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30章(補全)
「彈琴去。」搶過烤山雞,夫子不客氣地驅趕心蓮,聲音裡帶著股竭力容忍的勁。
彷彿是心蓮貪吃,偷偷燒烤棄正業於不顧,被嚴厲的夫子逮了個正著,活該被訓似的。
訓得心蓮一臉莫名奇妙。
不過夫子要親自給她烤山雞吃,她心底還是挺開心的,當下甜甜應了一聲,躍起身子就去撫琴了。調了調音,看著夫子坐在火堆旁燒烤的背影,心蓮有種重回幻境的錯覺。
當年,她在一旁辛苦地練劍時,師兄就喜歡時不時架起火堆,給她燒點東西吃,饞得她劍還未練完,口水先流了下來。
思及往事,心蓮的雙眸笑得彎彎的,手指腹都彷彿抹了一層蜜,曲調彈來彈去,無論怎樣變幻,都是愉悅的。
愉悅由心而生,想阻止它,很有困難。
「敢情,我白調.教了你一番?」說了《春恩雨》的意境不是「歡喜」,不是「嬉鬧」,而是「對生命的敬畏和對春雨的感恩」。冷寂夫子轉過身來,一張淡青色面具泛著冷光,一雙虎眸透過面具狠狠瞪了心蓮一眼,很有股嚴師要逼出高徒的味道。
「夫子用烤肉來饞我,惹得我饞心泛濫,一顆小心臟都跳躍了,錯不在我。」心蓮張口就頂了回去,漫天雪花下,她自顧自將一襲白衣的夫子當成了幻境里的師兄。
就算他不是,心蓮也樂得暫且讓他噹噹。
她太久沒見到師兄了,很是想念。
難得遇上個給了她師兄感覺的夫子,心蓮一雙清澈的眸子里散發出欣喜的光芒,她要在夫子身上試試,看他到底是不是她的師兄。
卻說,聽到她狡辯的話,峻王一時有些愕然。他已有那麼些年頭沒遇上敢直接反駁他話的姑娘了。
眼前這姑娘,膽夠肥。
可很快,峻王心底又起了一個讓他酸酸的念頭,她別是與她那什麼師兄貧嘴貧慣了,將那種貧嘴的樣子帶到他跟前來了。思及此,峻王陡然不想看到心蓮的笑臉,虎了臉道:
「不彈出一首讓我滿意的曲子,不許吃晚飯!」
說到做到。
心蓮晚膳時分,果然餓著肚子,眼前卻擺著一盤子烤得香噴噴嘎嘣脆的烤雞和烤魚。
「繼續彈。」峻王拿著一根烤翅,在心蓮眼前指指點點,簡直就是故意讓心蓮聞到香味,卻吃不著的,壞透了。
恢復成乖弟子模樣的心蓮,老老實實一遍遍撫琴,可無論她怎麼談,夫子都微微搖頭不滿意,折騰得心蓮都情緒低落了。
「夫子,我餓了。」心蓮雙手離開琴弦,求饒道。她真的餓得扛不住了,肚子咕咕直叫不說,連手指頭都餓得乏力了。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祈求地看著夫子的淡青色面具。
其實,中途有幾次,心蓮彈得很好,給了峻王想要的韻.味,可他就是想懲罰她,一直搖頭到底。眼下,本能地還想拒絕,可她那雙原本閃耀著光芒的眼睛,被他一次次否定,眼中璀璨的細碎金芒竟然一點點散去,漸漸蒙上了一層灰霧,這讓峻王心底莫名不忍。
「吃吧。」他對她到底不忍,丟給她一條酥脆的小魚。見她咬了一口,分外香的模樣,峻王轉身回到了火堆旁,又拿起一尾魚燒烤起來。
「夫子,這魚雖然不是很熱了,但也很酥脆,好吃。」心蓮啃著那條魚,臉上又有了勃勃生機,「夫子不用再烤一條了。」
「如今的弟子,都像你這般自作多情么?」聽到心蓮的話,峻王莫名惱火,憑什麼她認定,他手中正在烤的這條魚是為了她而烤的?
就因為他眼下的裝扮像她的師兄?
可要命的是,他還真的就是為了給她一條熱乎魚吃,才想再重新烤一條的。
但他不喜,不喜她對他這個白衣夫子自來熟的樣子。因為他知道,她滿心裡就是將他當做師兄來看待的,沒了師兄這個光環,她絕不會對他這般自來熟。
「你今日可以走了。」峻王背對心蓮,冷冷下了逐客令。
心蓮一口烤魚抿在嘴裡,整個表情都愣住了。夫子這又是怎麼了,一下子說她自作多情,一下子又趕她走。可還沒等心蓮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呢,夫子已是丟下那尾烤魚,冷冷地大踏步離她而去了,白色背影消失在游廊盡頭。
「夫子怎麼了?」心蓮抿著剩下的魚,臉上掛滿了委屈。
~
此後的十來日,冷寂夫子如同人間蒸發一般,再未現身過。心蓮下學后,日日一個人,靜靜坐在雲翠居的游廊里,對著風雪和成片的綠竹撫琴。
雖然冷寂夫子不在身邊,好在心蓮領悟力極強,一點點琢磨夫子所教授的東西,一點點調整自己心中的春雨圖,不過十餘日,指尖流出的琴聲漸漸的有了股異於一般高手的味道。
「心蓮,自從學堂放假以來,你是日日貓在這兒練琴,也不給自己休休假。」心蓮剛彈畢一曲,手指尖兒還搭在琴弦上方呢,一襲淡紫色披風的崔茉突然走進雲翠居,遙遙笑對心蓮道,「方才我去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還責備我不帶你出門去散心呢,可是怕把你給悶壞了。」
心蓮看到崔茉的身影,忙起身去迎:「茉姐姐說哪裡話,心蓮只是怕自己琴藝不精,才貓在這兒日夜苦練呢,哪裡是茉姐姐不帶我去玩。」
崔茉說著便走至游廊前的台階上,心蓮伸出手拉了崔茉一把:「台階滑,茉姐姐小心。」崔茉抿嘴一笑,「你倒是個會關心人的,就沖著你這句話,茉姐姐今兒便提前送你份新年禮物。」說罷,側著頭神秘地笑了一下。
「是什麼?」心蓮陪著崔茉坐在游廊的木凳上。
崔茉卻笑著不答,伸手理了理淡紫色披風,朱唇輕啟:「你猜。」
「讓我猜的話,」心蓮側過身,眼睛眨了眨,「眼下要送,自然是送我能用得上的東西,莫非是……」心蓮瞅了眼跟前擺放的古琴,「莫非茉姐姐要送我一架上等的古琴?」
「你倒真會猜,一開口就要誆騙我一架古琴去,」崔茉笑道,「倒是讓原本只想送個小禮物的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了。」一面說,一面去擰心蓮的小臉。
「茉姐姐慣會誆我的,若只是個小禮物,哪裡會千里迢迢走到我這雲翠居來顯擺。」心蓮與崔茉好了這些個日子,在崔茉跟前是再無一絲拘束了的,一把打下崔茉捏她臉的手,斜過身子就笑道。
「你倒果然懂我。」崔茉瞅了眼心蓮的那架古琴,隨意地伸出手撥弄了兩下,「我早就打聽好了,金街的琴弦齋鋪今兒個要上一批新貨,其中就有一架前朝董月旋大家親手所制的弦月琴,那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好琴,咱們今兒個就瞧瞧去。」
琴弦大家董月旋親手所制的弦月琴?
光是這個來頭,心蓮就知道價值不菲,沒個幾百上千兩,怕是購買不來的。
崔茉真要送心蓮這架琴?
彷彿猜著了心蓮的腹語似的,崔茉扭頭笑道,「不過是一把琴,又值得什麼。」說罷,攜了心蓮手就要出門去,那弦月琴這般有來頭,今日看上它的人絕不止崔茉一個,不早點去,被人搶了先可就不好了。
除夕皇宮夜宴,那樣的場合,沒把像樣的琴哪能行,心蓮是吳地來的,尚且不懂得京城這兒琴弦圈內攀比的可怕。
那樣萬眾矚目的場合,又是開幕曲,最是觀眾最有精力注目台上一舉一動的時候,若心蓮捧了個一般般的古琴去演奏,恐怕一曲還未完畢,台下那些個懂琴弦的後宮妃子和貴夫人各個都要心內鄙視一番了。
心蓮之前對琴弦一竅不通,京城的這些個琴弦圈內事,自然更是一點兒不懂了。崔茉作為長姐,自然得為妹妹打點好,何況,心蓮眼下住在崔國公府,心蓮的一言一行也都關乎著崔國公府的面子,崔茉這個嫡長孫女責無旁貸。
當下,崔茉帶著心蓮,還有崔櫻、崔嫣一行四人坐上馬車,前往燕京城最繁華的商業街。
街上車水馬龍,接近年關,那些個豪門世家都要置辦年貨,貴婦人和名門閨秀都要置辦一身行頭和挑選一些個給親朋好友的新年禮物,是以家家店鋪都生意興隆,金街上熱鬧非凡。
「你們去琴弦齋鋪逛吧,我要先去文房四寶齋看看。」馬車路過文房四寶齋時,一直坐在窗邊的崔櫻突然開口道。說罷,拉扯了下角落的鈴鐺,前頭的馬車夫聽到了立即停下馬車。
「櫻妹妹,你別到處亂跑,等我們買好了古琴,就去找你匯合。」崔茉作為長姐,就是個操心的命,哪個妹妹都不放心。直到看著後面那輛坐滿丫鬟的馬車,下來了兩個崔櫻身邊的大丫鬟,她們跟著崔櫻一塊兒走進文房四寶齋了,崔茉才稍稍放心的收回眼神來。
好在,琴弦齋鋪與文房四寶齋離得並不遠,不過相隔七八家店鋪的距離。否則,崔茉是絕不讓崔櫻離開她的視線範圍內的。
「崔大姑娘來了,可是有好一陣子沒見到您了。」崔茉帶著心蓮和崔嫣,剛跨過琴弦齋鋪的門檻,齋鋪的掌柜便迎上前來笑著招呼。心蓮看這架勢,便知崔茉是這裡的常客。
心蓮對這類應酬之類的事情不感興趣,進了店鋪后,雙眼便放在了那些紋路各樣的古琴上,用手摸了摸那些色澤各異的琴弦。掌柜的帶心蓮她們觀賞的都是些價值不菲的古琴,上頭的琴弦自然也都是最上等的。
其中一架渾身雪白的琴,很是吸引心蓮的眼球,通體透明色,琴弦有些像古書上失傳了的冰弦,但細瞅,應該不是。可莫名就是入了心蓮的眼,悄悄兒撥弄兩下琴弦,清脆悅耳的冰下流水之聲「叮咚」奏響。
「心蓮,這邊來。」
心蓮的手指頭還捨不得離開那通體透明的琴弦時,崔茉的呼喚聲由那頭傳了來。只見崔茉在管事的帶領下,向二樓階梯邁上去了,正回身向心蓮招手呢。
「蓮妹妹,去吧。」崔嫣攜了心蓮的手,拉著有些不舍的心蓮也朝二樓走去。拐過階梯拐角時,心蓮還藉機望了一眼那渾身雪白的琴。或許是因為它渾身雪白,像極了幻境里師兄那把雪魄劍的顏色吧,心蓮一見,便對它不能忘懷。
幻境里有關師兄的一切,心蓮都懷念。
「崔大姑娘,這便是今日才到貨的弦月琴了,若不是您先交了定金,早來的那批人早就重金挖走了。要知道,百年之前,董月旋大家的夫婿,耗費數十年心血才給董月旋大家製得了這一把呢。」掌柜的一臉浪漫情懷的模樣,敘述了董月旋大家和夫婿的恩愛之情。
「竟是董月旋大家的夫婿所制?」崔茉驚道。她一直以為這把琴是董月旋自己耗費十年心血所制呢,所以拖著病體的晚年,董月旋已彈不動琴弦了,還抱著它入眠,緬懷曾經的痴琴歲月。哪曾想,竟是緬懷曾經的痴情郎。
換了個製造者,這把古琴,瞬間就又多了抹痴情絕愛的厚重感。
愛琴的崔茉,忍不住就雙手撫摸了把弦月琴,若是她日後也能遇上那麼一位肯為了她,努力十載的夫婿就好了。思及此,崔茉的眼神都充滿了愛的希冀,也更愛這把琴了。
看著崔茉那喜歡的神色,心蓮當即就決定,等這把琴亮相除夕夜宴后,她一定將這琴回贈給茉姐姐。
崔茉見心蓮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這才猛然醒悟,此番來是給心蓮買琴呢,她怎麼自己倒先摸起這弦月琴來了,有些不好意思道:「心蓮快過來,你再不來,我倒顯得要鳩佔鵲巢了。」
「茉姐姐喜歡,送給茉姐姐就是,哪來什麼鳩佔鵲巢。」心蓮落落大方道。
「胡說什麼呢,這可是我這個長姐送你的一片心意,可不許胡亂推諉。」崔茉一把將心蓮推到弦月琴前,「你撥弄兩下試試,這琴弦可是比普通的絲彈出來的音色好多了。」
盛情難卻,心蓮坐下來就要撫琴一首。
可心蓮剛坐正,手指還沒搭上琴弦呢,一陣上樓的腳步聲就傳了過來,相伴而來的還有一道催促的聲音:「我們姑娘的弦月琴在哪,快捧來給我們姑娘瞧瞧。」
聽到這話,心蓮一愣。
弦月琴是崔茉付過定金的,怎的眼下成了別個丫鬟嘴裡的「我們姑娘的弦月琴」?
就在心蓮和崔茉的一愣之間,一個猩紅色皮毛披風的姑娘來到了二樓,那抹猩紅色太過耀眼,讓心蓮她們想不回頭看一眼都難。
卻見是喬如梅三姐妹來了。
「巧的很,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崔府的姑娘。」喬如梅笑靨如花,走上前來就與崔茉等人打招呼。
「沒想到喬姑娘竟也來了,」崔茉回了個同樣璀璨的笑容,「我是陪著蓮妹妹來取付過定金的弦月琴的。」崔茉一句話,就點明了弦月琴的所屬問題。付過定金的東西,它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了。
若是喬如梅不想再與崔家姑娘起爭執的話,眼下就該換架古琴去挑選了。
可偏偏喬如梅不是那相讓的人,笑著瞅了一眼崔茉道:「是么?崔大姑娘竟已付過定金了?」說至此,喬如梅突然掉頭看向了掌柜的,臉色卻換了副質問的表情,「管事的,你們一架琴要賣幾家僱主啊?」
這話問得掌柜的一臉的莫名奇妙:「喬姑娘,這話是從何說起?一架琴自然只賣一家僱主。」
掌柜的話音未落,堂妹喬如菊已是介面道:「我梅姐姐銀早就全款付清了,怎的眼下你們又騙了崔大姑娘的定金?」
這話一出口,別說掌柜的驚呆了,崔茉和心蓮也是一臉的震驚。
一個只付了定金,一個卻是全款付清了。
這弦月琴轉眼間就成了喬如梅的囊中物。
心蓮瞅了眼崔茉眼中的震驚,知道崔茉心底有多不舍。這弦月琴,對心蓮來說是可有可無的,她只愛樓下那把渾身通透雪白的琴。可崔茉姐姐喜歡的東西,心蓮還是想為崔茉保住的。
心蓮跨上一步,對喬如梅笑道:「不知喬姑娘是哪一日付清的全款?」若是付款的日子在茉姐姐之後的話,那奪回弦月琴還是很有把握的。
「哦?」喬如梅卻並不立馬回答,斜了一眼掌柜的道,「你們何時又收了崔大姑娘的定金,還不趕緊退還給崔大姑娘,順帶自罰十倍定金。」說罷,朝崔茉一笑,一副為崔茉討回了公道的樣子。
「喬姑娘,咱們有付過定金的賬單記錄在冊,恕我不懂事,可否請喬姑娘拿出付過全款的憑證來?」心蓮並不是個怕事的,為了一直疼愛自己的茉姐姐,與喬如梅過過招,心蓮是不怕的。
喬府和崔府,同為峻王母族一脈的親戚,這些個小打小鬧,雙方長輩絕不會插手。小輩間,爭贏了便是贏了。
心蓮願意為了茉姐姐爭上一爭。
可喬如梅卻以為心蓮是為了除夕夜宴上要用琴,而與自己爭,自然是絕不承讓。
何況,喬如梅就是篤定心蓮千里迢迢前來燕京城,身邊沒有攜帶名貴的古琴,必然會將目光放在今日才到貨的董月旋大家的弦月琴上,喬如梅就是想讓心蓮在皇宮夜宴上出醜,這才連夜付清全款,全力搶奪這把昂貴非凡的古琴。
原來燕京城琴弦圈,還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斗琴,要用自己的琴。雖然心蓮此次不是去斗琴,可那種萬人矚目的場合,連所彈之琴都是借來的話,可是件遭人恥笑的事,以後都別想在燕京城的琴弦圈抬起頭來。
當然,若是名貴古琴的擁有者,地位崇高,賞賜下來的話,那又另當別論。
「付過全款的憑證?」喬如梅如同聽到一個好笑的笑話,看了眼心蓮后,自信滿滿吩咐掌柜的道,「去請你們東家來,自有分曉。」說罷,一副不願再多說的表情,一步跨過心蓮和崔茉中間,穿過去來到了弦月琴跟前。
喬如梅在姑娘裡面,琴技若自稱第二,恐怕那些個名門閨秀誰也不敢自稱第一。當下便有心要在心蓮跟前,搶走心蓮的弦月琴來彈上一曲。
「不知鄭姑娘的《春恩雨》苦練得如何了?」一個「苦練」二字,露出了喬如梅對心蓮的淡淡嘲諷。喬如梅並不知曉心蓮已得冷寂夫子指點的事,還以為心蓮的水準還停留在半月前的小清新狀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