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雲家行
風楓雖然帶路,可他也不清楚雲家到底在哪,僅僅知大體方位,且那位置地處實在偏僻隱秘。一行人到的時候,只有一個老者拎著一個燈籠等候在一座石門處,石門緊靠一條窄窄小河,河岸拴著一葉小舟。這裡環山繞水,幽靜清雅,方圓也只得見那一弧石門和靜美山水,還有提著燈籠的老者和他身後的小船,卻不見傳說中的雲家府邸。走近后,老人提起暖黃的燈籠,眯著眼仔細看這群人,聲音沙啞著問:「買消息?」
風楓上前拜了一拜:「老人家,我家主子叫風情。」
「風情姑娘。」老人雙手作揖,禮數周全地朝風情一拜,「洛大人和老朽打過招呼,待您和待她一般就好。」
風情也彎腰還禮:「客氣。」
「但我們家主不喜歡人太多,恐怕您帶的人不能都進去。這樣吧,姑娘就挑一個跟隨左右,也莫要叫老朽為難。」老人話語間頗為和善,倒不見江湖上傳言的雲家喜刁難。
綺羅香悄悄碰了碰身邊的楚雲深,壓低了聲音:「喂,你知道他話里是什麼意思么?」
楚雲深也壓低了聲音回道:「這嶺南雲家的名氣,我以前遊走江湖時也是聽說過的,知道一點他們的規矩。一般人想要求解疑惑,都得先備好錢財,先送給這位老人家,等這位老人家回報雲家家主后,家主再決定要不要接見。一個人問一個問題,多餘不答。老人家說,風姑娘可帶一個人去,實際意思則是風姑娘可以問一個問題,帶去的人還可再問一個。」
「那風情的面子夠大的啊,一不用錢財,二不用回稟,還要再白送一個,嘖嘖嘖……」
楚雲深笑了笑:「這可不是風姑娘的面子,是洛大人的面子。」
「老聽你們說洛大人洛大人的,這個洛大人到底是誰?」
「就是……」
「唐姑娘。」
楚雲深的話被風情打斷,一行人都看向風情。
唐阮見風情叫她,訝異地張了張嘴:「啊?」
「走吧。」風情淡淡撂下一句,然後繞過眾人,一個人登上了小船,在船頭端正坐下。
唐阮呆了一會兒,被綺羅香推了一把才反應過來,忙跟著風情的腳步上了船,在船中央找了個地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依著雜物虛坐著,屁股都不敢坐實。
老人向眾人又作一揖,登上船尾,撐起船槁,順著河流朝北面慢慢行去,錦鯉在天上跟隨小船飛行。
楚雲深等幾人只得站在原地,等待她們回來。
小舟上,唐阮一個人想了又想,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風情會選擇她一起過去,便躊躇著開口:「風姑娘,為什麼……」
「你過來。」風情看著她,嗓音冷冷的。
「……啊,好。」唐阮雖然不知道風情想做什麼,但還是十分聽話地起身走了過去,因為風情坐著,她便蹲了下來,「什麼事?」
風情向她攤開自己的右手掌:「有紗布么?一直在流血,包紮一下。」
唐阮忙摸自己的腰包,又摸了袖子和領口,才想起前幾日因為新做了幾個銀鏢要放置,把原本攜帶的紗布都放在馬車裡了,「好像……沒帶。」
「那就扯條衣服吧。」
「哦,好。」唐阮點點頭,伸手抓了一角風情的衣擺,眼見就要撕。
風情皺了皺眉,制止了她:「扯我的衣服做什麼?扯你自己的。」
唐阮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梨花白的衣裳,又摸了摸衣角用銀線繡的精緻雲紋,頗為心疼地捏住。
「心疼衣服?」風情微微挑了下右眉,「原來用手掌為你擋鏢的我,還比不上一件衣服。」
「當然不是,你的恩情,自然比衣服重要!」
「那你的意思是,我也就只能比得過一件衣服了?」
「不是不是不是,我……」
「好了,撕衣服吧。」風情又挑了下左眉,好整以暇地攤著右手,等著唐阮。
「這話我怎麼聽著有點彆扭……」唐阮一邊咕噥著,一邊揪起一角綉了銀線雲紋的梨花白衣角,牙一咬嗤拉一聲撕下一條,輕輕地覆在風情手掌的傷口上,多纏了幾圈,才發現是貫穿傷,「有點嚴重啊,不塗藥么?」
風情合上手指,握緊了手心纏著的布條,「葯在阿碎那裡,明日再說吧。」
「哦……」唐阮低下頭,手無意識地又摸上了剛剛撕過的衣服。
風情瞅了瞅她那個樣子,唇角不禁暗自勾了一勾,道:「衣物罷了,等從南海回來,我再去買套一樣的賠給你。」
「真的?」唐阮抬頭,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當然,我向來言出必行。」
「這件衣服是在蜀中一家紡莊裡定做的,你要賠我,還得同我回巴蜀呢,你去么?」唐阮期待地看著風情,眼睛里泛著柔軟的光,彷彿溫婉月色投入了水波,而水波又潤入了她的眼底,無限綿軟地暈染開來。
「若能安全從南海回來,自然陪你回巴蜀。」風情的語氣雖雲淡風輕,但內容卻讓唐阮異常有安定感。
老人將船槁一頓,拽下肩上搭的帕子擦了擦額角的汗水:「二位姑娘,請下船吧,會有人為你們引路的。」
二人下了船,老人又撐著船原路駛回。她們沿著河岸走了十步左右,便見到兩個提著燈籠的小廝,看見她們也沒有多問什麼,只是沉默地領著她們向山林深處走去。又走了大約一刻鐘,才看見一座被夜色籠罩的山莊。
夜已深了,山莊里活動的下人也很少,兩個小廝將她們送到門口就返回了,又有專門等候的人來繼續領著她們向山莊內部走去。風情只是安靜地觀察周圍環境,唐阮幾次欲要說話都被她用眼神阻止了。
這座山莊一定有一套嚴密有律的運行規則,它所坐落的地方本已是極為隱秘,內部必更為複雜,她們所能看見的怕只是冰山一角。
走了許多彎彎繞繞的迴廊,她們到了一處園子,園子入口是一座小橋,橋上有兩個提燈籠的侍女。其中一個上前一步,看起來年紀不大,儀態卻十分端莊穩重:「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時,知道是洛大人的朋友,連夜便起來了,二位這便隨奴婢來吧。」
「客氣。」風情行了一禮,用眼角餘光示意唐阮跟在她後面。
進了屋子,只見周遭裝潢古雅,傢具雖都是名貴古木製成,卻沒有絲毫奢靡之意,入耳的是炭火發出的噼啪聲音,這裡溫度比外面寒夜山野暖了許多,還瀰漫著幾縷似有若無的熏香,整個房間里盈滿了令人昏昏欲睡的溫和氣氛。
一個披著鵝黃外衣的年輕女子倚靠在桌角,桌子上擺放著一盤餃子酥和一盤糖貢,都被吃了一點。女子一隻胳膊支著腦袋,另一隻手撫摸著她膝上卧著睡覺的一隻長毛白貓,眼中還殘留了幾分睡意。
她看見風情后,眼中睡意淺了不少,不過也沒起身迎客,只是隨意地指了指旁邊的桌椅:「坐吧。」
風情先行一拜:「閣下便是雲家家主,雲怎知?」
「你就是羲兒的朋友風情?」雲怎知偏了偏腦袋,淺笑道,「她往日里和我提過幾次你的事。」
「此次前來,是有急事求教,是關於……」
「我看出來急了,大半夜的就過來,睡也不讓人睡安生。」雲怎知掩著嘴小小地打了個哈欠,眼中被睏倦迷濛了許多,「要不是我想看看羲兒的朋友長什麼樣子,才不起來呢。說起來,我有許久都沒見到羲兒了,你最近可有見她?她還好么?」
「我與她有好幾年未見了,具體情況也不清楚。雲姑娘,還望請教……」
雲怎知微微仰了仰頭:「叫我雲家主。」
風情沉默了片刻,唐阮瞄到她腮部骨骼緊了又緊,像是在忍氣,不過語氣還是平和寡淡的:「雲家主,不知是否方便回答我的疑惑?」
雲怎知嗤笑一聲:「唉,原來羲兒的朋友也和她一個德行,逗也逗不得,嘮點兒閑話就給我甩臉子。得了,你問吧,早問完早走人,我也好早點睡覺。」
「……明日是否有船出海?」
「明天呀……」雲怎知一抬手,旁邊就有人給她遞上了一個厚重的大本子,她纖細的手指一頁一頁地刮過書頁,眼睛上下一掃便可讀完上千字的訊息。看了有好一會兒,她才點了點某一頁的某一處,「有一艘,不過可不是正經官船或商船喲,是這邊兒一個不做正經生意的吳老二,平日里買些便宜的農人繞過官兵偷運到海上捕魚,以求暴利,船不值錢,農人也不值錢,所以吳老二出海也就不在意什麼風雨雷電。我同他打聲招呼,你們明日巳時去碼頭,自然有人接你們。但我只保你們上船,出海後生死有命,我可就管不了了。」
「那是當然,謝過雲家主了。」風情十分有禮數地又拜一禮。
「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你倒也不必這般拘謹。」雲怎知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呷了一口,又捏起一塊糖貢邊吃邊說,「那邊坐著的妹妹一直不曾說話,既然來了,就也問我個問題吧。只要是能被記入冊的東西,我們雲家上天入地無所不知,機會難得喔。」
唐阮忙道:「你真的什麼都知道?」
「我還騙你個小丫頭不成?」
「有樣東西,我不知是何物,可我也不知該如何描述,還是畫給你看吧。」
雲怎知吩咐人拿去了紙筆,唐阮極盡所能又將在風情掌心中畫過的古獸再畫了一遍,描描塗塗好幾次,才交給下人拿去給雲怎知看。
雲怎知拿起那張紙,皺著眉頭湊近了仔細看,看了好半天,才疑惑地開口:「你畫的這是個啥玩意兒?」
「是龍,可和龍不一樣的,就是……你看畫就明白了。」
「恕我直言,這畫我是真看不明白啊……」
風情接道:「似龍,無爪,無尾,短吻,有鱗。」
「對的對的!」唐阮忙點頭,「你不是看不明白么?怎麼知道的?」
「雖然你畫得形態醜陋,不過還算特點突出,方便總結。」
雲怎知又把紙拿得近了點,眉頭鎖得緊緊的:「奇了怪了,我怎麼看不出什麼特點……不過按照你說的那幾個特點,似龍非龍,說明有可能是龍所誕九子之一,無爪無尾,則取頭部雕刻,下身與主物連為一體,不會是霸下,贔屓之類……龍形,那就不會是嘲風或狴犴……八成就是囚牛,或者螭吻吧。」
「到底是什麼呢?」
「這我就真不曉得了,縱然書本再殷實,索引目錄不全,誰也沒辦法。」雲怎知聳了聳肩,將手中的畫紙扔到一邊,手剛剛擱上膝上的白貓,就叫了一聲。「啊呀我的小祖宗,怎麼又拉了!我的衣服喲……」
接著她就急急忙忙將白貓抱起來,旁邊一堆下人趕緊涌過去,七手八腳地打掃貓咪剛剛拉出的新鮮的排泄物。雲怎知站起來,拎著貓咪的後頸子,皺著眉對下人們吩咐這吩咐那,一臉不耐煩地忙亂了好一陣子,才想起朝風情揮了揮手:「你們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