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爭執
衛老夫人想著,遍布皺紋的老臉往下一拉,褶子皺得更深了。
衛老夫人身旁的丫鬟蓉蓉,也就是適才來知會過的。
蓉蓉打量一眼老夫人臉色,腦子倒機靈,立時上前邊衝鋒挑頭。
蓉蓉掐一把嗓子,尖聲尖細的高喊:「二公子,二夫人,老夫人到了——!」
裡頭的人從衛老夫人咳嗽時就聽得一清二楚了。
而蔚明真端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看樣子就不準備出去迎接衛老夫人。
衛珩看向蔚明真,蔚明真也目光淡淡凝視衛珩。
外頭。
蓉蓉喊罷,也不曾見裡頭人出來。
衛老夫人臉孔沉了下去,而旁側年歲已高,顯然在衛家做事多年的王媽子機警上前了一步。
王媽子道:「老夫人,老奴進去請二公子吧。」
這二公子心頭怕還氣著老夫人。想是故意的,但那位小媳婦該出來相迎,卻也不見身影。
興許,是二公子拉著人不讓出來。
王媽子想,衛老夫人心底也有氣,雙方都互相僵持。
場面下不去,到底是不好看。
再者她也是瞧著二公子長大的,二公子打小性子就倔,同他父親一般。
她便充當和事佬,同衛老夫人請了命。
衛老夫人聽王媽子話,一想她這大孫子被那賤婦給騙了,連二孫子都被迷得七暈八素,氣得她腦子脹痛。
原本衛老夫人也半信半疑那老道之言,見老道信誓旦旦,就姑且一試,誰想,剛把婚事辦起來,人就真醒了。
這趕忙二話不說就快速籌備,把人先塞進去。
屆時再給衛珩納幾個妾,自然也就將那賤婦忘了。
想到那賤婦坑害了她接連二個孫子,衛老夫人又覺得頭生生痛起來。
沖王媽子一揮手,王媽子笑了下,轉身進了屋內。
她一眼就瞧見那坐在椅子上,剛入了二公子門的小媳婦。
乖巧溫順的坐在椅子上,見有人進來,一對杏眼輕輕望過來。
蔚明真看到了王媽子。
前世在衛老夫人打下手的,也正是將她那所謂的偷情醜聞給揭發出來的人。
一個個都上門來了。
挺好的。
蔚明真沖王媽子笑了一下。
唇角輕乎極微的一動,眉目溫淡,眼底浮沉不定的光,卻熾濃似火。
王媽子被她視線一看,心裡莫名跳了一跳。
分明模樣嬌弱,額頭還傷著了,這怎麼……竟令人有些發憷。
王媽子擰起眉,似不太高興被人這般瞧著。
蔚明真卻很快收回看向王媽子的眼神。
衛珩此刻出聲:「王媽子,怎麼不見祖母進來?」
王媽子見二公子裝糊塗,便攏著袖子說:「二公子,老奴瞧著,二夫人一點輕傷,不至於連請茶問安的小事都做不成吧?」
王媽子往旁側蔚明真身上瞅了眼,把矛頭指向剛進衛家門的蔚明真。
蔚明真見王媽子將話茬提到自己身上,剛準備開口,被衛珩出聲截下:「我衛珩的妻子,新婚之夜無緣無故受了傷,我倒還想追究此事來著。如今……想歇一歇都不成了?況且,王媽子既然說請茶問安是小事,不妨請祖母進來,將這件小事擺在這屋裡,何必勞師動眾再叫人過去挨那份罪?」
「挨罪?珩兒,在你心頭裡,你祖母竟成了那般虎狼惡毒之人了嗎?」
衛老夫人在外頭聽到裡面人的話,把衛珩說的,一字字都聽得分明清晰,心頭一陣絞痛。
她做的,都是為了衛家著想。
可她這親孫子,怎麼就是不理解她的苦心呢?
待衛老夫人說罷。
衛珩便從椅子上起來。
蔚明真也跟著衛珩一起站起來。
衛珩看向蔚明真,搖頭道:「我去和祖母說。」
衛珩說著時,掌心輕輕往她手上搭。
蔚明真下意識一側臂,令衛珩手落了空。
衛珩仍是朝她笑了下,沒說什麼,便徑自朝前走。
衛珩走出屋外。
衛老夫人見衛珩人出來了,且健康無損,比起今晨發了癲嚷著要尋蔚明真的他不知好上百倍。
至少,能冷靜下來了。
衛老夫人鬆口氣,緊接著衛珩的話,卻立時令她一陣揪痛。
衛珩說:「祖母,害死一個明真不夠?您難道還想害死第二個嗎?」
害死……她害死蔚明真?
衛老夫人變了臉色,她不想聽到蔚明真這個名字!
衛老夫人重重哼了聲:「珩兒,你如今腦子還拎不清!祖母曉得,你是被那賤婦給矇騙了,才做出那等事來!而今,新媳婦給你娶來了……祖母到時再給你納幾個妾,你合著挑揀些你如意的……至於那蔚明真,你給祖母早早得忘了為好!這就是個害人精!」
衛老夫人字字裹著勁,帶著對蔚明真的憎惡與恨意,力道極重。
衛珩聽了,面孔頓時沉下來,眼瞳幽暗:「祖母為何就斷定,是明真矇騙我,卻不相信明真是清白的?那封信,大哥應當同祖母提了,是我衛珩親筆所寫。上面所書之言,皆是我衛珩肺腑之言,絕無一絲虛假之意!祖母,明真她不是害人精,她是我衛珩心愛之人!明真已逝,請祖母莫再用這等言語侮辱糟踐明真的聲譽!」
「清白?聲譽?珩兒你真好糊塗啊!那賤婦都做出這般穢亂不堪之事,竟勾搭自己的小叔子,你怎還向著她!」衛老夫人痛心疾首。
她就想不明白了。
衛珩為何這般著迷蔚明真?
那女人平素悶葫蘆一般,連肚子也孵不出一個蛋來,卻偏偏還要求大孫子絕不能納妾?
這是何道理?
她身為衛家掌事的,豈能容大房香火斷絕在蔚明真這賤婦身上?
這才攛掇著大孫子休妻另娶,誰想……這賤婦好本事,竟還勾住了她二孫子的魂!
「祖母……真正糊塗的人是你!明真一向潔身自好,從未曾生出過你說的那種念頭來。企圖誘導明真的人是我衛珩,對明真心懷不軌的也是衛珩,害死了明真的……除了祖母你,大哥,衛府上下漠視明真冤屈的……還有我衛珩!」衛珩說著說著,語調激動起來。
分明曉得,裡頭人聽得一清二楚。
他顧自說著:「是我衛珩……衛珩糊塗……不該寫那封信,讓明真蒙受不白之冤。是我……」
這般真切痛楚,連眼都紅了。
衛老夫人聽得震驚,好似被衛珩這番話嚇到了。
衛老夫人緩了一會,才慢慢搖頭,低喃道:「不……不會,怎會是老身的親孫錯了……不……珩兒,你沒錯,是她——是那害人精勾了你的魂!祖母得打醒你,打醒你!」聲聲凌厲,甚至舉起拐杖來就要往衛珩身上打去。
衛珩猛地抬頭,眼神定定地看住衛老夫人:「祖母,我再重申一遍,明真不是害人精。」
衛老夫人瞪大了眼:「珩兒——」那高舉的拐杖懸在半空,沉沉壓著衛老夫人的手臂。
王媽子就站在門口,看著這祖孫爭執的一幕。
忽地餘光似瞥了門裡依舊安然穩坐的新媳婦一眼,竟瞧見那新媳婦……在笑?
王媽子以為眼花了。
再定睛一瞧,就見那新媳婦眼睛烏溜溜的,正對著她,沖自己明晃晃一笑。
這回,可真是沒眼花了。
外頭吵得熱火朝天,裡頭這嬌滴滴娘子,卻面帶微笑。
王媽子方才就覺著她憷人,這回仔細瞧著,忽覺心頭一梗。
那打量人的眼神,竟依稀看到些許……大夫人的影子?
那位看似淑良賢德,卻勾搭了二公子的大夫人。
怎可能……那位大夫人,不早死在雪地里?
還被蔚家大夫人把屍身給要了回去……
總不會……是還魂吧?
王媽子想著,心底一抖,渾身發麻,陡時避開了蔚明真的眼。
這等怪力亂神之事,怎可能發生?
王媽子想著,蔚明真忽地從椅子上起了身來。
王媽子打眼瞧去,見那新媳婦人朝著她走來。
眼神依舊直直的,王媽子被盯得倒退一步。
直到蔚明真走到王媽子跟前,輕輕瞥了一眼她。
一想到那絕無可能的事,王媽子卻感到肝膽都顫了起來。
蔚明真已挪開目光,不再看王媽子,而是越過她往衛珩的方向走去。
衛珩聽到後頭的腳步聲,和一絲微弱的呼吸。
衛珩轉頭,看見蔚明真從裡頭出來,頓時眉心一擰道:「明……你怎麼出來了?」見她身形略微搖晃,心疼伸手想來攙她。
誰想,衛珩的手還沒扶上去,蔚明真的手卻率先伸過來,輕輕搭在衛珩遞過來的手臂上。
衛珩目光微變。
蔚明真沖他虛弱一笑:「夫君……莫要因這些小事同祖母置氣了。是我的錯,我該親自去拜見祖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