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蘭氏見女兒為這衛家人不停說情,表情扭結,如解不開的繩索。
蔚明真心知,要一下令母親想開,還很難,便換一種法子再道:「母親,當務之急,要先讓柳姨娘伏法,若不然……蔚家不得安寧。」
聽明真這話,蘭氏明白,如今最要緊的事,是要把害死明真的人,那個惡毒的柳姨娘,和她那同樣居心不軌的女兒,令其一同伏法認罪。但這事,並不容易。
人證物證而今隨著三個月的漫長光陰,早被那毒婦給掩藏起來。但憑而今明真一席之言,若無確鑿證據,那瞎了眼昏了頭的蔚遠達根本不會相信,迷暈他的人竟是害死明真的兇手。
呵,不過,蔚遠達那般一個負心漢,他便曉得,展露愧疚之心,又能怎樣?
蘭氏打算好了,在解決掉柳姨娘母女后就會和蔚遠達和離。
關於這想法,蘭氏還不曾和明真說。
她思及此,又看到地上單膝跪地的人,目光最後落回蔚明真臉上,緩緩嘆口氣,道:「如今……就只能這樣了……」彷彿迫為形勢所逼,衛珩的出現,確實是一枚定心針,但同時,蘭氏心頭隱約不安,衛珩作為衛家人,最終……能真心幫明真嗎?
再一想到衛珩在明真生前曾一直惦記著她……
明真那時,可還是他大嫂呢。
蘭氏一想到這,怎麼都不是滋味,總覺得這衛珩也是害死他女兒的幫凶之一。
饒是明真已為他求情,仍無法展現出好臉色來,不過,還是揮了一下手,讓衛珩起來了。
「不用跪著了,你跪到天明,我心裏面,也不會拿你當初女婿看待。但既然明真說,你是可信的,那姑且就信你一回。然而……等事情辦妥后,明真和你,必須要……」
還不等蘭氏說完,蔚明真彷彿一下覺察出蘭氏接下來要說什麼,立刻截斷:「母親,我們先辦正事,別的事,暫且擱在一旁不議。正事要緊。」
連蔚明真都察覺到阻攔了蘭氏欲要開口的話,而如今從地上起身,正面直對蘭氏的衛珩,也一瞬明白蘭氏的打算。
她是要他和明真和離,在洗清明真的冤屈和恢復蔚家安寧后,蘭氏會將明真從他身邊帶走。
其實,蘭氏身為明真的親生母親,而今明真身子雖然換了,但靈魂是真的。
明真對蘭氏的感情,之前衛珩就一直看在眼裡,而今她們好不容易母女相聚,蘭氏也是為明真著想,不想她和衛家有任何牽連。
衛珩都懂,一切都懂……可是,他屆時能做到嗎?
讓明真離開他的身邊……
離開。
光是想到這個可能,衛珩就心頭鈍痛,彷彿被重物猛地敲擊胸口,一陣風呼啦刮過,吹過那空洞的洞口,讓渾身血液都冰凍住了,難以順暢通行。
他眼神黯淡,人站在那,一直無聲。
蔚明真注意到他的異常,再一想母親剛才的話,一下明白他為何緘默不語。
一時也無話可說……因為,母親說的,和她想的,如是。
她也打算,在事情都結束后,同衛珩和離。
無愛無恨,撇得乾淨。
但目前,為顧及到衛珩的感受,她剛才才會阻攔母親接下去要說的話。
蘭氏不再提這事,聽明真言,覺得此刻衛珩站在她們的陣營,確實要多安撫,說些不必要的話,萬一讓他心裡生出不好的念頭,反倒不利於往後做事。
蘭氏想通,就不說那些忌諱話,而是看著衛珩,口氣仍不大友善:「既然都來了,那就說說你的打算吧。」
衛珩見蘭氏是對著自己說的,他早有準備,便道:「丈母娘……」
這一出口的稱呼令蘭氏面孔一變:「等等,你、你叫我什麼?」
蔚明真旁邊一聽,心下嗤了一聲,這人可好,怎麼在母親面前都嘴巴沒個邊的,說些不正經的稱呼,恁得叫母親生氣。
蔚明真上前,在背後扯了一下衛珩的衣袖。
衛珩立刻意識過來,他立刻改口:「蔚夫人……」
蘭氏鐵青的臉色並不見好轉,興許,是瞧見明真對他做出的那個小舉動,不像是關係不親近的人做得出來的。
看來,這姓衛的二小子,比那大的還要厲害。
之前那大的,看著儒雅清俊,為人君子模樣,骨子裡卻和蔚遠達一個模樣,都是道貌岸然的負心漢。
而這衛家二小子,可不簡單,在明真跟前倒是服帖的很,嘴裡卻沒正經,話語里很狡猾,極力想在她面前表現討好,這殷勤獻得,就和要著一條尾巴的狼犬兒似的。
可一顆心是真是假,哪裡曉得?
前有蔚遠達,後有衛彥,蘭氏對衛珩,卻是怎麼都難確保。
蘭氏盯著衛珩。
衛珩心道,丈母娘這眼神,和刀子似的,定是在想些什麼,難道在試探自己?
衛珩不由越發表情嚴肅正經,顯得端端正正,一副正派人模樣。
蔚明真在旁邊看衛珩那故意擺出來的肅容,莫名覺著好笑。
而這時,衛珩也開口回答了蘭氏方才提出的問話:「蔚夫人,是這樣的。我和明真已經打算好了。原先,是打算將您先接出衛家,還派人通知了遠在蘭州的您的母親。但現在,您也清醒過來。那麼,我的意思……是咱們兩頭分別行動。但我的人,可借用給蔚夫人您用。蔚夫人可放心,我的人都是可信之人,絕不會背叛。而我和明真,會在衛家,時刻用書信傳遞兩邊進展情況。」
衛珩說罷,蘭氏微微皺眉,衛珩意思她明白了。
如今明真人在衛家,若說衛珩是□□,衛老夫人是衛彥是另一條線的主凶,而柳姨娘母女就是煽風點火,卻真正存了害人性命的幕後真兇。
衛珩身為衛家人,現在這身份,不好插手干預蔚家的事。
也就是,除了衛珩的人,她能用,但對付柳姨娘,必須她這個當家主母親自來。
而且,剛才聽衛珩提及蘭州的老母親,蘭氏的面孔微動,嘴角似輕輕嚅動幾下,最終沒說什麼,而是心底長嘆一聲。
三個月前,明真剛去時,蘭氏痛不欲生,而她提出要回明真屍身,那該死的負心漢卻不同意,說什麼明真壞了蔚家名聲,絕不能要回。連他那老頑固的父親也是同樣意見,她逼於無奈,書信一封給蘭州的老娘家,而被降爵為伯爺的父親而今行蹤不明,唯獨老母親支撐著現今的家。
若非老母親親自從來蘭州前來,鎮壓住那負心漢,她連明真的屍身都要不回。
可是,她給明真信件的墳墓,沒幾日就被挖了。
那日她還記得分明清楚,她嘶聲力竭,質問柳姨娘那毒婦,而當時蔚遠達不在場,在場的都是柳姨娘的人。
毒婦一字一語,笑著說:「就是我命人挖了,怎麼,挖不得嗎?」
蘭氏一下撲上去,一爪子撓了柳姨娘一臉,給那如花嬌媚的容貌上留下深深痕迹。
柳姨娘尖叫一聲,一腳踢開蘭氏,蘭氏卻緊緊抓著柳姨娘的腳踝。
從她那驚恐憤怒的眼瞳里,蘭氏清晰看到自己的影子,長發披散,宛若從地獄深處爬出來的厲鬼,欲要向柳姨娘索命。
那一刻,蘭氏真恨不得,她真厲鬼,能索了柳姨娘的命,給被冤死的女兒報仇。
而之後,蔚遠達來了。
看到柳姨娘被毀容,他怒不可遏,找她理論,一巴掌幾乎就要落下,卻被蘭氏冷冷嘲諷:「若有朝一日,我娘家重新再起勢,你蔚遠達可不要像一條狗一樣再來求我!」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又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英爵公門徒眾多,名聲極好,饒是被貶了,私底下也有傳,當今聖上被奸人掌控,而那奸人早晚會被趕下台。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傀儡皇帝一旦被換下,換英明聖君繼位,曾受了冤屈的臣子,都會重新回來。
但蔚遠達心想,這皇帝才剛繼位,要下台,還早著呢。
至於蘭氏的娘家,那位英明無比的英爵公,得罪了皇帝,還不得被降爵懲罰。
蔚遠達心底一邊不屑,一邊那巴掌又下不去手。
最終作罷,憤憤的從鼻子里重重一哼,旋即轉身離開院子。
之後,再沒來過。
蘭氏看透了蔚遠達那負心漢的本性,也不指望他能如何。
但蔚遠達在朝為官,她娘家比起那毒婦賤人的,那也是她拍馬趕不上的。
她妄想替代自己,妾轉正,令那負心漢滅妻,也得看她同不同意!
思量許久,蘭氏道:「好,蘭州那邊,我會通知。而你同真真在衛家,一切都要以真真的安危為先,切莫不可讓真真受傷。可明白?」
這話,不用蘭氏說,衛珩一向以蔚明真的安全為先,走前都會在屋外派人嚴守,不讓有心人有機可趁。
但蘭氏並不放心,她失而復得,便更為珍惜,她的心情衛珩感同身受,鄭重點頭,道:「蔚夫人放心,便是以我衛珩一條性命相互,我也定會護得明真安全。」
蘭氏見他眉目肅然,聲音堅若磐石,儼然一派誓死凜然之態,心下微震,待慢慢舒緩平息之後,眉目里總算露出一絲對衛珩的讚賞,她緩緩點頭,道:「好,你可要說到做到。」
衛珩舉起手來,作揖鞠躬,九十度彎腰,足以證明他的決心。
蔚明真在一旁看著,心下動容。
其實,衛珩身份最尷尬。
他身為衛家人,前世又一時衝動寫下那封信,令衛老夫人有機可趁,害死了她,他自責,沉痛,恨不得跟她一道去了。而三個月的魂魄離體,更加見證這世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比起三個月靈魂都沉睡的明真,興許,他是唯一除了母親以外,真正為她感到痛的人了。
思緒紛雜湧入,蔚明真一時滋味難辨,看著衛珩良久,直到衛珩轉頭同她對視,蔚明真才牽起唇角,淡淡淺笑。
隨後,蔚明真轉頭看向蘭氏:「母親,那你在蔚家,要好好的。先把身子養好,關於柳姨娘,可慢慢來。切莫熬壞身子……不然,明真會心疼死的。」
蘭氏忙呸呸兩聲,道:「什麼死不死的,別提這字,晦氣晦氣!你也放心,母親會養好身子,你也一樣……先好好養傷,看你這樣,為娘的這心頭,看著就不好受。」
蔚明真點點頭,聽娘這麼說,她也覺著,身上的傷是多了些。
但這傷,都是有價值。
有傷痕,傳聞里再稍微一添油加醋,那衛彥……便是一人一口唾沫都會淹沒他。
因為和母親見了面,母親也振作起來,計劃更改,對於衛彥,也要把之前商量的事利落的辦起來。
蔚明真便道:「母親,你出來太久,未免引起懷疑。到時,我們書信交往,若母親甚為想念,可約見地方一敘。」
蔚明真思念蘭氏,但柳姨娘那邊不得不防。
母親之前一直呆在院子里避不出門,如今忽地出門,又一副要奪回主母權利的模樣,想必,柳姨娘那種人,不會一點不起疑心,這場惡鬥,蔚明真這邊無法親自參與,但她會幫母親出謀劃策。
蘭氏見她冷靜異常,心想,她的女兒……似乎真的不需要她擔心了。
這是好事啊……她也得像真真一樣,不能萎靡不振,任由那毒婦在蔚家興風作浪。
想罷,蘭氏伸出手來,在蔚明真肩頭輕輕拍了下,道:「好……真真,真好,老天開眼讓你回來……真好……」
聽蘭氏語氣一變,頗多傷感湧上心頭,蔚明真笑著又眼裡淚光一閃,頭輕輕挨上蘭氏的肩頭,並不言語。
靜靜靠了會,蘭氏吸了吸鼻子,深呼口氣,才直起身,將手放下,看著蔚明真道:「那……那娘親走了。」眼神依依不捨,一臉眷戀。
蔚明真見此,她何嘗不想圍繞在母親膝下,可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壓住濃濃情感,她雙手放在蘭氏肩頭,道:「下回還能再見的。等令那柳姨娘認罪,衛家這邊,女兒也解決后,娘親就認我做乾女兒……那往後,我也能名正言順的叫您娘親了……」
蘭氏一聽,覺得此法可行,便點頭道:「好,好……」
說著,擦去最後滲在眼角的淚花,蘭氏起身,和章媽媽走了出去。
蘭氏身子還很虛,章媽媽扶著蘭氏出去。
蔚明真和衛珩走出去,和蘭氏章媽媽告別,待二人離開后,蔚明真站在門口,忽地一轉身,伸手捂住了嘴巴。
衛珩見她肩膀聳動,透著一絲隱忍壓抑的哭聲。
心忽地一緊。
衛珩伸手,輕輕攬住她的肩頭。
懷裡的人並不說話,而是身軀微微發顫,竭力忍耐著,想壓住聲音,可越是忍耐,衛珩越能察覺到她心底深處那沉沉的痛意。
她想要將情緒壓住,但是,人的情緒一直壓著,早晚會崩塌的。
衛珩低頭,覆在耳邊,聲音很輕,極心疼的口吻:「別忍著,在我這裡,沒關係……這裡沒外人,瞧不見的。」
蔚明真聽到他說的,彷彿一下子找到合理宣洩的出口,一轉頭,頭埋入了他的胸口。
娘親剛才走時,蔚明真瞧著她的背影,那樣消瘦,宛若沒幾兩肉的骨架子。
一想到娘親回去后,還要和那毒婦柳姨娘惡鬥,誰知會發生什麼?
若可以,蔚明真寧願一切都能有她一力承擔。
可是,不能……
連她,都要靠衛珩才能行動。
對於蔚家那邊,她能和衛珩一起商量計策,獻給娘親以供參考,但終歸,要直面柳姨娘挑釁的人是娘親。
就像她和衛家的恩怨,解鈴終究還須系鈴人。
蔚明真埋在衛珩胸口處哭了一會,等慢慢緩過勁來后,才伸手撐起身子,掏出乾淨的帕子擦拭面上的眼淚。
待將眼淚擦去,蔚明真抬頭看向衛珩。
一雙眼略顯紅腫,但情緒在宣洩過後,顯然好多了。
蔚明真:「我們也走吧。」
這會大晚上的,一直在外逗留,也不大好。
衛珩點頭:「好。」
她受著傷,剛才情緒一再波動,很影響傷勢恢復,身子本來也虛,並不比蘭氏好到哪裡去。
衛珩顧念到她的身子,便伸手挽住她的胳膊,扶著她下樓。
兩人戴好帷帽,下了樓,直接大堂走出含香樓。
隨後,坐上來時的馬車回到衛家。
抵達衛家後門口,下了車,衛珩扶著蔚明真返回惜香院。
曾經是衛珩之母小李氏住過的地方,雖然之後隨著小李氏去世這惜香院因是死過人的地方被暫時擱置,沒人清掃,但這些日,衛珩已命人在搭理院落,已整潔不少。
蔚明真返回屋內,衛珩在隔壁,但他先命人過來給蔚明真清理乾淨后才進來。
衛珩命閑雜人等退到外面,關上門后,見蔚明真著一襲輕薄的絲綢睡衣坐在椅子上,安靜望過來,臉莫名一燙,解釋道:「今天丈母娘在場,有些話我沒好說。現在也沒人,剛好能說一些事。」
蔚明真看他眼神避讓,很君子的做派,淡淡牽唇,便道:「好,我先上床。」
衛珩低低嗯了一聲,便耐心等著蔚明真返身上床。
蔚明真走到床邊,脫掉鞋子,隨後掀開被子鑽入裡頭,將枕頭立起,隨後人靠坐在上面。
枕頭很軟很舒適,不會壓到背後的傷口。
蔚明真:「好了,你轉過頭來吧。」
衛珩聽了,便轉頭,看到坐在床上的人,烏黑長發披散兩肩,臉粉白,在燈光下,隱隱透出一絲靜謐的柔光色。
人看著弱不禁風,但實則骨子,卻極堅韌。
不然在,這身上那些傷,換做尋常人,早會喊痛了。
但至今為止,衛珩給她敷藥時,都未曾見她喊出聲過。
看著,心裡說不出滋味。
他走上前,將椅子也搬過來,搬到床畔邊沿坐下。
蔚明真望著他:「說吧。」
衛珩便道:「明日一早,待許大夫的葯堂開張,咱們就過去,和許大夫商量假藥的事。」
許大夫行醫自人,怕不肯輕易答應衛珩製作假藥害人的事,饒是那人是個十惡不赦之人,許大夫也不一定會配合衛珩那樣做。
除非,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理有衛珩,情,那自然是靠她這個受害者來傾訴了。
蔚明真明白衛珩的打算,她點頭:「我會和你一道去。」
衛珩:「那我們商量一下,到時怎麼同許大夫講。」
蔚明真聽了,便道:「不用刻意討論。倒是許大夫什麼樣的人,你與我仔細講講。」
蔚明真之前曾和許大夫短暫接觸過,但僅僅那麼一點時間,還不足以了解許大夫此人。
越了解這人,越曉得從哪裡著手出發。
衛珩聽罷,便道:「你說起來,我倒記得一件事。許大夫曾有妻有女,但是早些年得了抑鬱病,整日纏綿病榻,沒多久就病逝了。」
有妻有女不是稀奇事,但許大夫的妻子有抑鬱病,卻是要點。
蔚明真:「怎麼會得了抑鬱病?」
衛珩回想了一下,繼續說:「許大夫很年輕的時候就娶了許夫人,但是,聽說許夫人身上曾發生過一件事……」
聽衛珩說到這,饒是還沒說到發生了什麼事,但蔚明真看到衛珩那隱晦的眼光,似隱綽間明了了些什麼。
蔚明真看著衛珩,並不語,似等他繼續說下文。
衛珩:「聽說,許夫人在和許大夫成婚不久,曾在夜裡遇到惡霸……一年後,生下一女,也正是如今許大夫唯一的子女。」
蔚明真眼神閃過一道愕然之色,她不訝異衛珩為何會知道此事,但她被這極可能不是他親生女兒的事實的給驚到了。
她轉念一想,許大夫自己就是大夫,會檢測不出他女兒的生父是誰嗎?
蔚明真忽地看向衛珩,嘴緊緊抿著,似要衛珩給出答案來。
衛珩看著蔚明真:「其實,許夫人的事,很多人都曉得。但關於他女兒,卻是我無意發覺。許大夫女兒雖小,卻和許大夫並不親近,若真是生父,眼神之間斷然不會那般疏離。但許大夫依舊帶著她,對外宣稱這是他的親生女兒……」
聽聞這麼一樁駭人之事,竟還是在身邊所發生。
蔚明真立刻想到那惡霸,便問道:「那惡人後頭如何了?」
衛珩眼波微動,聲音有些淡:「聽說,和人鬥毆,被人一不小心打死了。」
衛珩說起時,視線里一絲光隱隱流動。
蔚明真看著,總覺得,他口裡一不小心被打死了,興許,沒那麼簡單。
但,事實如何,重要嗎?
只要知道,那惡人死了,受了懲罰,這便足夠了。
蔚明真淡淡一笑:「這便好。」
可惡人死了,許夫人卻仍是想不開,終究也去了。
留下一女給許大夫,還不是親生……
想到這,蔚明真眼神一動,心想,她新婚之夜差點被玷污,如今衛彥那惡人還想要反過來誣陷她,和許夫人所遭受過的事迹何其相似。
而她最終,也被誣陷致死。
若非老天開眼讓她重來,她又怎有機會將這一切還回去。
然而,衛彥這賊子死性不改,想玷污來刺激衛珩,幸好被原主拚命反抗,未曾得逞,但是這樁事,衛彥可沒法輕易唬弄過去。
這事,她這當事者說起來,許大夫怕會想起他曾經過世的夫人。
興許……一時憤恨之下,就會同意衛珩的計劃。
希望吧。
希望會是這樣。
蔚明真心想著,看向衛珩:「那……我們明日見。」
衛珩說完這些時,見蔚明真眼神清亮,明白她懂得了自己的意思。
利用受害者感同身受的心理,所謂醫德,也並非冷酷無情。
衛珩不認為許大夫是個迂腐死守舊理念的人,不然,那被不小心打死的某個惡人,就不會因吃下放了藥物的葯黑昏倒,被打一頓后丟在廢棄街巷,過了好些天才被發現,已被老鼠啃噬得衣衫襤褸,殘破不堪。
許大夫最終沒去看,但衛珩無意間談起時,許大夫鬆動顫動的臉孔,和那眼底一絲釋然的恨意,都令衛珩明白。
有些事情,官衙做不了主,他就只能自己給自己做主。
所以,關於衛彥這件事,衛珩才會第一時間就想到許大夫。
但當初的時候,衛珩只試探著和許大夫說過,許大夫曾十分猶豫,也許,可一想到他的夫人,許大夫便下定了決心。
而這次……
做過一次,輕車熟路。
衛珩相信,這次亦然。
衛珩和蔚明真商量過後,衛珩離開她的房間,轉身回到隔壁房睡下。
早晨醒來,衛珩起得早,洗漱好命人去準備早膳。
隨後,站在門口,拿出他隨身佩戴的長劍,在寬敞的院落外練劍。
蔚明真比衛珩醒得晚一些,她醒來后,一邊洗漱一邊聽到外頭的動靜。
洗把臉漱口過後,才披了一件外套走到外頭看一眼情況。
一看衛珩正在揮劍,站在門口看著。
衛珩一扭身,看到門口的蔚明真,便停下來。
額上滲出些許細汗,他沖門口的人粲然一笑,隨即幾個大步子走了過來,一會就來到蔚明真面前:「怎麼站在這,大早上天還冷著,穿這些站著會著涼的,先進去……」
蔚明真聽了,點下頭,隨後跟著衛珩返身進入屋內坐下。
剛才在裡屋伺候她的丫鬟識趣兒的走了出去,在門口候著。
衛珩坐在她身邊,看著擺放在一邊疊的非常整齊的衣服,便道:「先穿好衣服,以免受涼。」
蔚明真看他那時刻叮囑的模樣,心想,他這就和個老媽子似的,比他派來的丫鬟還會叨叨。
心裡這麼想,動作卻乖乖拿起衣服來,一面對衛珩說道:「那你讓丫鬟進來,你出去。」
衛珩一聽,誒,反倒給自己落下一個坑。
但考慮到她的身體,便識趣的走出去,換剛才那出去丫鬟的進來給蔚明真先換好衣服。
背脊上的傷口這兩日好了不少,衛珩給的藥膏很管用,療效極好,但動作幅度稍微過大,還是會有點拉扯到筋,所以目前,還得下人服侍她穿衣。
待穿好后,清晨的涼氣就滲透不進來了。
丫鬟開門走出去,衛珩立刻轉身入內。
見蔚明真穿著一身素白長裙,淺綠色的印花在裙擺處,微微飄揚,那種感覺……一剎間,像有什麼直直撞入心頭。
「真好看。」衛珩嘴說著,上前走到蔚明真面前。
他不止一次這樣直接說出口。
這個人,一向沒臉么皮,不害臊,連帶著蔚明真聽到他□□裸的告白時,都不見得會和尋常女子一般臉紅氣喘。
她很淡定,只瞥了一眼衛珩,道:「你這一身也不錯。」
衛珩聽著她那隨口敷衍的一說,眼神里流露出一絲哀怨之色:「明真,你說的可真不走心。」
蔚明真一聽,輕咳一聲,隨即一斜眸,睨了他一眼,道:「那你也別動不動說那些話。」
衛珩無辜地湊近蔚明真,努力澄清:「明真,這可不是隨便說的,是發自內心,打心眼裡這麼覺著……」
「我已不是從前那張臉了。」蔚明真忽道。
衛珩話語一頓。
他表情先一怔,立刻眼一沉,連臉孔都正經嚴肅起來,一字一頓道:「你不管哪種臉,在我眼裡,都好看。」
蔚明真很想捂住耳朵,又恨不得踢他一腳,這個人……就不能少在她面前表達那種深切愛意嗎?
蔚明真不想理會他,忍住踹他的衝動,轉過身在椅子上坐下。
衛珩見她面上有些發惱,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娘子有火氣。
身上帶傷的人最忌諱帶火氣,這樣會養不好,衛珩正待要說。
幸好,這時早膳上來了。
蔚明真鬆口氣。
可等早膳都擺上餐桌上,衛珩又格外積極的給蔚明真盛了一碗粥,擺在她面前,殷切地說道:「明真,這排骨粥熬得很久,我早早命人熬的,可香了,排骨也特別入味,這小碟子,是我昨日親自腌制,脆生生的,很下飯。」
蔚明真看著衛珩那模樣,哭笑不得。
她又不是沒手,也沒殘廢到需要被別人這樣照顧,可衛珩,真當她是手不提肩不能抗,什麼都做不了似的。
但想到他一片真摯好意,是關心自己傷勢,想她快些好起來,一時諷刺的話卡在喉口有些吐不出來。
最終,蔚明真還是安靜吃了一碗粥,和一些他腌制的脆蘿蔔等小菜,吃得差不多七分飽,就放下筷子。
剩下的,自然就是衛珩一個人包幹了。
吃完早膳,他們沒立刻出發,而是在院子里走了兩圈。一會要坐馬車,多少顛簸,怕剛吃過就坐會令胃不舒適,過了會才從後門出去,上了馬車,駛向許大夫的葯堂。
等二人抵達后,許大夫處剛好有一病人正在處理,前堂的小廝笑著讓他們等一會。
衛珩和蔚明真並不急,什麼事都急不得,一急就容易亂,畢竟事情待會還得仔細談。
等裡面的病人出去后,許大夫把開好的藥方給那小夥計抓藥,隨後,讓衛珩和蔚明真進到裡面來。
許大夫見二人進來后,視線先看向衛珩,隨後才看向蔚明真,目光在蔚明真臉上打轉幾圈,才道:「夫人可是覺得身體哪裡還有不適?」
許大夫以為兩人過來,是為了蔚明真的病情,才會出聲朝蔚明真詢問。
蔚明真聽后,心底莫名生出一絲歉疚,但這件事,卻必須得說。
蔚明真上前一步:「許大夫,其實,我和二郎過來,是有一事想要求許大夫。」
許大夫一聽,頓時聽出一點苗頭來,他一側眸,狐疑的打量著衛珩和蔚明真,過了一會才道:「除了看病,恕老夫無能為力。」
許大夫是聰明人,聽出這件事,怕不是普通事,若不然,衛珩的這位新入門的小娘子不會是這種央求的表情。
「許大夫,這件事,唯有許大夫來做,我們才相信。」衛珩這時出聲道,他也上前站在蔚明真身邊,頓了一下后眼神忽生出一絲異光,盯住許大夫,「許大夫可還記得一段往事……」
許大夫聽到衛珩所謂的往事,似是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臉色頓變,暗青又冷淡:「衛二公子和衛夫人還是請回吧。」
蔚明真聽許大夫如此抗拒,估計當年的事情,若非他極度憤怒之下,怕不會那樣做。
今日這件事,想來不好勸說。
蔚明真想了想,隨後忽地出其不意。朝著許大夫跪了下來。
這一招,昨晚上根本沒和衛珩提過,所以當蔚明真這麼做時,不光是許大夫震驚到了,連衛珩都臉色一變。
「二夫人萬萬不可——」
「明真!」
許大夫焦急喊道,他知道蔚明真身上有傷,身體虛弱,地面冰涼,膝蓋入了寒氣可不好。
而衛珩看到心愛之人朝別人下跪,饒是知道她這樣做的緣由,可寧願那下跪的人是他,再叫他磕頭求許大夫都成,也不願看到明真這麼做。
立刻伸手想要扶她起來,卻被蔚明真伸手攔住,反倒是另一隻手朝著過來的許大夫伸過去,緊緊抓住許大夫的手臂,聲音戚戚然:「許大夫,這世道奸險,如我這般女子,在人販子手中周轉多次,若非有利可圖,早被玷污了清白。可是,我清清白白之身,新婚當夜,卻差點被大伯給污了身子,我極力抵抗才保住清白。可那大伯反過來誣陷我欲勾引,還想要拖累二郎的名聲,我著實不忍……我不想就這樣被人污衊清白而不反抗,更不想看到二郎因為而被平白無故的詆毀,我想,明真這種心情……許大夫多少能懂的吧?在這裡,我無可信之人,而二郎是真心待我好的。二郎說,許大夫是可信之人,之前許大夫給我治療傷口時,明真看得出,許大夫是有醫德的好人。我們並非要讓許大夫做什麼大惡之事,只是略施小懲,逼出那惡人的真面目來,讓事實曝光,還我的清白……」
越說到後頭,那聲音越顯凄切。
許大夫聽著,心頭不是滋味,最讓他覺得堵得……是他想起了他的夫人。
他夫人臨終前說,她這一生在那一夜早被毀了,饒是那惡徒死了,她亦無法打開心結。她已是不潔,連女兒都是孽障,但希望他能留下她一條命,長成人嫁給一老實人,遠離這塵囂之地,她死了才能瞑目。
她說完,就這麼去了。
留下她口中的孽障,不是他親生的,可那樣一個小小生命,許大夫如何丟的下?況且,還是他夫人所生。
就這麼養著,可一想到是那惡徒的種,許大夫就忍不住多次紅了眼,一度想將她扔掉。
但最終,仍是這麼留著。
留到現在,好幾歲了,會走路了,面對他的疏離態度,也會怯生生叫一聲爹,還會捧著藥材,新奇的睜大眼,眨巴著,格外討人喜歡。
很多事,許大夫都不願去回想了。
直到這一刻,這位娘子聲聲凄厲,又逼他回想起來。
許大夫沉默著。
蔚明真殷殷雙眸望著許大夫,眼神水光流動,像極了當初臨終前夫人說著囑託話語,眼底請求的光。
過了良久。
許大夫別過臉,喟嘆一聲:「作孽啊……都是作孽。」
他想,這世道,諸多惡人都沒收拾,他若能盡綿薄之力,將這些禍害女子的惡人繩之於法,饒是用一點小手段,又何足掛齒?
醫德,當初恪守醫德,接了那位客人,卻害了夫人……
許大夫眼神一定,道:「好,我答應。要我做什麼,便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