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原點

101.原點

日子彷彿又回到了原點。

蘇華年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她搬離了喻家,回到學校宿舍。每天按時上課,按時排練,用功練琴,完成一場又一場漂亮的演出。

然而生活又都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蘇華月以優異的成績考上理想的學校,終於跟自己的姐姐來到一個城市。他跟簡璐一起出去玩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候蘇華年會調侃著說,好像簡璐才是他的姐姐。而這時蘇華月總會不開心地反駁,簡璐就是簡璐,她不是姐姐。一向大大咧咧的簡璐也開始壓低了自己的嗓門,留起一頭長發。蘇華年很欣喜地旁觀著他們兩人之間的變化。

經常看見他們相處的時候,蘇華年就在想,這大概才是年輕人的愛戀吧,充滿活力,充滿朝氣,喜歡吵架,喜歡彆扭地吃醋,每一天都充滿新鮮感。

不似她與喻知非,彷彿從一開始就進入一種老夫老妻的相處模式,他們的生活不需要磨合便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有時候蘇華年會在想,是不是在遇見她之前,喻知非就已經默默地調整了他的生活,悄悄地迎合著她。

每當此刻,她又會自己在心底里暗自嘲笑自己,

你看,你又在想他了。

蘇華年剪去了一頭長發,她坐在理髮店的鏡子前,對髮型師比出了一個齊耳的長度,髮型師告訴她,她的臉型有些嬰兒肥,不適合那麼短的短髮。而蘇華年卻笑著說沒關係。

閉上眼,聽見剪刀在自己耳邊發出的聲音。

斬斷情絲。

那些被他用滿滿柔情撫過的發,在空中無奈地飄揚了幾秒,便毫無生氣地掉落在地上,與眾人的頭髮泯為一體。

望著地上,蘇華年想,這下總不會有意無意地就想起他了吧。

才不過幾日,她便知道自己深深的錯了。

情生於心,所謂情絲,必是由心而發。

剪去頭髮有何用,大致是需要將自己的心頭狠狠地剜去一塊,才能徹底地忘了他吧。

這個念頭在她的腦中轉瞬即過。

忘了他的話,她多疼啊。

獨自搖了搖頭,蘇華年鼻尖一酸,眼前的景象忽然像是被霧氣蒙上一般。腦中揮之不去的,是那日喻知非留下的幾滴淚水。

她想,真的忘了他的話,他該多疼啊。

加藤里美作為交流生來到他們的學校學習,她選擇了高睿作為自己的老師。高睿笑著拒絕了她,半是認真半是調侃地說,這個學生太強,自己當不了她的老師。而蘇華年卻發覺加藤眼中的落寞清晰可見。

似乎一下子,身邊人的感情都有了方向,而自己反倒是四處飄蕩著。

***

喻知非的生活,卻似乎變得安定了很多。

他推掉了手中所有的工作,幾乎都在家裡,最多也就是在喻家小院里推著輪椅,看看花草。有時候,他看著小路旁的梔子花,會失神地,久久地看著。

久到家裡人不放心地來拍拍他的肩膀。

喻知非才會回過神來,笑著說,沒事。

有好幾次,童塵來看喻知非的時候,不解地問他為什麼不畫圖了。

曾經一同度過的時光,甜蜜得流入骨髓,筋脈,融化在血液中,生長在五臟六腑里。

此刻的孤寂,就好似刮骨剔髓般的痛。

喻知非只是搖了搖頭,說沒有精力,畫不出好東西。

童塵隨手翻著他的物件,忽然發覺了那本相冊,「我之前說你一個月要指著這個活了,現在呢?」他看著喻知非的眼神。

在喻知非的眼神中,依舊是一片平靜,卻有著無比的堅定,「現在。」他拿過相冊,翻看著,「以後,大概一直都要指著這個活了。」

「怎麼不去把她找回來?」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去找她?你又怎麼知道,我找了她,她就會回來。」

喻知非的手,在蘇華年的臉上輕輕撫摸。

他一張張地看著,看得很慢很慢。

翻到最後一張時,童塵有些詫異。

那是一張破碎的照片,卻被他細細地黏貼了起來。

她依舊在照片中甜甜笑著。

他的心,卻如同那張照片一樣。

「你花了多久?」童塵問。

「不知道,好像沒有很久吧。」

「屁話,蘇華年撕得這麼碎,沒有多久怎麼可能沒有很久就粘好。」

喻知非看著她,不再去辯解。

可是真的沒有多久啊。

漫漫長夜,只有這樣,他才能覺得時間過得快一點。只有這樣,將她的笑容一點點地拼湊完整,他才會覺得,離她好像更近一點。

***

校慶,對於每一個大學來說,都是重中之重的任務。

音樂學院的校慶,各種音樂會更是接連不斷。

蘇華年接到了通知,她需要在校慶當日的音樂會上,演奏柴可夫斯基的鋼琴協奏曲。

此時的蘇華年,已經不再是那個在面對交響樂團時生澀窘迫又毫無經驗可言的小女孩。

在排練后,她對指揮提出自己的看法與意見。而指揮,還是那個指揮,卻也對她的看法極具贊同,心中也高看了她幾分。

這一日,最後一次音樂會前的綵排,蘇華年穿著一件白色襯衫,利落地扎進褲子里,搭配一頭短髮,整個人的氣質都有了些許不同。

馬遙看著她,甚至都覺得有幾分陌生。這段日子裡,她好像瘦了一點,圓嘟嘟的面龐徹底褪去稚氣,眼眸中也有了曾經不會出現的銳氣。

「老師,」蘇華年從音樂廳的門口走了進來,遠遠的便朝著她揮手,走進近了,她笑著開口問馬遙,「你直勾勾地看著我幹嘛?」

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對她說,「看你好看。」

蘇華年先於她幾步走著,看著蘇華年的背影,馬遙想起在她剛與喻知非分開的時候,她神色如常,日復一日地出現在排練室內,忍不住開口問,「就這樣徹底分開了?」

蘇華年只是淡淡地跟她說,「嗯,分開了。」

「不愛了?」

「愛,但是不想在一起了。」

蘇華年的海報在這音樂廳的大堂中最顯眼的地方張貼著,看見自己,蘇華年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馬遙也停在了她的身邊,「真給你面子,貼這麼中間的位置。」笑著看了一眼角落的一張「教師音樂會」的海報,「我跟高睿還在那個旮旯裡面帶著,你就跑到這裡來了。」

「是啊,」蘇華年感慨道,「之前音樂季的時候,我還跟簡璐說,什麼時候這裡才能貼上我的海報啊。」她臉上帶著自豪的笑容,「終於,這裡貼上了我的海報了。」

馬遙看著蘇華年的笑容,不明白她此刻的笑容為什麼會帶有一絲的苦澀。

她當然不會懂。

蘇華年站在這個音樂廳的大堂中,在這一刻,她的腦中忽然想起喻知非伏案在桌前畫圖的情景。

這個地方,也是他這樣一筆一劃畫出來的。

現在的這個大堂里,有他的努力,也有她的努力。

好似若無其事地走上了台,心中已然波濤洶湧。

與指揮笑著握了握手,蘇華年示意可以開始綵排了。

柴可夫斯基第一鋼琴協奏曲這首曲子,是當年高睿沒有及時回國,蘇華年臨時上台的一套協奏曲,那是她初放光彩的時刻。

這也是那一夜,喻知非將她從老舊的音樂廳帶來,親口要求她彈奏曲目。此刻,蘇華年在演奏的過程中忽然晃神,她想起當時自己坐在這裡,茫然又無措,直至聽見它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一直壓抑著的思念,終於在此刻如同海嘯一般翻湧而來。

馬遙在台下明顯可見,在一瞬間,蘇華年兩眼通紅。

「對不起……」猝不及防地停下了演奏,蘇華年的琴聲戛然而止。她急促地說出這句話,然後便低下頭,小步奔跑到一旁的後台。

馬遙連忙起身,朝著蘇華年方向走去。

整個交響樂團的人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們師徒二人漸漸地消失在視線中。

蘇華年蹲在後台的一個小角落裡,低著頭,掩住唇,短髮擋住了她的神情,離得有些遠,馬遙看不太清楚蘇華年的神情。但她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蘇華年在努力地壓制自己的情緒,

她肩膀顫抖著,哭聲從她的指縫中透出來。

「華年,」馬遙也蹲在她的身邊,伸手擁抱著她,她的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頭一樣,用盡全身的力氣,抑制著自己的情緒。「哭一下吧,沒事的。」馬遙輕拍著她的後背,「不用管他們那一幫人,你彈得很好,可以耍耍大牌了,誰讓那指揮之前瞧不上你……」

蘇華年的頭倚靠在馬遙的懷抱中,「老師,我不想哭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我不能彈柴一,我不能在這裡彈柴一。」她的眼淚如同無止境的溪流,不停地流淌著。「晚上要是又哭了怎麼辦啊?」蘇華年一邊哭著一邊說,「這校慶呢,我彈琴彈哭了算是怎麼回事啊?」

「沒事,」馬遙一邊安撫著她一邊說,「現在哭,哭完了晚上就不哭了。」

「不行,」蘇華年搖著頭,哽咽著說,「我在這裡彈柴一的時候,特別想他……」

***

晚上的演出,不出意外地大獲成功。

只有馬遙注意到,蘇華年的眼中,真的包含著淚水。

一曲罷。

場下爆發出陣陣的掌聲。

在一陣陣掌聲中,蘇華年收到一束又一束的鮮花,有一些來自於她的同學,有一些來自於她的好友,甚至連高睿都抱著一大束花走上台來。

她微笑地鞠躬致謝。

在接過高睿的花時,蘇華年很是嫌棄地白了他一眼。然後馬上轉交給了各個聲部的首席。「真丑。」她小聲地對高睿說。

「怎麼就丑了?」高睿帶著恭喜的意味擁抱了她。

「那麼大一束康乃馨,等我以後老到桃李滿天下的時候再給我吧。」

掌聲不斷,蘇華年一次又一次地鞠躬致謝。

忽然,她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

有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穿著潔白的小蓬蓬裙,朝著蘇華年走來。

心中彷彿被融化了一般,「你也喜歡彈鋼琴嗎?」蘇華年摸了摸她的頭。

「姐姐,有個叔叔喜歡你,讓我給你送花。」

說罷,便跑下了台。

蘇華年臉上的笑容漸漸逝去。

手中抱著一束潔白的玫瑰花,被複古的淡黃的紙張裝飾著。

唯獨不同的是,裡面沒有卡片,沒有熟悉的字跡。

蘇華年看著這束花,提著裙角,拔腿便朝後台跑去。

她尋找著每一個角落,她打開了一扇又一扇的門。

沒有,卻始終沒有看見那個她熟悉的身影。

深深的失落感湧上心頭。

這些日子以來,蘇華年第一次明白,自己還是想要見到他的。

每次演出后都會有很多很多的花,所有演奏者都不會將它們全部帶走有些會分給同行,有些便就留在了後台。

鬼使神差的,蘇華年就抱著這捧白玫瑰,離開了音樂廳。

在走到宿舍的時候,蘇華年卻將這一束花扔在了宿舍樓下的垃圾桶里,頭也不回地走上了樓。

在這之前的很多年裡,他不出現,現在,他居然還是不出現。

說是心神為亂,這是不可能的。

蘇華年在小小的宿舍里,坐立難安。

「你有病吧。」簡璐忍不住吐槽她,「就這麼大的點點地方,你在晃蕩什麼呢?」

嘆了口氣,蘇華年又坐回了椅子上。

如何緩解思念?當你的愛人是常常出現在新聞版面上的人時,這個問題,似乎就變得簡單了很多。

她打開了手機,在搜索框里,輸入了「喻知非」三個字。

一條條地看過去,蘇華年有些驚訝地發現,居然沒有喻知非近期的消息,加之今晚他的沒有出現,她不禁將事態聯繫到了他的身體。

他又生病了嗎……

不安地換了另一個瀏覽器,再次輸入了這個名字,卻下意識地,習慣性地,只打出了「知非」兩個字。

看著網頁彈出來的釋意,蘇華年先是怔住了,她看著手機屏幕,很久很久,她才緩緩地移開了視線,幾分鐘之後,她便飛快地起身,朝宿舍樓下跑去。

她在垃圾桶中近似於瘋狂地翻著,她要找出那一束白玫瑰。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們。看著蘇華年的眼神,都充滿了疑惑。

她不顧骯髒,不理污穢,眼中只有那束花,那束沒有署名,但她也很清楚是誰送的花。

終於,她找到了。

嬌嫩的花瓣已經掉落了許多,原本潔白的花瓣也變了顏色,淡雅復古的包裝紙變得污跡斑斑。

可是蘇華年,卻依舊緊緊地抱著那束花,坐在了垃圾桶邊,她背靠在垃圾桶,嚎啕大哭。

嘴中卻只喃喃地重複著兩個字,「知非。」

何為知非?

就在剛剛,那個無意間彈出的網頁,給出的解釋是——

省悟以往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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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華終知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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