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孤立

容姒十一月份才來上學，班主任怕她跟不上班，便把她調到了第一排。原本坐第一排的女同學，因為班上沒有其他位置了，便被調到了倒數第二排。班主任安撫說，下個月會有一次大調整。下了課，被調到後排的女同學趴在了桌子上，小肩膀微微有些顫抖，似乎在哭。和女同學交好的學生瞪了容姒一眼，便跑到後邊安撫女同學。一個兩個的往後跑，班上的女同學差不多都聚在了後邊。男同學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跑到了後邊玩遊戲。

容姒被徹底地孤立了。

如果是一般的學生，大概也會趴在桌子上哭。至少不會像容姒這樣，低著頭一聲不吭。眼淚也沒有。容姒也想去安慰女同學，可是……她去的話只會遭到排斥。在同學們看來，她就是「始作俑者」。如果沒有她，就沒有位子的調換。

中午放學，容姒也沒有回去，只是找到了班主任的辦公室。「老師，我還是想坐後排。」

「啊？」年輕的老師似乎並不能理解小孩的心思。「容姒，你是不是覺得坐後排，好開小差啊？」

「不是。」容姒不知道怎麼表達，她怕老師又在班上維護她。老師的維護，只能給她帶來更多的排斥。「總要有人坐後排。」

「你這孩子，怎麼說得跟『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一樣。」老師說道：「位子不會隨意的調換，你說調就調了，到時候會有更多的同學來跟老師說。那就沒有班規班風了。」

「嗯……」

「回去吧。」老師說道：「對了，容姒，你把這個填一下。」

「學雜費的事情你不用擔心，老師幫你補了。等助學金髮下來，你再還給老師。」窮人家的小孩一般都要強，年輕的老師也是儘力在維護小孩的自尊心。

容姒看了看錶格，她的目光在「助學金申請表」幾個鉛字上滑過。她知道，是嬸嬸跟老師說的。叔叔要了老師的電話。叔叔打電話的時候，嬸嬸也一把搶過，似乎嫌叔叔不會講話。和班主任的通話里，嬸嬸把她的身世全部抖了出來。光「生父去世」這一項，就賺盡了老師的眼淚。

容姒從辦公室出來，將助學金申請表摺疊了兩下，妥帖地放進了書包里。程錦之中午是不回家的，她父母給她申請了午休床位。午休床位是要錢的，嬸嬸當然不願意花這個錢。嬸嬸和她說鍛煉身體。容姒下樓的時候，程錦之和夏柚正好從食堂過來。程錦之手裡還拿著粉紅的小飯盒。飯盒上的卡通貼紙，都是她父親給她專門貼的。飯盒是學校統一配備的，程父怕程錦之覺得不好看，專門給程錦之貼了貼紙。

「姒兒，你去哪裡？」程錦之看到她，又跑了過來。

「我回家。」

「回家？一年級不是都要求在學校午休嗎？」

容姒低著頭。「老師給了我表格，我要拿回家給嬸嬸簽字。」

「這樣啊。」程錦之點了點頭。「那我不耽誤你了，你回家吧。下午放學等我，我和你一起回家。」

容姒點了點頭。她剛走幾步，程錦之又把她喊住了。

程錦之遞給了她一個油紙袋，袋子里有一根大雞腿。「你在路上吃。」

「你別帶回家。帶回家又被你嬸嬸吃了。」程錦之小聲地說道：「你嬸嬸好胖的。」

「這是你的中飯。」

「我每天都吃。」程錦之咂吧咂吧嘴。「我們食堂的東西很好吃的，等你以後午休了，就可以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飯了。」

聽到午休這兩個字，容姒心裡一酸。她跟別人不一樣的。容姒知道自己的家境不好，進了這所學校，她才知道有多麼不好。這裡的小孩，雖然穿著校服，但頭上扎的，手上戴的，還有腳上穿的。每個人都在彰顯自己的特別。之前容姒還不知道苟羽的鞋子有多貴，她只知道是一雙新鞋。還是班上的同學講起，一些女同學細碎地討論。「我媽就是一雙這個，很貴的，花了兩個月的工資，我爸還因為鞋子的事情，和我媽吵架了。」

「嬸嬸不會讓我午休的。」容姒說道。

「啊？可是一年級都要午休的。」

「我走了。」容姒別開了小臉。

「啊好……你去吧。」

容姒回了家，把表格遞給了嬸嬸。嬸嬸看了一眼表格，眉開眼笑了。「聽說你們學校的助學金是分等級的，分了一等二等三等四等。四等，一年都有一千塊。我這麼一說，你別光盯著四等，要爭取拿個一等。」

「拿一等，我可以午休嗎？」容姒抬起了頭，看著嬸嬸。

嬸嬸愣了一下，覺得孩子的話沒頭沒腦的。「你要是拿了一等，別說午休了，嬸嬸還會給你買新鞋子。」

「所以，你要爭取一等。知道嗎？」嬸嬸哄著容姒。

等容姒走後，叔叔也開口了。「容姒是要換一雙新鞋了，天氣這麼冷，她鞋子都不是加棉的。」

「你去隔壁，讓師傅納一雙加棉的鞋墊。」嬸嬸說道。

叔叔瞪著眼睛，看著嬸嬸。

「給容姒換新鞋，是不是還要給她換衣服呀？」嬸嬸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新鞋新衣服，這像申請助學金的困難戶嗎？」

「你……你實在……」叔叔似乎被氣到了。

「邊上去，我要填表格了。你別指我，有本事別伸手向我要錢。」嬸嬸陰陽怪氣地說道。

叔叔罵了一句，便出去了。算是默認了嬸嬸的行為。

對於這一切，容姒還是不知情的。桌子太高了，她跪在凳子上寫作業。寫作業的時候也是開心的。如果申請了一等，她就可以午休了。午休就可以和程錦之在一起了。

容姒把表格交給班主任的時候，班主任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一等啊，一年級還沒有得過一等的。都是高年級的學生。」

對於剛進來的一年級，學校都只是給個四等，實在困難的，開個會再申請一下，能保個三等。一等二等，都是給那些成績優秀，為學校爭光的高年級困難生。

「要不然老師再去申請一下，給你保個三等？」老師說道。

要不是嬸嬸昨天的許諾，容姒就應下來了。本來老師就沒有義務給她做這些事情。老師對她已經格外照顧了。容姒低著頭，沒有說話。

看著容姒這個樣子，班主任只好嘆了一口氣，讓容姒出去了。

「叫你多事，這些困難戶啊貪心的嘞。」年齡稍長的班主任開口了。「你看吧，到時候你左開會右求情，給人家申請個三等，人家還不一定領你的情。」

年輕的老師這下更為難了。「容姒家裡確實有點困難，我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年齡稍長的班主任笑了一聲，似乎覺得剛畢業的老師太年輕了，幫急幫不了窮。罷了，都是這麼過來的。

剛才容姒進辦公室交表格，就被一個同學撞見了。這個同學在班上悄悄地宣揚，容姒申請了助學金，而且還申請一等助學金。

膽子大一點的，都發出了嘲笑聲。似乎覺得容姒這樣的行為很搞笑。班上有一些調皮的男同學，開始惡作劇起了容姒。在容姒的桌子上塗膠水，在容姒的本子上亂塗亂畫。要是換作其他同學，這些惡作劇的同學肯定是會被孤立。可換作容姒，大家都不說話了，有點默認了惡作劇的行為。好幾個女同學都覺得出了氣。同學們的這個情況，讓惡作劇的男同學更加無法無天了。本身就調皮管不住手，現在有人撐腰還有人關注，這些男同學把自己當作了大英雄。

名單下來那天，班主任在課間操找到了容姒。「老師儘力了，申請了三等。不過沒關係，等你到了三年級，成績好了，老師還會給你申請的。」

三等助學金，她沒辦法午休，也沒辦法和嬸嬸交待了。容姒撐著小臉。「謝謝老師。」

班主任看得出容姒的失落，又說了幾句便讓容姒回班級了。班主任心裡也有點委屈，下了課間操也給家裡打了電話。大概是覺得自己沒能力，又沒有和學校里的幹部打好關係。一等助學金的申請表交上去，就被擱置了下來。

回到班級，容姒正好看到一個經常惡作劇的男同學在踩她的桌子和凳子。男同學似乎沒有想到容姒這麼快就回來了。他動作有點局促，但還是撐著不可一世的表情。

容姒什麼也沒說，反應不像一般的男同學鬧，也不像一般的女同學會哭。她平靜地看著男同學，男同學有點發怵了。他從桌子上跳了下來。

直到男同學跳下來，容姒才收回目光。她一個人，在全班的注視下去了陽台。從陽台里拿了抹布，又在全班的議論聲中回了自己的位置。她一個人慢慢地擦著自己的凳子，擦著自己的桌子。沒有一個人走到容姒的身邊，都這麼看著容姒。惡作劇的男同學想著自己剛才的發怵，覺得自己的威信沒有了。又非常生硬地踢了一下容姒的桌子。「窮鬼。」

年紀才這麼一點大的孩子，就知道「窮」這個字眼是用來攻擊別人的了。容姒抬起了頭，她看著這個男同學。目光仍然很平靜，和剛才不一樣，她的眼眶有點紅了。

嬸嬸也經常把「窮鬼」放在嘴上。容姒想起了母親，母親辛辛苦苦把她帶來申城，不是讓這麼多人笑話她的。她應該回去的。容姒這個樣子，似乎真把惡作劇的同學嚇到了。「你想幹什麼？」

容姒什麼也沒說，只是擺正了自己的桌子。

「你告老師，我也不怕你。」男同學從來沒有碰見過這種情況，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感覺有點灰溜溜。

中午放學的時候，容姒剛走出校門，便有一個人站在花壇上向她招手。「容姒。」

程錦之本來想從高高的花壇上跳下來，似乎有點怕，又從花壇上爬了下來。小小的身體，看上去有點吃力。

「你站這麼高做什麼？」容姒過去，搭了一把手。

「我在等你啊。」程錦之說道：「我要是看不到你，你可以看到我。」

「我讓爸媽給我退了午休。」程錦之搖著容姒的手。

容姒愣了一下。「你是為了我嗎？」

「是啊。」程錦之小聲地說道：「也不全是，老師嫌我太吵了。中午她逼著我睡覺，我不想睡，她也要我睡。」

「反正，我們以後就能一起回家了。」程錦之開心地說道，拍了拍獃獃的容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