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心之所向

第八十八章·心之所向

夜色朦朧,寒風凜冽,皇上面色如夜幕般陰沉,皇後宮里傍晚傳來消息,言說皇後身子越發孱弱了,皇上本無意前去,可是念及是少年夫妻,又心下不忍,終決定要去瞧上一眼。

鑾輿緩緩而行,甬路被前面掌燈宮女照得宛如白晝,皇上的心卻是模糊起來。

原先的「繼德堂」雖說不上熱鬧,卻也不是這般冷清,在這樣天凝地閉的冬夜裡,越發顯得沒有生氣。

皇上悵然的搖搖頭,猶覺荒涼。

這段路,不算長,卻覺比去往哪裡皆遠。

行了沒多久,便到了皇後宮中,皇上不免有些觸景生情,在鄂羅哩攙扶下,款款下了鑾輿,隨即甩手一揮,便兀自大步向西暖閣行去。

鄂羅哩等人會意的皆候在殿外,因寒風陣陣,一個個皆收緊了身子。

鄂羅哩瞥了一眼身旁的素舒,見她不由得哆嗦了幾下身子,雙手不停的揉搓著伸至嘴唇處,喝著熱氣,鄂羅哩道:「素舒姑娘,要不,你前去偏殿暖和暖和身子。這寒冬臘月的,小心凍壞了身子。」

素舒揉搓著雙手,跺跺腳,道:「多謝鄂公公,婢子還是在外等候吧,沒的讓旁人覺得婢子矯情了。」

鄂羅哩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說,他知素舒一向是這樣倔強的。

殿外寒氣逼人,殿內卻也不十分暖和。

皇上進了皇后的寢宮,便覺不出什麼熱乎勁兒,眼眸注視著奄奄一息的炭火爐子,道:「怎麼這樣冷?爐火如何能燒成這樣?」

姜雲奚聞聽皇上此言,「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正欲開口,靠在鳳榻絡上的皇後向她使了使眼色,她便噤聲了。

「皇上不要怪罪於她們,臣妾宮中宮人少,自然用不得多少炭火。」皇后聲音沙啞的言道。

皇上徑直行至鳳榻不遠處,卻是並未再近身,只怔怔地望著面容衰老,滿頭銀髮的皇后,許久,方道:「皇后不說,朕也知道,宮中諸事,皆不會一碗水端平,尤其是現在,以皇后的處境,更是如此。」

皇上語畢,一旁的桐樺上前的來將皇上身後披著的墨色斗篷解了下來,隨即下去安置了。皇上斜睨了此時跪在地上的姜雲奚,雲奚也識趣的退了下去。

待殿內只剩下了皇上與皇后兩人時,皇上才端坐在了鳳榻一側的嬌木椅上。

「咳咳」喉間一陣瘙癢難耐,皇后重重咳嗽了幾聲,病軀搖曳的倚在躺枕上,只巴巴的瞧著皇上。

皇上聽得卻是心緒紛亂。

皇后哀凄脈脈的瞧著面前心思沉重的皇上,又隔了好大一會子功夫,才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臣妾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想來,怕是皇上不願再見臣妾,可是,皇上還是來了。」

「臣妾每每想起曾經與皇上的種種,便覺遙遠,再也回不去了。」皇后眼眸含淚。

「皇后應該知道,你我為何回不去。」皇上沒有溫度的言道。

皇后苦笑著,言語無力道:「皇上若多疼惜一些臣妾......」

「難道朕不夠疼惜皇后嗎?吃穿用度,皇後宮中向來是最好的,平日里朕不管如何忙碌,總也會時不時來皇後宮中瞧看。」

「是,皇上是待臣妾不差,可是臣妾想要的,皇上卻是從未給過。」

「什麼?」

「皇上問臣妾是什麼?那麼臣妾倒也想問問,皇上想從王箬筠身上得到什麼?那麼,皇上便知臣妾所言。」

皇后這一句,讓皇上始料未及,如今再談王箬筠,卻覺恍如隔世一般,卻又讓人心如刀絞,痛到讓人窒息。

有那麼一刻,皇上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卻仍舊是強忍著猶如行屍走肉的軀體,硬是挺了過來,現在聽得皇后說到「王箬筠」三字,又覺觸碰到了自己心口最柔軟處,內心又是一陣痛苦掙扎。

隔了好一會兒,皇上情緒才稍微緩和,話鋒一轉,道:「你我畢竟是少年夫妻,感情自然是要比旁人深厚牢靠的,朕原本以為皇後會為朕打理好後宮,以免去朕的後顧之憂,可是,誰曾想皇后竟然是那個讓後宮增添事端之人,敢問,皇后對朕又有幾分真情?」

「那麼,王箬筠待皇上又如何?」皇后哽咽道。

是啊!王箬筠待自己如何?皇上思忖著。

人的情感說來本就無什麼邏輯可言,一個人想要待一個人好,一個人日思夜想一個人,一個人將心盡數付給一個人,皆沒有什麼道理可言。

就像你只與某個人見過一面后,今後便追念不忘,而你與另一人日日相處,卻又視而不見,這又如何解?

皇上覺得自己對王箬筠的情感,便是自己生命中的異數。

從見王箬筠第一面開始,到現在,皇上始終無法將她放下,即使皇上一次次想要對她狠心,卻又一次次敗下陣來。

皇上覺得自己不是敗給了王箬筠,而是敗給了自己,敗給了一顆裝滿王箬筠的心。

這種感覺,皇上從未有過,可是王箬筠讓他有了這種感覺,這種讓他欲罷不能的感覺,他覺得王箬筠的身心和自己是相連的,若是王箬筠不存在於這個世間,那麼,自己的身心皆為廢物。

皇上每每想到此,便覺可怕。

情愛原來如此讓人著迷,如此讓人噬愛如命。

對於皇后的詢問,皇上終於在冥想許久之後,給出了他心中的答案,「皇后,今生朕對於你,和朕對於筠兒,終究是無法相較的。」

沉吟片刻,又道:「可是,皇后所做之事,卻是有違人道的,皇後身為一國之母,卻是沒有容人的氣量,連未出生的嬰孩亦不放過,就是嬪妃僥倖生下嬰孩,亦會無故死於非命,那麼,皇后卻是將自己的私慾,怪罪於朕沒有如你所言那般待你,真是叫朕啼笑皆非。」

「你是朕的皇后,是大清的皇后,曾幾何時,朕想過與你一同攜手舉案齊眉,白頭到老。可是,如今看來,皇后終究不是朕想要的皇后,不是大清所需的皇后,這樣的皇后,朕只覺心腸歹毒,惡貫滿盈。」

「這樣的皇后,只會讓朕為那些被你謀害的皇兒揪心,朕如何能將他們置於危險之中,如何能在他們身邊安排有這樣一個毒辣的嫡母。」

「皇后的二阿哥,是皇后的心頭肉,那麼,旁的嬰孩呢?」

皇后被皇上說的淚流滿面,委屈與後悔充斥著在她的心口,若是可以重來,皇后是願意善待皇上的骨肉的。

可是,若是真的重新來過,自己真的會手下留情嗎?皇后不知道。

在這暗流涌動的後宮,皇后只知道,未雨綢繆、先發制人和斬草除根。

靜謐間皇后忽地發出一陣張狂嬉笑的聲音,皇後知道,不管自己如何辯解,便都是錯的,從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便再無轉圜的餘地。

皇上隻眼眸冰冷的瞥了一眼鳳榻上嬉笑無狀的皇后,起身留下一句「是朕抬舉你了,是朕看錯了你。」便憤然離去。

皇后眼眸通紅的望著大步向殿外走去的皇上,笑的更加大聲了,這樣皇后便聽不得自己心「啪啪」劇烈破碎的聲音了。

皇後知道,皇上不會再來了,不會再來了。

而此時殿外的鄂羅哩聽著殿內有腳步聲急促而來,便知皇上與皇后此次會面定是不歡而散,遂用目光掃視了一下四周,周圍侍立的眾宮女內監皆會意的捋直了身子,靜待著即將出殿的皇上。

果然,待錦緞棉簾剛剛被小宮女打起,皇上便是黑著一張臉出來了,眾人皆隱晦的互相傳遞著眼神,小心謹慎的侍奉著情緒不佳的皇上。

在這個節骨眼上,生怕觸了皇上的霉頭。

夜色深沉、寒風蝕骨的冬夜裡,鑾輿急促的在甬路上遊走,皇上綳著臉,一言不發,剛剛行至半路,忽地言道:「心海居。」

鄂羅哩連忙應聲,隨即鑾輿轉了個方向,往心海居行去。

久不進後宮嬪妃處的皇上今日竟點了心海居,鄂羅哩的眉宇稍微舒展開來,想來也是,言貴人的阿瑪那彥成是現在皇上最為倚重的大臣,自然不會旁落了言貴人。

一路上,鑾輿穩穩噹噹的前移,皇上眼眸深邃的望著紫禁城上方,只覺身上的擔子尤為沉重,前朝後宮哪裡皆出不得岔子,可是哪裡也不讓人稱心。

不出岔子,恐怕是妄想!

鑾輿上的皇上思忖著前朝後宮的局勢,絲毫沒有注意到鑾輿旁跟隨的素舒臉上的神情。自然,更別提皇上會關注到素舒的心思了。

而這時借著前面掌燈宮女琉璃燈的微光,素舒頷首低眉,邁著小碎步,跟隨在皇上鑾輿右邊,神情黯然酸楚,被寒氣侵蝕的雙手不停的翻卷著綉工極佳的白絹子,生生擰成一股麻花樣式。

只剛剛一瞬,素舒終於明白後宮嬪妃為何爭端不斷了。

這樣想著,素舒不禁抬眸去瞧此時鑾輿上俊眉緊蹙的皇上,自己是如此卑微,可是卻又如此嚮往。

如此嚮往得到皇上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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箬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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