾了一天的耕地,上面有人正拉扯著不聲不響的水牛接過孩童遞來的葛巾戴在頭上。
仔細聽,甚至還有孩童清脆的聲音在唱著歌。
這是千年後後世不曾有過的寧靜與古樸,有人說這代表貧窮,但更有人說這是對自然的認同……王凝之站在跨過溪流的小拱橋上,將停滯在遠處的目光緩緩收回,漸漸從思考中清醒過來。
雖說早上在學堂中踹了孫襄一腳,卻也制止了那個名叫郗道茂的小姑娘被強迫服下五石散這種有毒的葯,且不說孫襄是否有錯在先,單單王凝之是王逸少二郎這一身份,就算是王凝之失禮也會被家族壓下,總之就是細枝末葉的瑣事,勞累猝死的王凝之自然不想再做操勞,直接甩手離開,在小廝豐收的帶領下遊玩了一天,也對這個時代這個社會有了初步的了解。
涼、代、秦、燕以及多個割據勢力還在北方的土地上狼煙角逐,動蕩是這個時代最貼切的形容詞,好在東晉小.朝.廷雖然偏安一隅,偶爾也會遭到個別勢力的挑釁和攻擊,但相對來說還是安全的區域,用後世的說法,還處於一個朝代的中期,雖然平庸,但不至於面臨山河破碎的悲劇。這樣的環境養育最懶散也最詩情畫意的人,對他們來說,在談玄與為官中選一個,怕是大多數會選擇前者,書生意氣,紙上談兵,真正有軍事才能政治才能的人往往會被排除在圈子之外,例如鼎鼎大名的桓溫。
剛才想到這裡就停下來了,伸伸懶腰的王凝之突然想到昨天婚禮上最後和自己說話的那個人,聲音挺獨特的,於是轉身向豐收問道:「昨日新婚,桓公可說些什麼?」
豐收立刻回答:「除了祝福,不曾多說話,只是在最後調笑二郎來著,桓公是這麼說的,『新婦閨房翹首,叔平就不該貪杯,應當速速回房才是,如此良辰美景,莫要耽擱』,除此之外便是默默吃酒……」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身為小廝,也感覺出桓溫被如此冷遇的不正常。
「桓公平日里大抵也不善應酬。」
以此做結,不再談話。王凝之盯著遠處逐漸走近的水牛,水牛厚實的背上坐著年紀小小的孩童,髮髻梳成總角兒,皮膚有些發黃,但黑黑的眼睛由遠及近也盯著王凝之看,不怕生,走近了還嘿嘿一笑。
於是王凝之也嘿嘿一笑,讓旁邊的豐收覺得莫名其妙,二郎莫不是結婚結傻了吧?
只是誰也不曾注意到王凝之眼中的落寞,在東晉興寧二年初春的日子裡,他來到這個陌生的年代,沖著孩童嘿嘿一笑,對著遠處的晚霞揮一揮手,算是告別從前。
……
……
沒有工作,出門遊玩是最讓人放鬆的娛樂方式,只是娛樂完之後,王凝之又有些發愁,昨日新婚第一晚上還可以借著醉酒的緣由裝鴕鳥,不去動謝道韞,但今天又能有什麼理由呢?
結婚便是男女雙方結下契約,從此一直到死亡都存在著羈絆。在古代,這種羈絆往往由父母給子女種下,待到浪漫時節,便開花結果,一代一代繁衍。總的來說,在生產力低下的年代,女人是物化的代名詞,很多時候,她們就是男人用來發泄肉、欲以及傳宗接代的器物,對貧苦人家來說,只要是女人就行,並不挑剔,即便挑剔也是挑剔屁股大不大,跟生養息息相關。
對於謝道韞,王凝之並不挑剔。
作為一個後代的男人來講,評價女人的方式多種多樣:容貌、氣質、才華;在這個年代,評價女人也是如此,只不過家世佔據更大的比重罷了。
謝道韞很美,很有氣質,才華蓋過很多男性,家世更是緊隨王家之後的「王謝桓庾」中的謝家,幾乎沒有哪一點能讓王凝之挑剔……除了年齡,簡單來講,十五歲的謝道韞,王凝之下不去手。
一路回來就聽到了關於上午之事的處理,鑒於被很多人圍觀孫襄的不雅行為,王家的處理方式很直接,辭退。雖說孫襄與孫泰有親,還是被杜子恭推薦過來的,畢竟只是一件人情往來中的小事,杜子恭雖然被尊為五斗米道領袖式的人物,也不至於為這點小事吃罪王家。只是孫襄被辭退之後,學堂先生的位置又空了出來。
「如果還沒有合適的人選,那估計就是二郎您了。」豐收在旁邊嘀嘀咕咕。
王凝之到沒有急著拒絕,在這一天中他早就明白了來龍去脈:王羲之這一脈,人丁興旺,除了王羲之和郗璿,就是七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王玄之早已為官,只是最近染了病在家養病,他的妻子為何氏,只是一直沒有孩子,平日里總會去佛廟、道台求子;二兒子就是自己,娶謝道韞為妻;三兒子四兒子王渙之、王肅之處於遊學階段;其他的王徽之、王操之、王獻之還有妹妹王孟姜雖然年紀不同,但都在學堂讀書。
在王凝之沒有穿越過來之前,這個身體的前身不喜為官,結婚便是一個借口,想要在家中再待些日子,並有意無意地瞄準了家學先生的位置,擔任家學先生又可以延緩為官的時間,何樂而不為。然而王凝之終究還是在七子一女中較為平庸,父親王羲之想得很清楚,如果名聲顯赫,不為官也好,但名聲不顯,再推脫豈不是斷了一條後路,這才有了答應孫襄做家學先生以絕王凝之念想一事,好讓他新婚期過後就託人舉薦為官。
名聲不顯是王二郎最為尷尬的一點。
如果在稍弱一點的門閥中,以王凝之的才華恐怕會作為振興家族的人才,但這是王家,東晉頂級門閥,更是有王羲之、王獻之二王書聖存在的支脈,人比人氣死人。尤其現在的王凝之還不如以前的王凝之,對這個時代的知識並不熟悉……最重要的,王凝之好歹是個書法家,但他……不會用毛筆啊。
「那正好我新婚後閑適在家,可向父親提議,由我暫任家學先生,日後有更好的人選,我再讓賢。」王凝之回了一句,此時已走到自家的小院,擺擺手讓豐收自行散去,這才嘆了口氣向裡面走去。
青娥和環兒已經做好晚餐了。
依舊是米粥,不過相比較於早餐的簡單,這是多了三個配菜,烹飪技巧雖不如後世,看起來卻也精緻,引人食慾。一天沒見的謝道韞早就坐在了餐桌前,精緻而清淡的臉蛋轉向王凝之,看著環兒伺候他洗完手之後坐下,這才略微欠身說道:「郎君。」
「嗯。」
王凝之回應一句,以為謝道韞有什麼話要問,卻沒想她說了一句之後就不再說話,開始拿著筷子默默吃菜,讓他尷尬不已,想到這個時代講究食而不語,剛才人家估計只是問候一下。
曾經的人精現在面對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渾身躁動不安,總覺得無論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很尷尬,但這一切的造成者都是自己,他又不好發怒,只有無奈而煩躁地坐在謝道韞對面,連爽口的粥菜都索然無味……他偶爾會抬頭看一眼對面的妻子,看她靜默吃菜的樣子,姿勢優雅富有美感,在後世肯定是一個亟待養成的美人,身子骨含苞待放,是最新鮮最動人心魄的那種美;但往往王凝之的眼光落到妻子的眼睛上,便會發現對面的她眼角細微地縮一下,威嚴感撲面而來,毀掉剛才的感覺。
顯然,謝道韞發現了自己頻繁的看人家。
匆匆吃完飯,在環兒的伺候下洗漱完畢。兩個婢女很有顏色的離開,打算給這對新婚夫婦點自由空間。
這個時代的飯後娛樂比較少,有些人會選擇享用完晚餐之後就直接回房歇息,但王凝之沒這麼打算,天還早,他恐怕睡不著,尤其是裡面還有一個不冷不熱的美女蛇存在。
於是在兩個婢女離開之後,他先去了書房,在裡面仔細的把玩王凝之曾經的書畫手稿,用他挑剔的眼光來看,清勁含蘊,少有豐腴,一如他本人也是個翩翩美男,讓人心生愛意。但讓現在的他來寫,恐怕只會如小兒畫蛇,形如蚯蚓。不過心得還是有的,雖然是前身所寫,多少卻與自己有聯繫,趁著這段時間他在此臨摹學習。
一直到王凝之估摸著謝道韞睡下了,他才慢悠悠地收拾完畢,走入閨房。
燭火忽明忽暗,謝道韞在床的外側和衣而睡,睡姿優雅傾斜,似乎一直在等待王凝之,卻不敵睡意。
看到這一幕,美得讓人心碎,謝道韞今天換上的是平日里的衣服,如今把羅襦退去,只穿著小衣以及長裙,雙腿修長,體態凹凸有致,精緻的鎖骨裸露在外,青絲順著姿勢散落在身上,遮住一半臉頰,恰恰退去了威嚴,紅潤的嘴唇隨著呼吸含住了一縷秀髮……看到這裡,王凝之急忙轉移注意力,即便有著再強的抑制力,在剛才的一剎那,他差點忍不住撲上去。
退去外衣,脫了鞋子,他小心翼翼地跨過外側的謝道韞,想要爬上床。
卻不想床鋪輕輕一顫,將謝道韞驚醒,這時王凝之正從她身上越過,兩個人面對面,謝道韞忽的睜開雙眼,平靜地看著自己身上的王凝之。
半晌,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妾今日乏累,恐不能伺候郎君安歇了。」
王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