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杯

45.第四十五杯

?於母怔在原地,她突然有些害怕去看眼前年輕人剔亮逼人的眼睛,那視線彷彿有力量,盯得她雙腳發軟,要扶住門框才能夠穩住身形。

他的一段話,著實像塌方的碎石,劈頭蓋臉,砸得她腦袋發懵。

緩了好一會,於母耷垂的眼裡,又滾出了淚水,她說不出話,微微張著的兩瓣唇在發抖。

於知樂最見不得媽媽哭,她的懦弱讓她又恨又痛。

她只能長呵一氣,回過身,背對著他們走到了桌邊。

鼻子酸脹,她只能深深呼吸,不斷呼吸,才能鎮壓住這些要從眼眶破出來的熱。

須臾,於知樂聽見了媽媽重新開腔的聲音:「你娶她?」

中年女人渾身哆嗦著,質問:「你拿什麼娶她?!」

「……」這個問題,問得景勝愣住了。

什麼拿什麼娶她?

靠,他難道娶不起於知樂嗎?他長這麼帥,這麼有錢?難道在她眼裡還配不上她女兒?

景勝鬱悶地搓了搓劉海,不太懂這位女士的態度。

財貌太膚淺,所以他選了個很有力度的答案:「拿命娶,我拿命娶還不行嗎?我要是不能和你女兒結婚,我以後也不會找別人。」

「我話就擱這了,隨便誰!」他像在發脾氣,也像立毒誓:「除非於知樂她自己不想嫁給我,不然我鐵定娶她!」

於母默然地凝視他,終於知悉了他的用心,他的認真。

可他的認真,在她看來,也過於天真。

於母縮了腰,疲態俱現:「我們家不想攀高枝,我就想我閨女能找個老實巴交的對象,踏踏實實平平常常過日子……」

她渙散地看著前面,語氣緩而輕,不似陳述,更像嘆息。

「媽——」於知樂忍無可忍,倏然掉頭,喊住了自己母親。

被打斷的於母望向她,問:「知樂,你想過和他結婚?」

於知樂喉頭微動,沉默。

景勝瞄她一眼,開始為她辯解:「她現在不答應沒關係啊,女孩子么,總要時間考慮。」

於母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她答應什麼,她根本不敢答應。你何等地位,我們家又是什麼身份,你還沒搞清楚?」

景勝明白了她的點,哂笑:「我是發現了,有些人窮,活該一輩子窮。」

他驟變的態度,令於母很不舒服:「你說什麼?」

男人咬咬下唇,皺眉,露出幾分痞氣:「自己在爛泥地里爛了大半輩子,非得拉著自己女兒一起爛在裡面才高興。」

於母詫異地望向他。

「這麼跟您說吧,」他手在空中點了兩下,像在找尋什麼恰當的形容:「你應該慶幸,你的女兒,沒有陪你們爛在一起,她開出了花,非常漂亮,出淤泥而不染,剛好被我看見了。」

說到這裡,他走去拉於知樂的手,愣是把她扯了過來,一起正視她的母親:「我偏就把她拽出來,養到我那鍍金的大缸子,你們不服氣?」

那股強大的酸意又涌回鼻尖,於知樂不由撐住嘴唇,望向別處。

她習慣了單打獨鬥,總是自信地認為,自己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可景勝站在她旁邊,輕輕捏著她手,用那些怪異而又超乎她想象的,美好的比方來形容和維護她時,她卻聽見了自己一點點堆砌的、堅固的心牆,在不受控制崩塌的聲音。

闊別重逢的脆弱。

無以復加的脆弱。

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像把紙糊的窗子全部撕扯開來,那些隱匿著的醜態,屈辱,外強中乾,全都一股腦曝晒到刺目的大太陽下面。

於母望著面前兩人,眼光顛簸,卻沒有再掉淚。

許久寂靜。

於知樂控制了一下情緒,「媽,東西你拿回去吧。」

送客的語氣。

「本就該知情的,你都知道了。你給出的態度,我也收到了,」於知樂口氣平穩,頓了頓:「不早了,你早點過去吧,我幫你喊車,讓它來樓下接你。」

「不用,」於母拒絕,佝下身子,把那包東西擱在玄關,再抬頭時,她說:「你好自為之吧。」

於母隨即轉身,她下樓動作緩慢,步伐蹣跚,彷彿這短暫的十分鐘,已耗去了她十年。

於知樂沒有追上去,想掙開景勝的手,卻被後者扣得嚴實。

他另一隻手,心煩意亂地帶上了門。

阻隔開外面的世界,他眉心緊鎖,回過頭,對上於知樂的眼,抿了兩下唇,說:「你家都是什麼妖魔鬼怪啊。」

於知樂沒接話,轉臉看向別處。彷彿不想直面這個疑問。

景勝又注視她少晌,上前兩步,不由分說把女人攬進懷裡:「哭吧。」

手掌還在她背上輕拍兩下。

於知樂下巴,僵硬地擱在他肩上:「……」

「不哭?」察覺到她沒動靜。

於知樂回:「不想哭。」

「嘖,你怎麼不按常理出牌啊,」他埋怨道,另一隻手,離開了她手,把她擁得更緊:「沒法兒了,我就喜歡你這樣。」

「景勝。」於知樂叫他。

男人:「嗯?」

「謝……」

「閉嘴,」景勝突然跳開去,搭住她肩側:「夫妻間有什麼好謝的,別這麼客氣,聽了發慌。」

於知樂微微彎眸,突然想到什麼:「我有東西送你。」

她脫開他兩隻手,回身往床邊走。

景勝顛顛地跟上,一邊開玩笑:「你要以身相許了啊?」

說完話的下一秒,女人轉到床尾,蹲下身,取出了那把黑色的吉他。

於知樂抬高吉他,往下輕輕擱在地面,看向他:「我給你寫了一首歌,打算情人節送給你。」

景勝一愣,隨即回:「那你情人節再給我啊。」

「準備刻盤,把光碟包一下給你。」於知樂從旁邊衣櫃里,抽出了一疊毛毯,直接散開,鋪在地上:「既然你來了,那就當面彈給你,更有誠意。」

耳後招招手:「過來。」

她席地而坐,把吉他抱到身前,隨意試了下弦。

清亮的兩下,好似有光,從她指尖濺到了空氣里。

景勝也老老實實盤腿坐到她身邊,他壓根沒想過於知樂會給他寫歌。

怎麼會有這麼浪漫又詩意的女人啊,他從未見過。

她的神情,明明那樣沉靜;她的面龐,也未有任何修飾打攪;她看起來一點也不精心籌備,更別提對鏡貼花黃,翹首為情郎。

可這般隨性自在,偏偏都擊到了他胸上。他心跳得宛若四竄的鋼珠,並執意認為這種感受一定就叫作狂喜。

於知樂搭著吉他,介紹:「這首歌不是很好聽。」

「……」你他媽唱坨狗屁出來我都給它鑲鑽。

「歌名叫《狗勝》。」她笑了,眼裡突然多了點少女般無邪的亮。

「……?」景勝以為自己沒聽清:「什麼鬼?」

「狗勝啊。」

「狗勝?」

「小狗的狗,」於知樂眼睛樂彎了:「景勝的勝。」

聽起來似乎不對勁,細想又頗為合理,景勝搓了兩把下巴,深思:「這名字有什麼典故嗎?」

「沒典故,我給你的微信備註。」

「操,」景勝爆粗:「你能備註好點的嗎,比如老公。」

於知樂探出手,捏了捏他一邊小臉蛋:「這個更親切可愛啊,我喜歡這個。」

她親昵的動作和理由,瞬間讓男人偃旗息鼓:「唱吧。」

他本就不會計較。

於知樂手剛觸到指板,景勝匆忙叫住她:「等會。」

嗯?女人耐心等。

景勝拿出兜里的手機,把閃光燈打開:「好了。」

「幹嘛?」

他小幅度揮了兩下,鄭重其事:「熒光棒,應援,瞧我這專業的粉絲素養。」

他真是什麼都懂,於知樂輕笑:「關了,晃眼。」

景勝聽話地熄了閃光燈,說:「不抗壓啊,看來你也是上黑板做數學題。」

於知樂笑意更深,知道他在意指什麼,不否認,反而坦白:「對,我第一次給男人寫歌,還要當面唱給他聽,緊張,手抖。」

「我他媽開心得要死了。」景勝小聲嘀咕。

「你說什麼?」於知樂真沒聽清。

景勝加大聲音分貝:「我一會要是倒了,你別著急,我那是開心得暈過去。」

「哦,」於知樂應下,問:「那我開始唱?」

男人重重點了一下腦袋,又點了一下。

於知樂架好吉他,清了清喉嚨。

她抬眸瞥對面一眼,景勝恰好也在看他,相視一笑,沒有前奏,唯獨指背在面板上輕叩一下。

明快的弦音,直接伴著女人的聲線開場——

「狗勝他是個男孩,

他總說自己帥,

我還看出他可愛,

他愛喝牛奶,

習慣還不想改,

別人說他是怪胎,

他還瞎幾把嗨,

嗨呀他這個人是無賴——

每天跟我賣乖,

我不太想理睬

又不狠心說拜,

他整天愛呀愛,

哎呀哎我認栽,

到頭來我居然離不開…」

主歌一過,景勝已經笑得合不攏嘴。

他以為,於知樂這樣的性格,只會創作一些安靜婉約的曲之,想不到的是,這一首從作詞到旋律,都這麼動人可愛。

尤其她哼唱過程中,不時對他投來的一眼,那靈氣狡黠的笑意,和平素判若兩人。

音符和著她嗓音,彷彿五彩繽紛的水果糖,不斷往四周傾灑、跳躍:

「他可能還在亂猜,

但他也會使壞,

總擊中我要害,

成我命里光彩,

我該怎麼表白,

我已經愛上這小男孩,

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

臭無賴,死變態,

大怪胎,小男孩,

啦啦啦,嚕嚕嚕,啦啦啦,

我的臭無賴,

我的小男孩,

……」

心都要聽化了,化成蜂蜜水。

待女人哼到尾音,景勝笑眯眯問:「於知樂,你在跟我告白啊?」

「對啊——」女人頷首,直率地看他,手底仍在嫻熟地錚淙。

「再來一遍。」

「……」

「Encore!Encore!」景勝強烈要求:「我還沒聽清楚。」

「加錢嗎,我咖位很大。」於知樂也罕見地同他開起玩笑。

「加加加加加加加加加……」他要說無窮次。

……

暖光融融,透出了狹小的窗子。

弦音悅耳,彈跳在天花板和地面。

在同一片柔軟的毯子上,他們相望彼此,彷彿找到了最純粹的歸宿。2k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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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經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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