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折辱

第八十章·折辱

臘月里的天,本就是寒到骨子裡的冰冷,即使是旁的宮裡燒足了銀炭,燒紅了火爐,亦蓋不住無孔不入的涼氣,更別說一個被失寵幽禁的嬪妃的冷宮了。

每日只一丟丟黑炭,因著炭少,白日里是不燒炭的,只夠供晚上取暖。白日里再冷也抵不過北風呼嘯的寒夜,可是白日里不燒炭亦難熬,所以不管是白日還是夜裡皆不好過。

更為讓人頭疼的,便是這黑炭燒起來是極其的費勁兒,火沒見燒起來,濃煙般已經是蔓延至殿內每一處角落,有幾次,讓殿內的箬筠等人差點生生被嗆暈過去。

箬筠因心緒低落,邊幅亦不再精心整理,每日只拖著笨拙的身子,在殿內來回踱步,以抵禦軒窗縫隙中源源不斷漏盡的寒風冷氣。

熱水亦是每晚用火爐燒一丟丟,只夠喝得,梳洗便是別想了。

送來的飯菜皆是冷盤冷飯,不是餿的,便已是謝天謝地。

眼看又是一年新春到,而這一喜慶節日,卻是與箬筠毫無關係,去年裡的春節是黯然,今年裡的春節卻是凄然。

這幾日,箬筠隱約感覺到殿外總是有動靜,幾位看守侍衛津津樂道的言語著儀郡王大婚的事宜,聽的箬筠幾分苦澀,幾分欣慰。

正悵然間殿門被侍衛打開了,只見貴妃穿著一件錦茜色雲錦牡丹紋對襟長衣,外加一個杏黃色的織錦綿坎肩,肩上披著一件大鑲大滾的紫貂風領玄狐大氅,氣質高昂的踱步至殿內,用戴有鎏金護甲的手指勾著蘭花指,擺弄著手中的錦帕,笑聲嵐嵐道:「王嬪這殿內還是有些溫度喔,本宮以為今日前來會瞧見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呢。」

箬筠默不作聲,瞧著眼前之人精彩絕倫的表演。

只聽貴妃悠然道:「今個是小年,本宮特意得了皇上恩准來為王嬪送些新物件,也圖個新。」說話間,貴妃身後一行宮人便呈上了一些有年味的物件,一一陳列的放下,便都退了出去。

「哎呀!火爐怎麼也不給主子燒啊?」貴妃話鋒一轉,細瞧了一眼沒有一絲炭火的爐子,隨即眼神落在了清椀與汐檸身上。

清椀與汐檸因衣著單薄,皆哆哆嗦嗦的侍立著,見貴妃如此一問,汐檸福身道:「回稟貴妃娘娘,蓼風軒每日的黑炭不夠一直燒著,所以白日里皆是不燒,待到晚上方起火。」

「好嘛!這便是奴才們苛待了主子,王嬪懷有身孕,本因好生侍奉,卻是不想你倆這賤婢不知輕重,生生凍著王嬪,還說什麼炭火不夠,本宮卻覺蓼風軒外堆著的炭火夠這裡燒一月都綽綽有餘。」貴妃踱步至倆人身前,「什麼炭火不夠?明明就是懶惰至極!」

清椀卻是聽不下去了,清聲道:「敢問貴妃,蓼風軒什麼光景?貴妃會不知道?難道我們不願每日暖暖和和?只想這樣凍著?!」

聽得貴妃肺都要氣炸了,遂言道:「好個以下犯上的賤婢,竟敢與本宮頂嘴?」貴妃隨即旋身,厲聲道:「來人吶!給本宮掌嘴!」

「是。」雪綾嘴唇一勾盈盈道。

一旁的箬筠卻是不依了,踱步至清椀身前,擋在前面,沉聲道:「貴妃娘娘恕罪,本是我不許她們倆人燒爐子的,不關她們的事,要罰便罰我好了。」

「罰你?!」貴妃瞥了一眼箬筠的腹部,不屑道:「本宮還沒有愚笨到當著眾人的面,來害身懷龍裔的嬪妃。回頭鬧笑話的倒是本宮了!」

「還楞著做什麼?」貴妃怒道。

身側的兩位小宮女忙會意,將箬筠強行拉開了,登時便聽得「啪!啪!」聲,不絕於耳!

此時貴妃人坐在正殿中央的美人嬌的檀木椅上,悠然的接過穆霜呈上來的赭色鑲珠織錦的暖爐,而殿外內監將早已準備好的幾個銀屑炭火爐亦搬了進來,緊挨著貴妃身前放下。炭盆眾星拱月似的烘著貴妃,連日來冰凍寒冷的蓼風軒立時便暖洋如春。

箬筠看著面前這一幕便知,貴妃此行是早有預謀!

而此刻回頭,再看一眼被雪綾掌嘴的清椀,嘴角已有血跡滲出,可雪綾卻並未因此而有所收斂,下手仍舊是狠厲的,強勁兒的,似乎近在咫尺的自己亦可感受到那猛烈扇著冷風的火熱巴掌。

「夠了,貴妃娘娘,夠了。」箬筠道。

「夠了嗎?」貴妃挑了挑眉,瞥了一眼此時緊咬牙關的清椀,「這張賤嘴,本宮早就想將它撕爛!三番幾次在本宮面前嚼舌根,本宮真是厭惡極了!」

「給本宮再用力!」貴妃慵然看著手上的鎏金護甲,眼神中儘是冷厲。

箬筠矍然變色,卻是無可奈何,身子一直被兩位小宮女挾制著,想動彈卻是不能。

「砰!」的一聲,清椀頭暈目眩,登時倒地。

貴妃卻仍是不依不饒,「竟敢給本宮裝死?給本宮弄醒這個賤婢!」話音剛落,便見雪綾行至殿外招呼了一聲,一位嬤嬤便提了一桶水進來,朝著清椀「嘩」一聲,盡數倒下。

只見清椀一個激靈,立時便醒了過來,待冰冷刺骨的水珠滑過她的頭髮、臉頰和脖頸,然後方覺渾身上下皆也是冰冷冷的濕水,雖然渾身已是冰冷而麻木,卻仍舊是艱難的想要往起站,只是剛剛一起身便覺手腳凍得異常僵硬,頭也越發沉重,差點沒站穩,險些再次跌落下去。

因清椀靠近殿門那裡,而門帘又是打起來的,所以很快身上的涼水便有結冰跡象。凍得清椀一個勁兒的哆嗦,渾身顫抖著。

貴妃看著卻是極為解恨,悠悠道:「賤婢,你可知錯?」

箬筠此時卻是心疼的看著清椀,希望她服個軟,躲個這一劫,畢竟今時不同於往日,可是她知道清椀的性子,叫她服個軟,比登天還難。

只見清椀從嘴中吐出一口血水,聲音稍微有些飄渺,卻仍舊是鼓著腮幫子,不忿道:「沒有錯,怎麼知錯?」

「好張倔強的嘴!」貴妃炎炎道。

雪綾登時會意,隨即抬腿,一腳踢向了清椀,清椀並就站得不是很穩,雪綾毫不費力,只一腳,便聽「嗵」一聲,清椀應聲跪了下去,雪綾見此,便嘴唇清揚,伸手去抽清椀已經腫脹的臉頰。

一旁的汐檸終究是忍不下去了,雖說箬筠連連示意她不要像清椀那般逞強,可是看著清椀如此受罪,自己終究是忍不了。遂行至貴妃娘娘身前,屈膝一跪道:「貴妃娘娘,清椀她只是一時糊塗,還望貴妃娘娘大人不計小人過,繞過她這一次吧!」

「大人不計小人過?」貴妃冷冷道。

「那麼本宮若是計較呢?」

貴妃這一問,卻是問的汐檸不知如何回答,只楞楞的跪在原地。

「說啊!」貴妃繼續道。

「奴婢不知如何答覆貴妃娘娘。」汐檸低聲道。

「你當本宮好戲弄呢?」貴妃伸腿一腳將汐檸踢翻在地,「王箬筠,你的婢女皆是不知好歹之人,和你是一個德性!本宮真替皇上不值!」

箬筠並未在意貴妃所言,只是眼見清椀跪在冰冷的青石磚,身上皆已經結了薄薄的碎冰,嘴邊俱是刺眼的血珠沁出,鮮血淋漓,頃刻間便是結冰,然後新血一出,再次壓在上面結冰,一望便叫人心生寒意與痛意,不忍再看,且清椀已然搖搖晃晃,神志亦模糊,若再被打下去怕會落下頑疾,便道:「貴妃娘娘,我等已經是將死之人,你又為何今日前來羞辱?」

「呵呵!」貴妃輕哼幾聲,「將死之人?!確實是!只是那麼痛快的死法豈不太過便宜了你們?!死是最易的,難的是屈辱的活著!這往後的日子裡,本宮不會叫你有一丁點好過!」

「怎麼?貴妃娘娘只慣會怕強凌弱?這倒是叫人刮目相看,我以為貴妃娘娘儒雅高貴,必是不會與我等這些反賊混為一談,如今來看,貴妃娘娘實在也沒有什麼可讓人稱讚之處,今日之事,勢必會傳到皇上耳中,即便是皇上對我厭惡,可是亦會對貴妃你今日這舉動厭惡不是?!」箬筠句句戳心。

說到底,貴妃最在意的便是皇上如何想。

貴妃聽罷,心裡俱是不悅,款款起身,踱步至箬筠身前,咬牙切齒道:「王箬筠,你蹦達不了幾天了。」

「我能蹦達幾天,就不用貴妃娘娘操心了。」箬筠道。

「呵!你終究是輸了。」

「我輸了,可是未見得貴妃一定會贏。」

「只是可惜,本宮贏的那一天,只怕你王箬筠是看不到了。」

「難道貴妃覺得一定會贏?我怎麼覺得遊戲還未開始!」

「呵呵!王箬筠,不要危言聳聽了,放眼望去,這後宮除了本宮,誰人可登鳳位?誰人敢登鳳位?誰人有本宮得蒙聖心?」貴妃冷艷一眸,貼近箬筠道:「而你即便以前最得皇上歡心,那已是曾經。」

「回宮!」貴妃嵐音燦道,拂袖揚長而去。

「是。」身後挾制箬筠的宮女鬆開了手,登時箬筠便覺自己立不住腳了,卻是竭力的保持著站姿。

殿內貴妃宮裡的宮人抬著傢伙什俱退了出去。

見貴妃一行人離去,清椀像是已經用盡了力氣般,眼前一黑,身子一軟,跌落在地,箬筠與汐檸趕忙去扶清椀。

貴妃離開不過一會兒功夫,蓼風軒便又寒冷了下來。此時箬筠見清椀久久未有知覺,心焦的很,將可以禦寒的衣物,被子皆鋪在清椀身上,清椀仍舊是毫無動靜。

「清椀定是著了風寒了?怎麼辦?」汐檸慌忙道。

箬筠聽罷,只搖搖頭,無助的踱步殿門前,哽咽道:「各位大人,求求你們發發慈悲,給尋個太醫來,我身邊宮女昏迷不醒,是要出人命的。」

只聽其中一位內監道:「娘娘別為難我們這些當差的,上面有令,蓼風軒不得與任何人員來往,除非有皇上諭旨。」

箬筠聽罷,無望的回眸瞥向清椀,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卻聽清椀「咳咳」兩聲,箬筠心中陡然燃起了希望。

汐檸見清椀有了動靜,便趕忙在距離寢榻不遠處,拾起地上的黑炭將火爐燒了起來,雖濃煙滾滾,到底還是著了起來。

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的箬筠望著滿殿的濁煙,望著寢榻上病入膏肓的清椀,還有被煙熏得淚流不止的汐檸,悲鳴道:「一切皆怪我,一切皆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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箬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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