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51
長劍像是一道流光一般飛了出去,大拇指上鮮血淋漓。傅晚晴看著玉生煙緊蹙的雙眉,她仰起頭無聲的笑了。她知道,玉生煙不會走了。
玉生煙心中的氣還沒有消散,她在氣傅晚晴,也是在氣自己。替傅晚晴包紮了傷口,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向著那山洞中走去。傅暉帶領著那群江湖人已經走了一段時間了,傅大小姐可不會錯過這個熱鬧。她們在半道遇見了一兩個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像是洞裡面有鬼一般,傅大小姐說話算數,她側開了身子,放這些人離開。
這山洞像是一個迷宮,曲曲折折到處都是路。牆面上濺著鮮紅的血,地上躺著幾具屍體,還有些溫熱。玉觀音中的寶圖沒有畫出這洞窟裡頭的路線,江湖人在路道口分散了,這個提議很多人都贊成,因為他們希望最先遇到寶藏的是自己。
這個山洞的盡頭是懸崖。
「誰在那裡等?」玉生煙問道。
「顧毓。」傅晚晴輕笑一聲應道。
不止是顧毓,還有越青檀,越紅華。
山風很冷峭,走到了盡頭沒有見到寶藏,反倒是人折損了不少。傅暉沉著一張臉,他在山洞裡聽到了各種痛呼與慘叫,可是他沒有回頭。這是一個陷阱,可是陷阱中的寶藏太誘人,他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誰都不想回頭。
顧毓不是傅暉的對手,何況還有柳致上郭臨天一行人。
「爹,不要動她!」郭舉怔怔地望著顧毓許久,忽然間拉住了郭臨天的袖子,痛呼一聲。
郭臨天收回了手,面上有幾分詫異,他左看右看,問道:「舉兒,哪個才是我的乖兒媳啊?爹爹有點老糊塗了。」
「無極宮和碧水教勾連在了一起?」柳致上狂喝一聲,道,「傅大哥還猶豫什麼,殺了這幾個妖女!」他可不管那麼多,直接跳到了顧毓的面前,抖擻著長劍。越青檀與越紅華都沒有動,那些個江湖人也沒有動。柳致上在江湖中也算是一個長輩了,對付一個小輩還讓人出手相助,傳出去那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傅暉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她是鍾天的女兒。」這句話擺明了他的立場,他是不會動手的。
柳致上招招奪命,而顧毓也是招招狠辣,長劍揮舞,柳致上一時間也攻她不下。一張臉漲得通紅,在江湖人面前丟不起這個臉,他狂轟了一聲,長劍如同狂風卷落葉一般,將顧毓罩住。指尖幾抹銀光閃動,眼見著就要刺中顧毓,忽然間兩道身影從一左一右攻來,凌厲狠辣的刀風掛在了臉上。柳致上身形掠動,砰砰兩掌擊在了那兩個偷襲人的胸口,而這時候,顧毓的長劍已經刺穿了他的胸膛。
「很好,很好!」柳致上大笑道,一用勁拗斷了顧毓手中的長劍,那沒入了他體內的被他用強勁的內力一震,彈飛了去,插到了那崖壁上。鮮紅的血從他的口中涌了出來,他一把推開了那趕上前扶住自己的沈勝衣,喝道,「鍾天可真是生了幾個好兒女啊!」
柳致上狂怒中打出的一掌可不輕,鍾石靈掙扎了很久也沒有站起來,他撫著胸口吐了一口血道:「柳伯伯,毓兒她是我們的妹妹,你不能殺她!」
「妹妹?」柳致上大笑道,「你自己問問她可有沒有將你們兩個當做是兄長?窩囊廢就會礙事!這顧毓可是奪走你們天機門一切的妖女,她可是無極宮裡的妖女!你們兩個蠢貨!」實在是氣極,踉蹌著往後跌去。
「不管怎麼樣,她是我們的妹妹!就算是死,我們也要保護她,不管是柳伯伯,還是傅伯伯,你們要殺她,就先踏過我們兄弟兩個的屍體!」鍾石秀也大聲喊道,他轉過頭瞧了眼神情木然的顧毓,心中大慟,又吐出一口血來。
「那好,我今天就替我死去的兄弟清理門戶,殺了你們兩個窩囊廢!」柳致上怒吼一聲,指尖的銀芒激射出去,不過有道身影更快,袖子一卷,就將他的暗器給掃落。郭臨天笑眯眯地說道,「這是在做什麼?他們兩個可是鍾天兄弟的兒子,你這是要讓鍾家絕後么?還有啊,這喪魂釘啊,就別再使用了,忒陰毒。」他輕輕鬆鬆地走到了柳致上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退了回去。
「你們來這兒就是為了那批寶藏吧?」蒙著臉的越紅華向前走了幾步,笑道,「恐怕讓你們失望了,寶藏已經被帶回了無極宮。」
「不要寶藏了,我們折損了這麼多兄弟,如今殺了他們替那些兄弟報仇!」
「對!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傅暉沉聲問道:「人是你們無極宮殺的?船是你們鑿沉的?我們無冤無仇,這是為了什麼?」
「船是我們鑿沉的,只不過你要說那夜間被人殺害的,可不是我們無極宮下得手。」越紅華輕笑一聲,又說道,「這事情得問問你的好兄弟柳致上,當初在碧水教的時候,他可殺了不少人呢,就連傅大小姐也險些遭他毒手!你看他握劍的右手,可不是還有道傷疤?那到底從何而來,傅盟主難道不想知道么?」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柳致上縮了縮手,氣憤地喊道。
「我胡說?」越紅華冷笑一聲,「當初白道聯盟的年輕弟子前往碧水教,你們也緊隨其後。碧水教弟子和正道弟子離奇死亡,你只是想引起他們自相殘殺罷了,這手段,當真有利於你們正道武林呢,至於傅大小姐和玉教主,你對他們也是存了殺心吧,可惜學藝不精未能得手。白道聯盟的事情都是傅盟主和楊逸飛把持著,你無為道長無所作為,甘心么?你的徒兒沈勝衣娶傅大小姐恐怕也是你的意思吧?這是為了加強白道聯盟還是為了分裂呢?你原以為傅大小姐不肯嫁,藉此能挑撥他們父女之間的關係,誰知道如此乾脆呢、幸好出現了一個楊無功,說起來,他是你妹妹的親兒子,你竟然如此狠心地利用他!還有當年命人伏擊傅夫人的,是不是你們點滄派的弟子呢?藉以挑撥兩家關係,可誰知道傅盟主會如此深明大義呢?對了我差點忘記了,這個局從鍾天之死就開始了吧?你們點滄派『一線天』可真是刻意模仿了玉教主的懷袖劍啊,可是你沒有料到,當時玉教主在傅大小姐身邊吧?不是栽贓給碧水教,就是栽贓給煙霞島,為了成就江湖霸業,犧牲幾個親人兄弟算什麼?對不對啊,無為道長?」
「柳致上!」傅暉暴喝一聲,雙眸赤紅,「這喪魂釘是你點滄派的獨門暗器。還有當初鍾天身上的劍傷不是懷袖劍,而是『一線天』,這與你有沒有關係?」
「是我殺的怎麼樣,不是我又——」柳致上狂吼道,面目變得極為猙獰。
「我今日要為武林除害!」傅暉猛地一掌擊向了柳致上。而柳致上正想反抗,忽然間察覺到了自己的內力被人給鎖住了,他瞪著眼看著那一旁微笑不語的郭臨天,滿是不敢置信。傅暉的一掌只帶了幾成的功力,可是柳致上他受了重傷,根本避不開,整個人如同破布一般從懸崖上跌落,沈勝衣一聲痛呼在山崖上回蕩。
「傅伯伯,我師父不是那樣的人,根本不是他殺的!」沈勝衣大聲道,恨恨地瞪著傅暉。「當初楊伯伯遇害時,我師父他在俠義山莊!怎麼可能會去殺人!」
「他在俠義山莊,可是你沈勝衣不在,你的劍法得你師父真傳。」傅暉灰白著臉,他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掌,面上滿是失望,「你們點滄派難道真的沒有絲毫的野心么?」
沈勝衣呼吸一滯,他咬了咬牙,怒聲道:「楊逸飛不是我點滄派的人殺的,還有當年那件事情也絕不是我師父命人伏擊!」
「那麼其他呢?」郭舉笑嘻嘻地問了一句,「這是承認碧水教中乃你們點滄派所為咯?」
「這算是大義滅親么?」越紅華嘲弄一笑,道,「一說到武林正道的事情,你傅盟主就自亂陣腳。柳致上有一句話沒有說錯,我是在胡說。不,應該說有一半是胡說的,碧水教之事我等不認,但是這煙霞島中么,確實是我無極宮所為。」
「當年黑木林之事,你還知道多少?」傅暉雙拳緊握,他臉上的肌肉似是僵硬了,許久之後才從牙縫間擠出一句話來。
「當年確實是你們白道聯盟的人動手的,只不過是威揚鏢局。」越紅華冷笑一聲。
「我的好妹妹,你還和他啰嗦什麼?如今中原武林已經收服了,只剩下這幾個人了,趕緊幹完這些事情,回去稟告主子。」越青檀懶洋洋地說道,她坐在了一邊,手中捏著幾朵紅色的花,花瓣兒零落了一地。沒等越紅華開口,她就懶洋洋的站起身,猛地一拂袖,像是一陣狂風捲來,那地上的花瓣飛到了半空中,似是一陣花雨。
「屏住呼吸!」傅暉反應夠快,他大喝了一聲。
這是一種毒,叫做「天下飄紅」。
它不會要人命,可會讓人在短暫的時間內失去所有的內勁。
後面是迷宮,還不知道藏著多少高手,而前方是懸崖,傅暉發現自己沒有任何的退路了。
曾經被譽為天下第一劍客的傅暉,已經不再是一個傳說,如今的他不是很多人的對手。劍光交織成了細密的網,翩飛的身形輕如蝶翼。傅暉只有一雙手,而對面有三個人,三個不忌諱任何陰毒招式的人,被毒鏢刺中,真氣一下子泄近,傅暉長劍上的力道也消失了,他跌坐在了地上,捂住肩膀。
「傅盟主這等自詡為正道大俠的人最容易對付,你不屑陰謀詭計,可我們不一樣。」越青檀懶洋洋地笑道,她的目光始終落在了越紅華的身上,裝滿了柔情,只是仔細看,也能夠發現其中隱藏的極深的痛苦。
傅暉沒有說話,他聽見了從身後傳來的腳步聲。
一白一紅兩道身影逼近了。
傅晚晴的面上噙著悠然的笑意,一點都不似之前那畏懼害怕的模樣。
傅暉的眸中升起了一絲希望,他沖著越青檀大笑道:「傅某沒有輸,俠義山莊也沒有輸,整個白道江湖都不會輸的。」傅晚晴是他的驕傲,以傅晚晴的武功,足以對付這兒的人,更何況,她的身邊還有一個功力深不可測的玉生煙。
「教主。」
玉生煙朝著越青檀點了點頭,神情淡漠。
傅暉的笑容有些僵硬,他險些忘記了碧水教與無極宮的勾結。「晚晴。」傅暉溫和地說道,「你是白道江湖最後的希望了。」
「爹,這就是你所珍視的白道江湖么?」傅晚晴嘲弄一笑,「為了一張莫須有的藏寶圖,搶破了頭。」
「藏寶圖是假的?」傅暉一愣,不敢置信地問道。
「爹啊,您當初讓魯七造這尊『玉觀音』像的時候,可曾有什麼藏寶圖?這都是鬼話,處處破綻的鬼話,可是江湖人信了,就連您也信了。」
「是真是假不要緊。」傅暉搖了搖頭,他沉聲道,「晚晴,殺了這幾個為禍江湖的人。」
傅晚晴輕輕一笑,她繞到了越紅華的前方。
「大小姐。」越紅華與顧毓敬聲叫道。
「我有什麼理由殺了她們?」傅晚晴反問了一句。
傅暉張著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慢慢地想得通透,面色如死灰一般。他聽見那麼熟悉而又無比陌生的人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要做什麼?我要毀了您所珍視的白道聯盟。」
無極宮出自煙霞島。
這是謝秋容死後,支撐著傅晚晴的唯一信念,這是她布了多年的局,如果傅暉對她好一點,盡到了做父親的責任,或許這件事情就不會發生。
去煙霞島很多人,回到了揚州府卻只有很少的人。
傅暉活著,可是心死了,俠義山莊自然就落到了傅晚晴的手中。江湖裡變天了,可除了江湖人誰還會在乎?
瘦西湖邊的歌舞坊中,歌聲如同黃鸝兒啼囀。
「在煙霞島抓的那些人,你說是放了好還是殺了好?」傅晚晴搖晃著手中的酒盞,懶聲笑道。
「沈勝衣不能留。」玉生煙淡聲應道,將傅晚晴手中的杯盞給奪了下來,這酒漬沾染到了衣襟上,看著實在是令人惱恨。傅晚晴在玉生煙的懷中翻了個身,嘆息了一聲道,「忽然間覺得心中有些空空落落的。」
「傅大小姐還需要去找其他人來填滿你的空落的心么?」玉生煙一挑眉冷笑一聲。
「有你在我身邊,哪裡還需要其他人呢。」傅晚晴眨了眨眼,趕緊說道。
遠處山寺的鐘聲空靈而渺茫。
一陣風吹來,掀起了畫舫的帳幔,傅晚晴的目光落在了那平靜的湖面上。
江湖,哪有什麼平靜的時候?一事滅,一事生。
再一轉眼,正與玉生煙那平靜柔和的目光對個正著,她會心一笑,忽然間又覺得,那些江湖風波再與她不相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