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殺意起
黃昏時分下起了雪珠子,扯絮般的連綿落下,比前幾場更為大,只是好在風不是很大。
雖說天氣比往常更冷了幾分,可是炭火卻因著新年將至而增添了不少,這讓寒冷如冰的蓼風軒有了些許暖色。
第二日,便可見窗紙亦映著白光,映著殿內清清瀝瀝的,亮堂了許多。
唯一讓人遭心的是奄奄一息的清椀,高燒了一整夜,箬筠與汐檸精心照顧亦不見起色。
箬筠看著臉色發白,嘴唇發紫的清椀,不知該如何是好,昨夜裡三番幾次求看守內監,皆得不到有效的回應,除了敷衍,就只當到充耳不聞。
「主子。」清椀艱難啟口。
「清椀。」箬筠緊握清椀的微微發涼的手。
清椀眼含淚水,呢喃道:「不要為奴婢擔心,過幾日,內務府的人來抬奴婢出蓼風軒的時候,您不要阻攔,奴婢知道主子不舍,可是奴婢終究是要被抬出去的,活不活得成,全憑造化了,只是主子您應為自己籌謀了,不要白白丟了性命。」清椀說的斷斷續續,卻字字清晰。
「如今主子快要分娩,宮中有多少人巴不得主子生產中出事,或者......」清椀沒有繼續說下去,只話鋒一轉,「若奴婢出去還有活路,定會前來搭救主子。」
「清椀,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汐檸道。
「咳咳」清椀重重咳嗽幾聲,便是沒有了氣力,箬筠上手一摸清椀額頭,如火烤般炙熱,登時一下縮回了手。
過了幾日,清椀仍舊是病懨懨的,因著春節在即,六宮皆不許留有病入膏肓的奴僕來添晦氣,遂內務府便遣了人來,將清椀抬了出去,箬筠與汐檸並沒有多加干涉,只站在殿門前,想著再多瞧上清椀一眼,此時一別,不知何時再相見?或者,再不會相見!
只是出去未必不好,困在這裡才是絕路。
寂靜無聲、積霜冰滑的甬路上,內務府的兩個小太監,將裹著席子的清椀一路上抬得是顛簸不堪,手腳不溫和,嘴巴亦不積德,碎叨叨的埋怨了一路,無非是說些晦氣與不吉利的話。
清椀雖昏昏沉沉,卻是聽得一二句,心裡是憋了好大的氣,卻終究是硬心般的忍著,直到被那兩個小太監隨手一扔,扔進了亂葬崗之後,才眼角潮濕,落下了熱淚,無望而灰心的閉上了雙眸。
耳邊聽著其中一位年輕的小太監道:「這宮女餓不死,許是會凍死。」
「怎麼?心疼了?」另一位稍微年長的小太監道。
「去去去,換作旁的宮女,許還可留心給黃公公收留了去,做一房小妾,換些銀子。」說著又用手指指了一下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清椀,「如今這一位,是貴妃指定要取性命的,誰敢染指?」
「你倒是盤算的仔細,只是看這宮女是以前蓼風軒的清椀姑娘,長的倒是標誌的很,在宮女中,算得上拔尖的了。」
「可不是,汐檸也不錯。只是如今都可惜了。要是我有黃公公那豐盈的家底子,定是會尋個標準的做伴床。」
「這些個好事哪裡輪得上咱們這種粗使的?等什麼時候得哪位主子歡喜,這種念想便是指日可待了。人說太監是沒根的男人,可也是男人不是。唉,說多了全是淚,要怪便怪沒有投對人家,生下來便是做這斷子絕孫的差事。」
兩位小太監悠然自若的邁著步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後的異樣。
「清椀,清椀。」小金子見兩位小太監已經遠去,便從不遠處的樹后躥出,扒開裹著清椀的席子,手指旋在清椀鼻尖。
「還有氣息。」小金子手指猶覺到一絲暖意,只是極其微弱,趕忙將清椀背起,從來時的路行去。
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憂!
送走了清椀,蓼風軒的落寞尤為明顯,與金禧苑的喧鬧形成了鮮明對比。
儀郡王明日便是要迎親,作為皇親國戚,太上皇與皇上皆很看重,貴妃亦不敢怠慢,仔仔細細的盤點著明日賞賜儀郡王府的東西和各類所需物件。
前來幫忙的嬪妃皆絡繹不絕,都想為貴妃出把力。
連一向深居簡出的誠妃亦過來幫忙,在這種時候,最是需要大家風範的時候,誠妃不會讓人看低。
忙活了半天,其他嬪妃皆退下了,只留得誠妃與貴妃了,貴妃方道:「難得誠姐姐來一趟,便是與我多坐一會兒,嘮嘮家常話。」貴妃隨即拋了一個眉眼,殿內眾宮人皆退了下去,只留了穆霜在身側。
誠妃亦退避左右,道:「如今這宮中,只貴妃一言堂,與本宮又能聊些什麼?本宮只管聽著便是。」
「誠姐姐慣會說笑話了,如今皇后健在,豈是妹妹可一言堂的,況且還有姐姐您與我一同協理後宮。」貴妃笑意越發深了,拾起一塊鱗湘八角糕輕嘬了一小口。
「是不是說笑,貴妃最是明了。貴妃應是趕上好時候了,本宮應是恭喜才是。」誠妃淡淡道。
「誠姐姐何必這樣說?妹妹也是順勢而為。」貴妃隱約覺得誠妃話中有話,看著形勢,定是有事要往外吐,若不然,今日的誠妃不會這般言語,要知道,往常的誠妃沒有今日這般尖銳。
「只是......」誠妃欲言又止。
「誠姐姐不妨直說。」貴妃見誠妃開了個頭,便覺自己八九不離十是猜對了。
誠妃瞧著貴妃手中的糕點,定在那裡,心裡斟酌再三,終言道:「本宮只是想拜託貴妃一件事。」
貴妃悠然向暖墊後面靠去,靜待誠妃下文。
「王箬筠若生得皇子......本宮想撫養。」誠妃眉心稍微攏了攏,她知道這種事不好說。
貴妃沒有想到噎在誠妃喉嚨處的,是這個事,稍微遲疑了一下,方道:「姐姐可知那是白蓮教姦細所生孩兒?姐姐若是撫養,必定會使皇上嫌惡姐姐的。且許不許姐姐撫養,全憑皇上心思。」
「本宮知道。」誠妃道。
誠妃怎麼會不知道?只是自己皇兒的驟然殞沒,是自己一直以來的心病。而且她也知道最緊要的是皇上的恩准,可是,她必須要現在與貴妃言明,因她知道,貴妃不一定會放過王箬筠的孩子,自己向她表明,也只是希望她會網開一面。
不管如何?自己總是應該博一把。
貴妃不解道:「只是姐姐怎麼不想著將二阿哥求來撫養?皇上定不會拂了姐姐的意,且二阿哥資質不差,又是嫡子。」
「二阿哥如今已經長成,即使撫養,與本宮亦是沒有半點母子情分的。且本宮並不看重身份,只是想有個與本宮親近的孩兒。」誠妃道。
「姐姐所言極是。」貴妃幾分真情幾分假意說道。
說到身份,皇宮最為看重的就是身份,誠妃竟然不看重,真是愚蠢。不過貴妃又轉念一想,誠妃這樣想便是可成全自己。
貴妃見誠妃心意已決,便又道:「許王箬筠生個女孩也未可知。不過若是男孩,本宮便定是會竭盡全力幫姐姐向皇上討要的。」
誠妃聽貴妃許諾,心裡便是舒心許多。
貴妃見誠妃眉心舒展,面色柔和,便隨心言道:「誠姐姐,皇上最近很是怪異啊,本是盛年,卻是不常來後宮。」
「是啊,很久了,以前也有過,只是沒有這些時日久。」誠妃道。
「除了偶爾與我用些午膳,便無其他了,旁的宮裡更是連用膳都機會都沒有。」
「後宮本就陰氣重,如今皇上甚少來,越是陰深了。」
......
誠妃與貴妃難得今日投緣,又聊了一會子閑話才回宮。
待誠妃離去,穆霜低聲道:「娘娘果真要助誠妃娘娘?」
卻聽貴妃「呵」一聲冷笑,「皇上見到王箬筠所生的孩兒,便是會念及與王箬筠的舊情,本宮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娘娘何意?」穆霜道。
「王箬筠所生孩兒,本就是死胎!即使本宮想助誠妃一臂之力,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是!」貴妃咬牙切齒道。
以前多方設計也未得手,如今王箬筠落寞至此,這個絕佳機會,貴妃又怎麼會錯過?深居宮闈這些年,貴妃已經有所歷練,知道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掉以輕心。
尤其是王箬筠,自己曾經險些栽在她手裡,現在不會再讓她翻身了。
身後的穆霜聽聞貴妃此言,只一驚。
貴妃又道:「明日儀郡王大婚,是個好日子!」
穆霜只聽得這一句,便知曉貴妃的意思了。
明日正是宮中繁忙之際,皇上與眾嬪妃的心思皆在婚禮上,誰人會注意到王箬筠?
翌日,城門外,數百對宮燈開路,侍衛前行。數十里的紅妝一直鋪到尹府門口。端莊的芊芊新娘由侍女扶著款款走上紅緞子盤金綉頂花輿,四位轎夫緩緩抬起。
喜炮聲霎時連天響,鋪天蓋地都是執紅旗、紅傘以及蓮花錦幔的人,聲樂鼓手一路敲擊,笙簫齊奏,生生不息。
只迎親的隊伍便可以成千上萬人記,再加上街道兩側無數觀禮的平民百姓,整條京城主幹道上,已經好久沒有這般喜慶喧鬧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