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放假（二）
轉了兩趟公交，一趟地鐵，花了三個小時，到了R市的車站，又排了半個小時的隊，敖閃閃才取到了在網上訂好的車票。
她的老家比較偏僻，沒有火車，更不用說高鐵，想要回去，只有R市最大的車站裡一天三班的長途汽車，可以直通家鄉的汽車站。
當初選擇這所大學，一是因為嚮往中醫學這個專業，二是因為R市離家很遠——小縣城的孩子，在心底對於大城市和遠方總有一種非同尋常的嚮往。
幾近密閉的空間里瀰漫著沉悶的氣味，有人在嗑瓜子，咔噠咔噠響個不停，坐在敖閃閃隔壁的人帶著耳機在看手機，手機里放的是時下正流行的一部偶像劇，她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個女生舉著單反大喊的場景。
敖閃閃暈車，不敢在車上玩手機，便拉下了頭上的眼罩，閉上眼睛小憩。
等她察覺到車停的時候，外面已經是繁星閃爍。
「到了，下來了，有行李的過來拿行李。」司機招呼道，敖閃閃也順著人流走了下去。她的行李不多，一套換洗的衣服，加上手機的充電器，全部裝在了身上的背包里，當同車的人等著司機打開後備箱的時候，敖閃閃已經背著自己的包瀟洒的走進了縣城的路燈之中。
敖家離車站不遠，事實上，這個縣城並沒有多大，即使一個城東一個城西，步行也不過兩個小時的路程，敖閃閃幾乎是幾步路就到了自己家。
夜深了，小縣城的夜生活並不豐富，至少敖家所在的小區附近，並不屬於夜生活豐富的地方，四周靜悄悄的，只聽得見蟬鳴狗叫的聲音。
上樓的時候，有幾層樓的樓道燈壞了，敖閃閃下意識的喊了幾聲，才有些恍惚的繼續往上走。
「爸，媽，我回來了。」
黑漆漆的房間彷彿即將擇人而噬的野獸大張著的口，寂靜的可怕。
一串鑰匙「嘩啦啦」的被放在了鞋柜上，「啪」的一聲，燈開了。
鞋櫃「吱呀」一聲被打開，放在正中間的是一雙粉紅色的兔子耳朵毛絨脫拖鞋，在它的旁邊，是兩雙除了大小和顏色其他地方都一模一樣的黑白情侶拖。
敖閃閃沉默的關上了櫃門，穿著鞋走了進去。
客廳的沙發上蓋著白色的防塵罩，電視機的插頭散落在地上，她走過去給電視機通了電源，掀開了沙發的罩子，整個人窩了進去，手裡拿著遙控器，電視的屏幕停在了一個已經播放近十年的綜藝節目上面。
電視里的人笑成了一片。
電視外的人扯開了嘴角。
——拉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
「閃閃回來啦？」第一個發現敖閃閃回家的是隔壁的趙阿婆，「這麼早出去啊？」
趙阿婆七十多歲，丈夫早兩年去世了，她的兒女都在大城市安身立命，只有她固執的守著家鄉的老房子，不願意離開。
「恩，」敖閃閃點了點頭，把手裡用來裝菜的帆布口袋給她看，「出去買個菜。」
「買什麼菜喲，」趙阿婆連忙拉住了她，「有阿婆在，還能少了你一口飯吃，走，跟我回家去。」
說話間，便拉著敖閃閃的手往自己家裡走。
「阿婆，不用了不用了，」敖閃閃不敢掙扎，趙阿婆一把年紀了，她怕一個不小心就傷到了她，「我自己能做飯的。」
「一個人的飯有什麼好吃的，」趙阿婆強勢的說道，「你是不是嫌棄阿婆的手藝不好，弄得菜你不喜歡？」
「不是，阿婆你聽我說……」
「有什麼好說的，」說話間，敖閃閃已經被趙阿婆拽回了家，按在了沙發上坐著，「你就給我好好地坐在這裡，這麼早起來，吃早飯沒？」
敖閃閃老老實實的答道：「沒有。」
「我就知道，你們年輕人啊，都懶得吃早飯，覺得不餓就不吃，一個二個都不知道早飯的重要性，年紀大了胃不好了就知道了……」趙阿婆一邊說著，一邊挽著袖子往廚房裡走，「我先給你煮碗面，你要吃多少？」
「半碗就夠了。」
「那麼大一個人，半碗怎麼夠，你不要哄你阿婆，我給你煮半把面，我曉得你吃得下去，」阿婆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我看看冰箱里還有些什麼，還有兩個蛋，你吃不吃雞蛋面——？」
「我吃，阿婆你隨便做就是了。」
十多分鐘的功夫，廚房裡便飄來了濃濃的食物的香味。
敖閃閃本來是不覺得餓的。
——聞到味道的時候肚子卻咕咕的叫了起來。
「先吃著，阿婆給你弄你最喜歡的蘿蔔燉牛肉。」
「阿婆，不用麻煩，隨便吃點就好。」敖閃閃連忙說道，蘿蔔燉牛肉這道菜，少說也得燉個兩小時才能入味。
「有什麼麻煩的，你讀書辛苦了，該吃點好的好好補補……」
一個上午，就在廚房「叮叮噹噹」中的聲音度過。
敖閃閃本來想去幫忙，卻被趙阿婆趕了出來，連洗掉自己面碗的請求都被駁回了。
「你就乖乖坐著，看電視，喜歡哪個台看哪個台，不然耍手機也行，」趙阿婆指著沙發旁的插板說道，「這裡可以充電，你躺著耍也安逸。」
「你都一學期沒有吃到阿婆做的菜了，你等著看我的手藝退步沒有。」
敖父敖母還在的時候，念著趙阿婆是一個人過日子不容易，就請她到家裡來一起吃飯，趙阿婆心裡過意不去，便主動承擔了做飯的職責。可以說除了偶爾敖家夫婦提前下班能夠自己動手做頓飯以外，敖家的所有飯菜，包括早飯都是被趙阿婆承包了的。
敖家沒有祖父一輩的親人，敖閃閃出生的時候，敖家夫婦的父母，也就是她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全都過世了，在敖閃閃的心裡，趙阿婆就等同於她的奶奶和外婆。
趙阿婆的手藝當然沒有退步。
數十道菜色香味俱全，關鍵是分量極足，大大小小的碗和盤子擺滿了整張大圓桌。
「閃閃，來吃飯了。」
敖閃閃走到桌子面前，眼淚「啪」的就掉了下來。
「哎喲我的乖寶，怎麼了，」趙阿婆心疼的想用手給她擦淚，又覺得自己滿是老繭和裂縫的手太粗糙，怕傷了女娃娃嬌嫩的臉蛋，扯了旁邊茶几上的面巾紙小心翼翼的按在了敖閃閃的眼角，一邊擦淚一邊哄道。「乖寶不哭，不哭哈，怎麼了，受什麼委屈了，告訴阿婆好不好？」
敖閃閃卻什麼也不說，只是一個勁的掉眼淚。
淚水滴滴答答，仿若斷了線的珍珠。
敖家人都是大胃王，平時吃飯的時候，即使加上趙阿婆都只有四個人，也能夠吃出一種滿漢全席的感覺來。
……
「閃閃，爸爸說了多少次了，雞腿媽媽一個，爸爸一個，小孩子吃什麼雞腿，吃雞翅膀就行了。」
「閃閃，不是媽媽不愛你，爸爸在外面工作辛苦了，咱們把這根最大的鹵豬蹄給他好不好？」
「閃閃，爸爸/媽媽錯了，來，給你吃，都給你吃。」
……
「阿、阿婆。」敖閃閃將身材嬌小的趙阿婆抱在懷裡，卻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帶著哭腔的嗓子，一次又一次的呼喚著她，「阿婆……」
趙阿婆就是反應再遲鈍，也明白過來，她是睹物思情了。
她枯瘦的手一下又一下的輕輕拍打在敖閃閃的背上：「乖寶，莫哭，阿婆的乖寶，莫哭哈……」
……
哭完了，敖閃閃化悲憤為食量，在趙阿婆欣慰的目光下，吃完了一桌子的菜。
「閃閃，快去睡個午覺，阿婆一會兒叫你起來。」
「阿婆，我來洗碗吧。」敖閃閃說道。
「洗什麼洗，睡覺去，」趙阿婆推著她走進了房間里，「小娃娃就是要多睡覺才長得高，睡醒了跟阿婆出去逛街。」
許是哭累了，躺在趙阿婆的床上，敖閃閃睡得極沉，連趙阿婆是什麼時候進來和她一起睡得都沒注意到。
她醒的時候，趙阿婆已經在打掃房間了，見她醒來，拍了拍手上的灰，說道：「睡了夠了沒？回去洗個臉，阿婆帶你上街去。」
敖閃閃回家本就無事可做，於是乖巧的回了家洗漱，等她收拾好出門的時候，趙阿婆已經在門口等她了。
「阿婆，我們出去買什麼啊？」敖閃閃問道。
「買衣服。」
敖閃閃一臉驚訝，「阿婆，你今年要趕潮流啊，以前都沒見你買過衣服。」
「我老婆子趕什麼潮流哦，」趙阿婆連忙擺擺手，「是給你買衣服，本來說早點給你買的，等你回來就給你，又想著你都讀大學了，是個大姑娘了，我買的衣服怕你不喜歡，穿不出世面來。」
「我不用買新衣服的，我還有那麼多衣服穿都穿不過來。」
趙阿婆皺起眉頭，故作兇狠的說道：「你買不買？！」
「買，買，都聽您的，您買的都喜歡。」
「過年嘛，女娃娃，就該有兩件新衣服。」趙阿婆的臉上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要是你爸媽還在，入秋入冬你都該有新衣服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