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31章
「苦練」二字,從喬如梅嘴裡說出來,即使是含笑說出口的,那也是一股子濃濃的嘲諷之意。
心蓮如何感受不到。
不過心蓮不是那種在唇舌上好爭高低之人,事情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眼下將自己誇得再天花亂墜,也不如除夕夜宴上,直接用震驚耳朵的琴聲來打臉爽快。
當下只是隨意扯了個淺笑:「大約,還可以吧。」
可喬如梅卻是個口舌上贏了,便心底爽極了的人,見心蓮回答得這般含蓄,只當踩到了心蓮的痛腳,嘴唇笑得華彩四溢:「沒事兒,勤能補拙,苦練總是比不練要好些的。」說罷,視線從心蓮臉上轉移到崔茉臉上,「崔大姑娘,你說是也不是?」
「自然是的。」崔茉還未答,喬如菊卻是搶先答了,還殷勤地給喬如梅推送椅子,好入座撫琴。
卻說,崔茉此時,還震驚在弦月琴的歸屬問題上,且不說若沒了那弦月琴,心蓮開幕曲該怎麼辦,單論那樣一抹沉澱了厚重愛情的古琴,崔茉便是億億萬萬個不願意被人奪走。一想到惦記了數月的古琴,很可能會被喬如梅搶走,崔茉心底便難受極了。
「笨鳥才需先飛。」崔茉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厭惡喬如梅的做派,淡淡飛出一句。
喬如梅搭上琴弦的手,卻是愣了一下。
笨鳥,這是何意?
指的是她喬如梅嗎?
一時間,好強的喬如梅思緒百轉千回,不過一瞬后,立馬否定掉了是暗指她的可能性,滿京城的人,誰不知道她喬如梅撫得一手好琴,笨鳥的頭銜決計戴不到她頭上。
「懂得先飛的鳥,若也算得上笨的話,那讓一竅不通卻安然窩在安樂窩的鳥如何自處?」喬如梅一面說,一面唇帶笑意地瞥了眼心蓮,心蓮這般大了才開始撫摸琴弦,可不就是那隻一竅不通,卻還能窩在安樂窩的小笨鳥么。
呵。
崔茉心內一陣冷笑,掃了眼南窗下的座椅,拉著心蓮和崔嫣就過去坐了。這喬如梅太過自視甚高,崔茉甚至期盼著除夕夜宴早些到來,好打打喬如梅那張傲氣的臉。日後,喬如梅定能領悟崔茉方才的笨鳥,指的就是喬如梅了。
笨與不笨,是比出來的。
在更有靈氣的琴手面前,輸了那個就是笨。
心蓮很少見崔茉雙眉微蹙,笑著拉了拉崔茉的手,又對崔茉揚起個恬淡的笑容,以示自己根本不在意這些無聊的話。心蓮眼下關心的是弦月琴的歸屬問題,總覺得這件事來得有些蹊蹺,哪個店家會一件寶貝賣給兩個官宦家的姑娘,也不怕得罪了人?
正在喬如梅心情愉悅地彈奏一曲,心蓮等人坐在南窗下等待時,千呼萬喚的琴弦齋鋪東家上了二樓來。到底是生意人,人未到,笑聲已是先傳了上來。
「喲,今日本店蓬蓽生輝,喬大姑娘和崔大姑娘都賞臉前來,難怪,大冬天的我這鋪子都暖了起來。」
聽到梅東家的笑話,喬如梅停了手中的琴,笑道:「梅東家,許久不見。」
聽到他倆一來一往的寒暄,崔茉始終坐在那兒,端著架子,既不開口說話,也不抬頭瞥一眼梅東家,自顧自撥弄著手中的金釵玩,一副不大理人的模樣。
心蓮知道,崔茉這是拿著氣勢,想壓一壓梅東家呢。
其實,喬如梅到底付沒付全款,又或是何時付的全款,這事兒很明顯,無亂是哪種,都不可能比崔茉下定金的時候早。
否則,掌柜那兒不可能沒有付款記錄。
可喬如梅卻硬要喚了梅東家來,恐怕裡頭說不好就有了別的貓膩。
果然,梅東家走過來,笑著向崔茉致歉:「崔大姑娘,這一琴賣兩主的事兒,是在下沒處理好。當日喬大姑娘付了全款后,我酒後誤事,竟忘了通知掌柜的一聲,導致又收了您的定金。」
得了,這般一說,便是在毫無票據作證的情況下,硬是將喬如梅付全款的日期給定在了崔茉之前。
崔茉隱隱掐了掐手掌心,仍是一眼也不瞧梅東家。
見到崔茉這般樣子,喬如梅笑得眉目彎彎。面子有了,喬如梅不再戀戰,吩咐丫鬟好生抱了弦月琴歸府。還特意走過來,以勝利者的姿勢拍了拍崔茉的肩,笑著作別:「除夕夜宴,皇宮見。」說罷,又瞅了眼心蓮,「鄭姑娘,我可還等著你的開幕曲呢。」
銀鈴般的笑聲過後,喬如梅終於一臉燦爛笑容地走了。
梅東家自知理虧,喬如梅的腳步聲剛踏下樓梯,忙對崔茉作揖賠笑道:「崔大姑娘,這事兒是在下的不是,定金退還,再自罰五十倍的銀兩,日後每年再向崔大姑娘府上獻上一架上等好琴。」
若擱在旁的時候,這樣子也算得是誠意十足了。
可眼下,崔茉是被喬如梅給響亮地扇了一巴掌,崔茉又不是那缺銀子的人,這點恩惠再大也不過如是。
崔茉輕輕「哼」了一聲,依舊不搭理梅東家,卻是抬手動了動心蓮頭上的髮釵:「蓮妹妹,等會兒姐姐帶你去挑選幾支髮釵。」柔聲細語的,一副極其疼愛心蓮的模樣。
這一幕落在梅東家眼底,立馬有了主意。生意人,對勛貴之家的一些大事兒可是必須知道的,梅東家能將琴弦齋鋪開遍大召王朝大江南北,哪能是個連京城腳下的事兒都不知曉的人。當即明白,崔大姑娘這是在暗示梅東家,若要尋求原諒,便解決了心蓮的燃眉之急。
梅東家再次作揖笑道:「聽聞鄭姑娘當選這屆的開幕曲學子,當真可喜可賀,若是鄭姑娘不嫌棄,在下贈送鄭姑娘一把古琴,那琴也頗有來頭,是『南北二嬌』之一的南扇琴。」
聞之,崔茉眉頭倒也稍稍舒展了下。
這南北二嬌,也算得上大召王朝開國以來的名琴,曾經紅透過大江南北,最後輾轉到琴弦大家手裡,在琴弦史冊上留下了光輝的一筆,只是……
無論是南扇琴,還是北扇琴,都是青樓名.妓曾經所有。
見崔茉好不容易舒展的眉頭又緊了緊,梅東家自然是知道崔茉介意什麼。若非如此,喬如梅也不會耍著手段,逼迫梅東家想了眼下這麼個計策,又是搶奪弦月琴,又是推薦南北二嬌的。
卻說,喬如梅已是聽聞心蓮琴技大有長進,還真怕心蓮到時一個超常發揮,大出風頭,便提前在古琴身上動手腳。光是想想,皇宮夜宴上,彈奏開幕曲的心蓮,捧著一把青樓名.妓捧紅的古琴當做寶,便覺得帶勁極了。
青樓名.妓,名頭再響,也是妓。
她們捧紅的琴,便是入了史冊,憑著眾人數張嘴,喬如梅就不信,不能將自甘墮落的名頭掛在心蓮頭上。
得了喬如梅威脅的梅東家,見崔茉面有猶疑之色,忙笑著道:「我朝琴弦大家關悅,在記載本朝出品的名琴時,可是將南北二嬌放在了榜首的位置,單憑這個,一般的琴弦也是越不過去的。」
崔茉自然是知道這個的,前幾朝的名琴,大都名花有主,那些還散落在民間的野花,如弦月琴這般有來頭的,再尋著一把,都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了。
本朝新制的名琴,卻哪一把也不如南北二嬌有名。
梅東家見崔茉不語,忙吩咐底下小廝去將琴弦齋的鎮店之寶南扇琴捧來。
卻不料,心蓮突然起身阻止道:「梅東家不必了,既然是鎮店之寶,那還是放在琴弦齋鋪更能體現它的價值。」
崔茉聽出了心蓮語氣里的不想要,不過卻以為心蓮是嫌棄那琴的出身,再出名,終究是風塵之物。哪曾想,心蓮突然臉頰有些紅,靦腆笑道:「其實,我心中已有了屬意的琴,方才一眼見到它,便喜歡上了。」
「哦,可是本店的古琴?」梅東家意外道。
心蓮點點頭:「嗯,它渾身通透雪白,就在一樓擺放著。」
「鄭姑娘好眼力,那可是在雪山之巔冰凍了上百年的雪琥珀雕刻而成的琴身,渾身雪白通透,鄭姑娘捧在手裡,瞬間宛若仙女攜琴。」梅東家口若懸河,將一個默默無名的古琴製造者的琴,硬是說成了仙女才配擁有的愛琴。
可崔茉一聽梅東家的介紹,便知道那把琴絕非什麼名琴,剛要阻止,卻被心蓮一臉神往的表情給震住了。
心蓮真的那般喜歡那把古琴?
崔茉一時倒不好開口阻止了。
千金難買一個眼緣。
卻見心蓮幾乎有了雀躍之意。你道為何?只因為那雕刻琴身的琥珀,竟是冰凍在雪山之巔的琥珀。要知道,當年幻境里,師兄那把冰魄劍便是來自雪山之巔。
一把冰魄劍,一把冰魄琴。
簡直是舉世無雙的般配。
心蓮愛不釋手地捧起冰魄琴,左摸摸右摸摸,看哪兒都可愛。一張小臉笑得比冰雪世界的紅梅還燦爛。
抱著冰魄琴,坐在回府的馬車上,還一直傻樂個不停呢。看得崔茉一臉的莫名奇妙,既不是出自赫赫有名的造琴師,又不是出自大名鼎鼎的琴弦大家之手,都不知道心蓮喜歡它什麼。
「心蓮,下次冷寂夫子傳喚你時,你將它抱去給冷寂夫子瞧瞧。」崔茉就差沒提醒心蓮,這把琴名氣不夠,捧著它上台演奏,別辱了冷寂夫子名頭才好。
「哦。」心蓮一心沉浸在與它相逢的喜悅里,哪裡有功夫去琢磨崔茉言語里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