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此為防盜章可見她面龐極其冷漠,餘光瞥見他,也是避之不及,視他如瘟疫般躲開。
心尖像是被手給攥緊,攥得難以透氣。
衛珩心裡深知,上輩子他魯莽的一封信害得明真受盡冤屈,明真必定恨他至極。
莫說明真會不會原諒他,就連他都沒法寬恕自己。
衛珩低著頭,一副打罵願挨的模樣。
好似這般模樣,就能減輕他內心的負罪感。
但衛珩心裡又存著一絲難以言說的隱秘念頭,明真失而復得,他再不想明真從他生命里消失。
蔚明真抬頭,看了一眼衛珩。
見衛珩低頭不語,好似犯錯的孩童等待長輩責罰。
心頭微動,卻不言語。
她沉默的轉過身去,正打算起身去梳妝鏡前,不料頭暈目眩,猛地身形一陣搖晃。
衛珩就站在她面前,見她虛弱不堪一折,情急之下,頓時伸出手攙住蔚明真。
再度被他碰到,蔚明真卻沒氣力推開他。
反手握住他的手臂,衛珩不愧是經常練武的人,臂膀極有力。
蔚明真握住后,才站穩一些,等頭暈的感覺去了些許,卻感到眼前視線漸漸生出幾分模糊來。
她眨了眨眼,而衛珩注意到她這點,忙不迭扶著她重新坐回床上。
「明真,還是讓我來幫你包紮吧。」一面輕輕抓住著她有些掙扎的手。
衛珩聲音很輕,很柔,像是哄孩子似的。
明真察覺到這一點,微微咬唇,卻不再像方才那樣繼續抗拒他,似乎是默認了他的行徑。
衛珩一看,頓時喜從心來,可再往她額頭傷口一瞧,又覺得血氣翻湧。
究竟是哪個不想活的賊子,居然闖進他的婚房裡,還弄得明真受了傷,叫他把那人找出來,非狠狠揍一頓不可!
不,揍一頓還不行……必須得……
「你倒是動手啊。」蔚明真聲音微弱。
衛珩立馬回過神來,滿面愧色,先小心翼翼將明真額頭凝固的血跡用清水擦拭凈,隨後用棉花沾了膏藥在額頭傷口處輕輕塗抹,最後用紗布繞了一圈,一面還問:「明真,可覺得緊?」
蔚明真沒吱聲,她只是搖了一下頭。
如衛珩所言,他確實有經驗。
他動作很小心,好似怕會弄疼她,始終輕手輕腳,不免慢了些。
連蔚明真都想催促起他快點弄完了事。
畢竟,衛珩總時不時垂眸看她一眼。
那眼中若隱若現的歡喜與愧疚,交織成一抹明滅不定的光,令蔚明真心頭滋味難辨。
總算包紮好了。
感覺好了不少。
蔚明真吐了一口氣,隨即抬起眼來。
燈光彷彿在蔚明真眼裡編織出複雜的暗網來,透出星點意味不明的冷光。
「衛珩,我有話要問你。」
衛珩心一跳,老實的坐在她身旁。
他目光定定看過去,凝視著她一雙心底渴望的眸子。
衛珩:「明真,你問,我衛珩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蔚明真:「你先前說,你找了我三個月?」
衛珩:「是……」
那三個月他魂魄離體,心中極度擔憂明真魂魄寂寥,可尋了許久仍遍尋不到。
不時會回到衛家看一眼,曾見到衛老夫人托著他毫無意識的身子哭,也曾見到大哥衛彥站在他床頭,袖中寒光閃爍,幾度欲要在夢裡致他於死地。
衛珩此刻想起來,都覺諷刺。
但那時……衛珩心頭只有蔚明真。
蔚明真聲音幽幽:「我不明白。」
衛珩便如實將那一段經歷娓娓說與蔚明真聽。
蔚明真聽衛珩說了諸多,最多便是關於衛家的事。
蔚明真似不想聽到衛家這兩字,始終都擰著秀眉,難以舒緩展顏。
任誰聽到那樣一段死後過往,都會覺得異常冰冷難忍。
她深吸一口氣,開口:「停吧。我問,你答。」
衛珩:「……好。」
衛珩大抵察覺出她不喜衛家人,他也是衛家人,可他恨不得自己沒生在衛家,但轉念又想……若不是生在衛家,他又怎會遇到明真,從而傾心歡喜?
也許在明真看來,衛家與她,是避之不及的蛇蠍□□。
連同他衛珩,也是當年害她的幫凶。
但他……他是真想娶她,才會去剿匪立功,好回來將她風風光光娶進門。
她有沒有子嗣,都是他欲明媒正娶的妻子,唯願一生攜手共伴左右的嬌妻。
只是沒想到……
他一時情動難忍寫下的那封信,會造成之後一連串無法挽回的局面。
衛珩不願再想,想一分明真臨死前的模樣,就彷彿心如刀絞般,恨不得將那日明真身上受的鞭子全挪轉到自己身上。
蔚明真察覺到衛珩表情里忍耐的痛意,心下一聲唏噓。
先前她蒙冤托信回娘家,祈求家裡能派人過來,卻被一封斷絕關係的信無情回絕。
想到從不對父親說半句重話,終日賢良重德的娘親,想必一聽這消息……定是心都涼透了。
蔚明真一生恪守婦德,守盡本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事事注重德孝二字,到頭連一身清白都沒保住,被人污衊慘死。
而在衛家五年……這般凄涼涼死後,竟是她曾惶恐而避之不及的小叔子衛珩……最在意她生死。
蔚明真看向衛珩,對他,心裡有恨,但這恨比起衛家其他人,不過微末一端,不足掛齒。
蔚明真盯著衛珩:「我死後,屍身安葬何處?」
衛珩未曾料想她一問竟是這個,不由臉色一變。
片晌沉默,衛珩才道:「明真……你娘家人之後,來取你了。想來,應是安葬好了。」
蔚明真眸中光芒凜凜:「衛珩,你別騙我。」
唯有衛珩清楚,他魂魄遊盪,將一切看在眼中。
明真屍身歸處,他最挂念。
看到那一幕時……心頭悲極又怒極,恨不得衝上去將那群人給撕爛。
可他終是一縷幽魂,難以施手,只能眼睜睜瞪眼瞧著……
蔚明真:「衛珩,你回答我。」
衛珩難以出口,顧及蔚明真額頭帶傷,想她身子虛,怕她聽了會忍不住,半天沒答話。
便是挨她幾下,要好過讓他親口對明真說出實情。
蔚明真見衛珩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說出來,不免冷笑一聲:「衛家人……果然如出一轍。」
衛珩激靈一抖:「明真,我不是——」
蔚明真狠狠說:「你覺得你是為我好,所以你便要瞞著我?衛珩,當初我娘也說,衛大郎是一樁好親事,為我好便叫我嫁了。」
如今這樁好親事,葬送了她的命,真是好!
衛珩目光一震,眼中似藏著劇痛:「明真……」
蔚明真見他這般,幽聲道:「衛珩,你真不肯說嗎?」
衛珩:「我說……不過,明真,你額頭帶傷……盡量不要動怒。」
蔚明真眼神冷漠:「衛珩,你別忘了,我是冤死的。」
蔚明真的話令衛珩心上說不盡酸楚,他默了一晌,便低聲說來:「你死後,蔚家的人不肯收你的屍骨,並將你從宗譜上除名,說蔚家再沒你這人。可之後,你娘親苦苦哀求蔚老太爺,終於還是將你屍身要了回去。因你除了名,便沒法葬在蔚家墓地,因此你娘親就將你……葬在荒郊的山頭上。」
說到這,衛珩停了下來。
蔚明真正聽得入神,她本以為娘親同父親一般,會決心與她這不忠女兒撇清關係。
不曾想……死後,娘仍將她安葬了。
「之後呢?」蔚明真問。
衛珩:「之後……你娘親說『希望你下輩子……不再入衛家』。」
蔚明真心頭撼動,娘親……竟是曉得,她是被冤枉的嗎?
可那封回絕信……又是怎麼回事?
那筆跡,分明是她娘親所寫。
蔚明真眸光微斂,看著衛珩的臉,她厭恨衛珩對她的窺覷之心,可衛珩說的話,蔚明真信。
蔚明真忽而覺得……她的死,並不簡單。
彷彿無形里有一雙推手,一步步將她推入絕境。
思及此,心頭泠泠,好似寒氣上涌,將她全身裹住。
沉默良久,蔚明真才繼續問:「就到這嗎?」
衛珩卻極緩慢的搖了一下頭:「不止。」
蔚明真:「你說……」
衛珩看了一眼蔚明真,彷彿在斟酌,要怎樣才能把這番話說出來。
蔚明真的眼睛,直直的,專註的,一瞬不瞬的盯著衛珩。
彷彿有光亮爍爍逼人,衛珩沉了沉聲,道:「蔚夫人走後,有人……將你屍骨挖了出來。」
蔚明真瞳孔驟然一縮:「你說,有人……挖了我的屍骨?」
終於還是說到這了。
衛珩:「是。」
蔚明真:「挖出來……做什麼?」
蔚明真彷彿對此感到極度的不可思議,竟然會有人,在她死後挖她屍骨。
「配陰婚。」
分明是七月里的夜,蔚明真卻感到一陣徹骨寒氣凍住全身,冷得她舌頭僵麻,吐不出半句話。
衛珩沒說話,他理解明真的心情,他靜靜聽著,蔚明真繼續:「你想,離秋闈還有段時日,而母親那邊卻等不下去。多一日,我的心便擔憂一分。我不能有後顧之憂。」
而今,對她來講,唯有母親是她心念記掛之人。
母親無憂,她才能放手一搏。
衛珩了解到她的苦衷,心底一動,環住她的肩頭,意欲將她抱入懷中予以慰藉。
蔚明真伸手,指尖抵在衛珩胸口。
衛珩手一頓,低頭:「明真……我、我只是想安慰你。」怕被她誤解自己太過輕浮,衛珩當即鬆開手去,他方才聽著明真柔聲軟語,一時憐愛不已,失態情動,心裡才生出一絲擁她入懷的衝動,讓她明白,她不用擔憂,有他衛珩在,她的家人,還有她,他會拼盡全力保護她的。
「我不習慣這樣。」蔚明真輕聲說。
衛珩一聽,眼神暗了暗,大男兒臉上略顯愁苦,大概是在煩惱,要如何討好貼近他的心上人兒。
蔚明真見此,目光微垂。
衛珩的樣子令她心底發軟,衛珩真心想幫她,那份真摯而熱忱的心,蔚明真不是傻子,當然感覺得出來。
她並非無動於衷,鐵石心腸,又或是埋怨衛珩當初害她,而不願接近。
而是,這一世,對於感情……她看得淡,也看透了。
她也許這一生會和衛珩牢牢綁在一起,可至今,蔚明真仍當他是拴在同一條船上的人,只是合作愉快,而不是親近貼心可傾訴心事的體己人。
蔚明真想,她在感情上被背叛過,那種濃情蜜意的日子,她時常覺著,不過南柯一夢轉瞬即逝。
這兩日衛珩待她事事謙讓容忍,她感激,動容,更甚心悸,可是……比起衛珩將她視作珍寶,她卻對衛珩……沒有那樣的感情。
也許,還有一絲愧疚吧。
他無意害她,而今他這樣幫她,最輕的罪,卻是最用心在彌補她的人。
對衛珩,太多太多複雜的情緒難以傾吐,直到察覺到他的失態,蔚明真才及時制止。
蔚明真背過身去:「衛珩,你知道……我給不起。」
傷筋挫骨的一場人生,費盡心力,慘烈至此,已無法再體悟波瀾壯闊的感情。
衛珩站在她身後,她委婉的抗拒,為難的態度,衛珩知道……明真正在逐漸接受他,接受他作為丈夫的存在,可如他那般愛她,她做不來。
她沒有。
給不了,給不起。
可他不在意啊。
衛珩心想,那些算什麼,能比得上她實實在在活在他身邊嗎?
況且,人的心,可以慢慢融化,但重要的是,這個人還在。
「明真,我沒事。你別在意這些。我和你實話說了,我是想抱你,還想親你,夢裡邊還……」
蔚明真嚯地轉身,像是嚇住了,這人,說話沒個門把么?趕緊用手推了他一把。
衛珩咧嘴一笑,撓著後腦勺,胸口被那軟軟小手一推,她含羞帶嗔,臉龐霞紅曼妙,嬌滴滴人兒,真戳人心眼,他看著,好似喝了酒,口氣都一絲醉醺醺的味道。
「明真,我是說上輩子的事……夢裡,我還妄想你是我媳婦,我絕會不會像大哥那般冷落你。我衛珩一糙老爺們,沒見過精緻的人,可明真……你是我見過最好看,讓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人。我只恨……我晚一步,若我沒在兵營,先遇上你,娶了你。孩子生不了還能養一個,我那兄弟他就生不了,最後不還養了個,現在也特聽話。」
蔚明真斜眼看去:「你怎麼知道我生不了?」
衛珩:「……」一時語塞,一秒反應過來,「其實,我一直都懷疑,是大哥身體有問題。想起這事,我還真得仔細查查。說起這個,明真……我和你說個事。」
衛珩神情有些猶豫,蔚明真便順著他的話接道:「我說,我都受得住。」
而今的她,什麼受不住?
只要母親安全得到保障,任何消息她都受得住。
蔚明真神態平靜,衛珩放心了。
衛珩:「是這樣……衛彥他,招過妓。」
蔚明真心一動,秀眉慢慢攏起:「他……他做過那種事?」
她還真不知,但衛彥納妾的心思,她是心知肚明的。
衛珩點頭:「是我一營里的兄弟無意看到的,和一群人一起,灌得爛醉。我一次還親眼瞧見,就用冷水潑了他,讓他清醒點。我不想你看到……我本以為沒幾次,誰知,他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去了好幾次。」
其實很多次,衛彥說要去讀書,都和他那幫所謂讀書去酒樓快活。
三年前的鄉試落榜,衛珩一直都覺得衛彥是活該。
衛珩義憤填膺,現在想起來都特後悔,當時就該委婉的和明真提出來。
主要是那會明真看他眼神躲避,衛珩著實不好出手,唯有暗地裡私下教訓衛彥,潑水那次,他潑完就跑,衛彥連人影都沒瞧見。
蔚明真聽著,嘴角噙著淡淡嘲笑。
此事對如今的她來講,不過一件可笑往事罷了,根本不足掛齒。
「衛彥,還養了一個小的。」衛珩忽地開口。
在招妓之事過後,他飛快補充了一句。
蔚明真嚯地眼神一震,養外室?
蔚明真手一緊:「確認了?」
衛珩鄭重的點頭。
這件事,他一直埋在心底,未曾出口。
他當時沒有立場去說,而明真對他又那般避諱,根本不會信他。
而今,他總算能說出口了。
「什麼時候的事?」蔚明真極為冷靜,養外室,這事可不小。
衛珩毫不猶豫:「就是英爵公降爵后約莫不過半月,他就在斜巷裡弄了一間房,把人供著。」
也就是說,是三年前。
蔚明真又一想,聯及適才他說的話,不由豁然開朗:「你的意思,是那外室這三年來,仍無所出?」
衛珩點頭:「對,所以我說,他有問題。」
之前,衛老夫人覺得她身子有問題,還逼迫她去看大夫,吃了各種葯,她身子才慢慢敗壞下來。而那時,蔚明真就想,為何老夫人就那般篤定是她,而不是她那寶貝長孫?
蔚明真想著,長吁一口氣,心道老天果然開眼,往昔不曾注意或難以捉摸的痕迹一點點浮現,這輩子,連天都在幫她。
特別是提及她的死因時,衛珩話語里處處透著的沉痛之意……倒不作假。
衛珩是認真的。
蔚明真手心慢慢抓緊,好似滲出些許難堪又厚重的情緒來。
蔚明真抬頭看了一眼敞開的風外景色,枯葉凋零,伶仃冷情。
蔚明真記得,這院子之前是被擱置下來的,位置偏後,離正堂較遠,沒什麼人住,等同廢棄。先前她在衛家時,本打算將這院子修葺一番做客房,誰想,如今卻被用作新房。
大概是整理得太過匆忙,除了這間屋裡頭清掃過還顯得乾淨些,外頭草叢都長到半身高了,都沒人裁剪過,可見衛老夫人有多著急了。
不過礙於她的身份,便象徵性弄到這僻靜小院來,意思到了就成。
蔚明真想著,分明這等凄涼,她卻心境平和。
她上輩子被衛彥明媒正娶從正門入,而這輩子被遮遮掩掩嫁給衛珩沖喜,這兩世起點天差地別,可蔚明真竟然有點慶幸。
若重頭再來的對象是衛彥,蔚明真怕她真的會忍不住……
要麼提起刀了結衛彥,要不提起刀了結自己。
比起面對衛珩,衛彥那張絕情鄙夷的臉孔,在夢魘里合著衛老夫人一起出現在她眼前時,才真如絞心般又痛又恨。
衛珩從外頭回來時,見明真就坐在椅子上,神色淡靜。
她像在想著什麼。
可明真她……又能想什麼呢?
衛珩兩步跨作一步立刻邁過門檻,一會人就來到明真跟前。
蔚明真察覺到那風似的身影,收了思緒,抬頭向衛珩:「你讓下人去做膳食了?」
衛珩應道:「明真說餓了,那我肯定要先顧著你的胃。廚房裡正在做了,我特意吩咐過,讓他們手腳快些,一會就好了。」
蔚明真:「我之前有話沒同你講完。」
衛珩露出疑惑表情,蔚明真聲音淡淡:「我本想說,我自己下廚,可你已頭不回的去了。」
分明輕聲細語的,甚至語調也柔柔和和,衛珩卻心抖了抖。
衛珩忙道:「明真……你還受著傷。」
蔚明真:「無大礙了。」
衛珩猛力搖頭:「這才過了一夜,怎麼會無礙?明真,我曉得……你是不放心。」
蔚明真聽到後半句,眼睛一定,盯住衛珩。
衛珩靠近她幾分:「是我的人,不會有事。」
蔚明真微微挑眉,卻沒吱聲。
衛珩見她沉默,面容淡靜,分不出息怒,不由思忖道,明真可是惱他了?
可若是惱他,又是為何?
忽地,衛珩想起蔚明真剛才說的其中一句話。
衛珩立下就轉過念頭來,他忙和明真賠笑:「我曉得了……你是惱我擅作主張。我……我就是心急,我一聽你說餓了……況且方才……」衛珩忽然住嘴。
他瞧見蔚明真的臉,正慢慢的,在這無聲的氣氛里,蹭上一些脂粉般的霞色。
衛珩閉上了嘴,蔚明真卻抬眼來,目子好似染了一絲水濛濛的濕氣,又夾著一抹轉瞬即逝的惱恨,別過頭,聲音卻冷著說:「你衛二郎做事,一向隨心。沒人攔得住。」
衛珩聽她這一句話,字字都像是戳在他心尖肉上。
衛珩嘴角牽起一絲苦笑,是……他魯莽,衝動,也對她愛慕,傾心,直至痴迷。
犯下的錯他衛珩從不曾否認,就連這一刻明真說的,他也不願辯解什麼。
或許,衛珩是從蔚明真冷淡的臉色里覺出一絲味來了。
他以為是為明真好,但這種一味奉獻的好,可是經過別人同意的?
「明真,我不會再……」
「這樣的話,不必和我講。」
衛珩話語被蔚明真截斷,她視線沒方才那般冷了,眼裡透著一股勁:「衛珩,你只需遵守你對我的承諾。」
她直接瞭然,面目異常冷靜。
衛珩注視著她,卻覺得他是站在天邊眺望她。
衛珩想,若明真能選擇,怕死都不想再入衛家。
衛珩也慶幸,明真嫁的人……是他。
衛珩態度堅定:「明真……等我做到,我再與你說這些。」
蔚明真看向衛珩,目光凝定:「好,我等你做到。」
早膳做好端上來了。
那端了盤子上來的人先是左右張顧一番,才進屋裡來。
瞧見衛珩笑了一笑,目光卻不經意落在衛珩身邊,這位新入門……據說是給二公子沖喜的孤女。
蔚明真察覺到他的目光,視線朝他看去,眼神略微思索。
「放下吧。」
衛珩聲音響了一聲。
「是,二公子,老奴退下了。」說著,將托盤上的菜依次在圓桌上擺放好后,人便收了托盤轉身離去。
等他走出門口。
衛珩就拿起筷子來,銜了一塊糖醋肉放入蔚明真面前的飯碗里。
衛珩沖她笑:「明真,這好吃。」
糖醋肉,娘很愛做。
她也很愛吃。
餐桌上的食物,蔚明真望了一圈,糖蒸酥酪,珍珠翡翠湯圓,玉米蓮子羹,七巧點心,都是她愛吃的。
她口味其實不挑,但也有自己一份喜好。
而她的喜好,除了娘親……她從未曾主動和誰提及過。
這些菜……絕非偶然。
蔚明真轉過頭,視線對準衛珩:「你調查過我的喜好?」
衛珩一聽,臉上頓時顯出幾分傷心表情來:「明真……你這詞兒用的,像是我偷摸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蔚明真秀眉一點點蹙起,不待她逼供,衛珩便舉手自個全招認了。
「是我平常注意到的。」
平常注意?
蔚明真不信這鬼話,她看向衛珩的眼神仍布滿懷疑。
衛珩便囁囁喏喏地張嘴:「家宴時,我會記住你吃過的菜。」
衛家自老太爺,老爺都去了后,衛老夫人便時常說,是妖魔作祟要禍害他們衛家。
而老夫人又不知哪裡聽來傳言,辦家宴可招來亡魂一道共享,並賜予福氣,每隔三個月便固定一次家宴。
再加上一年之中那些不大不小的節日,老太爺與父親的祭祀日,這些零零總總和一起,五年算下來也不少次共膳的機會了。
每回見她,對衛珩而言,就宛若小別勝新婚般。
可惜,明真斷然不知他那邪思,若曉得衛珩每次回衛家都是以這種心態,怕更要躲遠。
不過這會聽到衛珩這略顯心虛的話,蔚明真的眼神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她看了一會衛珩,衛珩也看著她。
互相瞧了會,蔚明真終是先敗下陣來。
若比臉皮,這世上,他定無出其右。
蔚明真低頭繼續吃食,決心這頓飯吃罷不與此人說道一句。
衛珩本以為他說給明真聽後會得到極不好的回饋,大抵是頭前被她冷眼瞧慣了,忽然不再挨冷眼,竟還有點詫異。
二人獨處的第一次共膳,就這般在蔚明真平靜表情與衛珩揣著小歡喜的心情下安然渡過。
用過早膳,因衛老夫人說待她傷好再補上敬茶規矩,言下之意,是要放她兩日空閑了。
但蔚明真不想真無所事事,蔚明真對衛珩說:「你可帶我出府。」
衛珩一聽,皺眉:「明真,你額頭的傷還未痊癒。我明白你急切想要見你娘親的心理,可是我之前……」
蔚明真搖頭:「我不是要見娘親,我是要你帶我去找一個人。」
衛珩:「找人?」
蔚明真點頭:「是。」
衛老夫人也好,衛彥也好,她身在衛家就好辦。
可這樁事件里……還有一重要之人。
衛珩見明真神情冷凝,不由沉下了聲:「是誰?」
蔚明真聲音低低,像憶起些什麼:「當初幫我送信之人……也曾是我的陪嫁丫鬟,素映。而那封回絕信,也是素映帶回來給我的。」
她那封求助信,是托素映去送,是叫她親手送到娘親手裡。
素映雖不是從小伴她到大,但自素映十歲起就伺候在她身側,加上衛家五年,整整十年光陰。
蔚明真是真把素映當可信賴之人看待。
只可惜,如今想來……別人心裡卻不一定這麼想。
衛珩聽了,忽然想起來。
他之前遍尋不到明真時絕望孤寂,便時常去明真的墳墓看望她。
一日,他又去了。
那時墳還沒被挖,他正飄過去時,忽瞅見一人影,在明真墓前哭哭啼啼。
正當衛珩想湊近瞧,人猛地起身來,轉眼就跑沒了影。
天太暗,衛珩就沒瞧見。
但隱約從背影可分辨得出……是一女子。
如今想來……
衛珩忽道:「你那陪嫁丫鬟……我記得。」
衛珩猜不出她在想什麼,心裡著急,想她心思細膩敏感,便又著急補充:「明真……我是真的——」
蔚明真忽張口道:「一輩子太長,我只求現在。」
衛珩:「明真……現在,現在我也會待你好。」
蔚明真輕輕搖頭:「衛珩,你該曉得……我要的不是這個。」
平淡安逸的夫妻生活,曾經蔚明真也是這般懷著憧憬與希望,想要長長久久一輩子。
可惜了……
蔚明真眸中光芒微斂,繼續注視衛珩:「方才你說,你絕不納妾。可若是……我想要你納妾呢?」
衛珩目光震詫,失聲:「明真……你說什麼……」他彷彿不確定,又再問了一遍,「你想要我納妾?」
蔚明真聲音平靜:「是。」
衛珩曉得,蔚明真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這種話。
從她剛才在祖母面前那番模樣,衛珩心頭隱隱一絲不安攢動。
明真,她有她的盤算。
衛珩冷靜下來:「明真,你想要我做什麼?」
蔚明真:「你若不納妾,衛老夫人就會一直看不慣我。你該曉得……我這身份,在老夫人眼中是何等卑賤,與你難以匹配。」
衛珩聲音艱難:「在我心中……」不待衛珩說完心裡話,蔚明真就聲音涼涼地掐斷了他,「衛珩,你究竟是想幫我,還是不願幫我?」
衛珩急急說:「我當然想幫你……可是明真,你說的法子……我辦不到。」
蔚明真眼神冷漠:「為何?」
衛珩看著面前的明真,她的眸子像霜雪一般,透著沁骨的寒意。
在她眼裡,他是有罪的。而他答應會幫她……她便理所當然利用自己。
都是理應的……他活該受罪。
可納妾……
他想到明真當初嫁入衛家時提出的要求,絕不能納妾。
衛珩當時便在場,聽到這話時,再看她堅決冷靜的表情,心頭一震。
便是從那一刻起,衛珩就注意起蔚明真,他這位大嫂來。
明知不該,仍無法自控般一步步沉陷。
她而今為了復仇,連當初她的原則都能夠放棄了嗎?
衛珩想,他會幫她,就算要他把命交出來,衛珩也絕無二話。可他不想看到明真為了報復衛家,而失去她的本心。
衛珩深吸一口氣,考慮周詳后,才道:「你男人我……」
話才剛出,蔚明真就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瞅住衛珩。
衛珩頓時咳嗽一聲,心想他不能這般孟浪自稱,得按捺住才行,可別把明真嚇壞。
衛珩繼續:「我衛珩不是廢物,只能用來做你的擋箭牌。明真,我既然承諾會幫你,就一定會竭盡全力。但納妾的事……明真,希望你不要再提。我不會那樣做。而且我曉得你想對付的人……衛家在明處,而暗處之人才最可怕。」
是,衛家看得見,而上輩子害她絕望的並非只有衛家,還有連調查都不願調查,就這樣拋棄了她的蔚家。
想起蔚家,蔚明真緊緊皺眉。
關於蔚家……在她被冤死這件事上,有太多蹊蹺點。
例如,是誰模仿娘親給她寫的回絕信?
蔚明真總覺得……能模仿娘親,並截下她信箋的人,必定是蔚家人,且在蔚家地位不輕。
而父親與娘親之間……蔚明真生前瞧得出,並不大好,甚至有些冷淡。
也許,是從父親頭次納妾起,納的禮部郎中的嫡次女柳眉。
娘親因此同父親吵開了,她小時就記著那一幕,又聽娘的話,故此鐵心要尋一不納妾的男子。
只可惜,男人多半骨子裡就喜好三妻四妾圍繞身邊。
一個看久了,便膩了,倦了,更厭了。
想到這,蔚明真眉心皺得更緊些。
之後父親又納了不少妾室,可這其中,唯柳姨娘生下一女,其餘俱無子嗣所出。
柳姨娘人如其名,弱柳扶風般嬌媚溫柔,很得父親寵愛。
她嫁入蔚家返親時,柳姨娘在父親身邊端莊亭亭,姿態更似正房。
若說蔚家有誰能做到這一點……
衛珩的聲音忽然在明真耳邊響起:「明真,你可是想到什麼了?」
衛珩見她秀眉緊蹙,陷入沉思,情緒也一點點繃緊,彷彿是想到些事的模樣。
蔚明真抬頭看一眼衛珩,心裡思量著,關於蔚家情況,是否該和衛珩說。
衛珩……他是可信的吧?
蔚明真心想,不管怎樣,她如今孤女身份,唯有衛珩能助她。況且衛珩名義還是她的夫君,蔚明真想了片刻,開口問:「先前被衛老夫人冤枉,我曾寄過一封信到蔚家,想求助父親和娘親。後來……蔚家卻回了一封信。一封以娘親親筆所寫的回絕信,至於信中內容,我不說你大概也知道。」
衛珩一聽,心立刻提了起來,竟是這樣……
明真那時,該多絕望?被最親的人背叛,這種痛……
可衛珩轉念一想,他那時魂魄離體,親眼瞧見蔚夫人抱住明真屍身時那種痛不欲生的表情,蔚夫人絕不可能是寫那封回絕信的人。可信上是蔚夫人親筆字跡,而明真並不曉得蔚家那時是何情形,難道是誤以為……
衛珩猛地攥緊拳頭,心頭生出一股濃濃恨意。
這背後主使者,竟如此狠毒,利用蔚夫人來傷害明真!
蔚明真表情淡然,聲音里透著一絲涼:「要模仿娘親筆跡,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娘親少時學過書畫,一手好字不易模仿。且娘親並不與人結怨……若非要說,誰會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