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堅決
衛珩聽著身邊人的話,微微失聲:「你怎麼……」
蔚明真卻彷彿看不到衛珩的表情,她看著衛老夫人,模樣柔弱,神態凄苦:「老夫人,媳婦這就給您上茶……」她說著,剛一轉身,人就忽地倒了下去。
「明真!」
「明真?」
前一聲是衛珩心疼擔憂的聲音,后一聲是衛老夫人驚愕震詫的聲音。
蔚明真被衛珩伸手攙住,緩緩起身,行動勉強不便,一隻手還扶著額頭,形容蒼白:「是……我生來就是孤女,被販子轉手幾次,從來賤名一個。夫君說……從前的名兒不甚雅觀……從今後,就讓我叫明真。」
衛老夫人聽到她口中被轉手幾次時,眼底升起一絲鄙薄之意,又聽她後頭說的話,不覺想起那厭惡憎恨之人,頓時喝道:「不準叫這個!」
衛珩卻從蔚明真的改變里,隱約明白她要做什麼了。
衛珩低下頭來看著身子半依偎在懷裡的人,眸子爍光閃動。
默了一晌,順勢伸過一隻手,臂彎摟住明真細瘦的肩膀,將她扶起來的同時,轉頭堅定道:「她就叫這個名字!」
「不可!」衛老夫人重重敲了敲拐杖,在地上幾乎要砸出一個坑洞來。
「如今明真嫁與我為妻,我是她夫君,我自能為她做主。她無依無靠,無名無姓,被人強逼著沖喜已是極大不幸。明真這名兒清清白白,我說她能用,她就能用。」
「清清白白?好……好好,珩兒,你就非得同祖母過不去,要和祖母唱反調,是不是?」
衛珩眼神漠然的看著衛老夫人,逐而垂首看著明真,表情一下變得柔軟起來:「明真……你可喜歡為夫為你取的名字?」
蔚明真抬頭,見衛珩立時明了她的意圖,且順著她鋪的台階走得這般順暢,不由勾起嘴角,露出一絲淡笑:「喜歡……」
她當然是喜歡的。
因為,她就是蔚明真啊。
她笑著,透著淺微恍若隔世般的悵惘之情。
衛老夫人瞧著衛珩同這新媳婦抱在一起的一幕,不覺目光盯住衛珩懷裡頭的人。
如這般身份卑賤的女人,原本是決計進不了衛家門的,若非那老道說,只有這孤女才喚得醒珩兒魂魄,衛老夫人便怎麼也不可能將這女人配給珩兒。
而今配也配了,珩兒果真活了。
那這女人……自然就沒作用了。
衛老夫人想罷,陡然提聲:「你若執意如此,叫就叫罷。這等卑賤身份,也倒相襯。」鼻尖里冷哼一聲,她又加重口氣緩緩說,「過兩日,祖母就給你納幾個身家清白,模樣頂好的姑娘。那賤……那個人,你自然也就忘了。」本張口欲叫賤婦,可一看到衛珩沉鐵般的臉,一對眼灰濛濛透著冷郁暗色,便改了口,稱呼那個人。
衛珩一聽,卻絲毫未曾猶豫,果決道:「我不會另外納妾。我只有一個妻,就是明真。」
衛老夫人面上肉褶都擠在了一起,顯得極為不滿:「珩兒,祖母是為你好!你怎就不聽呢?」
衛珩眼神堅定:「我衛珩今生,只會娶一個妻子。祖母,你不必好意替孫兒納妾,孫兒恐是難以消受!」說罷,沖衛老夫人一彎腰垂首,過禮後轉身就要進屋。
衛老夫人見衛珩軟硬不吃,不由大怒:「珩兒,你莫要逼祖母動用家法祖規!」
衛珩聽到,身形一頓,轉頭看向衛老夫人:「祖母,你此話當真?」
衛老夫人氣得喘息不停,鼻口裡冷冷哼出聲來:「你祖父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聲譽,不能毀於一旦!」
說起衛家男人來,但凡第一個想到,便是衛老太爺英遠伯,緊接著英遠伯之子衛虎。
英遠伯給取一個虎子,便期待將來他虎虎生威,前途無量。
誰曉得……年邁的英遠伯病逝去之後,衛虎執意做起守備,說是要同英遠伯一般保家衛國,哪裡料想得到……在一次親自領兵剿匪的戰役中不幸中箭身亡。
衛家兩位當家的接連而去,衛老夫人便扛起掌事大旗,這才鑄造她在衛家說一不二的作風。
「祖母……在你眼底,誰你都是不滿意的。但在孫兒心裡,只滿意她一個。孫兒話盡於此,若祖母要拿家法祖規來鎮壓孫兒,那祖母儘管那樣去做。」衛珩說到這,臉孔倏地冷起來,聲音透著一點涼意,「大不了……再逼死一次便是!」
衛珩這話,似一把尖刀,活生生扎在衛老夫人心頭肉上。
連家法祖規都棄之不顧,就為了一個那般穢亂不堪的□□!
衛老夫人看不透,她當真想剖開她這執迷不悟的二孫子心頭一瞧,究竟是被那賤婦下了什麼**葯,竟如此著魔!
蔚明真聽得衛珩與衛老夫人之間的對話,眸子低垂,眼光斂緊,忽仰起頭,將手攀在衛珩臂上,輕輕搖頭:「夫君,莫再說了。既是一家人……何必這般動怒,不是傷了和氣嗎?」柔弱聲線似微微拂過的風,細細軟軟,入耳倒舒心順耳。
衛老夫人目光朝蔚明真看去。
蔚明真也看過來,在這劍拔弩張之際,她卻以一種四兩撥千斤的從容姿態娓娓說:「老夫人說的對,似我這般卑賤身份,何德何能竟能嫁給夫君這般好的人……而今上天眷顧,令我得了明真這名。我定會好好在二郎身邊服侍,老夫人可安心……」
這小媳婦前半句還講得湊合,後半句就不得衛老夫人心意了。
她萬是不願再聽到蔚明真這三字,便嵌著后兩字,乍一聽,也似蔚明真魂歸一般,令人無端端煩躁厭恨。
蔚明真打量著衛老夫人臉色,淡淡淺笑:「興許老夫人不愛聽,其實見到二郎頭一面,我心裡就對二郎萬分傾心。既然二郎喜歡我叫明真……我便叫明真。而明真也希望……能成為二郎心頭好。這番話……讓老夫人見笑了。」
衛老夫人聽她這般一解釋,頓時眼光變了變。
這小媳婦雖身份低賤,配不上珩兒,口齒倒機靈活泛,面色便稍有好轉,但內心卻未曾打消替衛珩納妾的想法。
唯一的長子做了守備,就令衛老夫人極度不滿,本以為大孫子能借著蔚家起勢,哪想到竟娶了個不會下蛋的雞,後頭又出了二孫子這檔子事,著實晦氣!
衛老夫人琢磨著,既然二孫子婚事定了,納妾先擺在一旁,等時日一長,那賤婦的事自就淡了,屆時再辦不遲,先給大孫子續弦,才是要緊。
如此思量之後,被衛珩先頭氣得犯痛的心口似好轉不少。
衛老夫人撫著胸口,緩緩等氣順下去,才嚴肅地看向衛珩,說:「也罷,祖母攔不住你,就隨你去!不過新媳婦敬茶的規矩也不能廢了,待何時傷好些,也別寶貝著不肯放出來。祖母不會吃了她!」
衛老夫人雖因蔚明真一席話沒那麼厭了,可打心眼對她這孤女身份還是入不了目。
再者聽了衛珩口口聲聲執意要將這孤女取名明真,就煩得頭都疼。
便取了明真這個名,難道還真能成了蔚明真不成?
衛老夫人心中冷聲一哼,一個冒牌貨,也拿來當寶貝,真是糊塗得沒眼瞧!
想著,朝王媽子瞥了一眼:「走。」
似一個字都不願多說。
王媽子見罷,應了聲是,走前還朝著衛珩與蔚明真瞧了眼過去。
恰恰和蔚明真對上了眼,蔚明真嘴角微起,一絲輕忽笑意隱現。
王媽子一時心顫,辨不清這小媳婦通身詭異勁從何而來,卻打心眼裡有些不敢再看。
立時轉過頭,緊跟著衛老夫人離開小院。
待衛老夫人一行人離去,本是柔弱無骨依偎在衛珩懷裡的蔚明真,立刻用手擋在衛珩胸前,輕輕從衛珩懷裡脫出。
衛珩的手,只來得及拂過她袖口,不待抓住一角,人就已離他幾步開外。
隔著這不遠不近的距離,卻宛若天際一線,望不到盡頭。
蔚明真聲音淡淡:「衛老夫人走了。」
言下之意,這裡沒旁人瞧著,也就不必裝恩愛和睦了。
衛珩聽得分明,隻眼神略略一暗,便打起精神來,走上兩步來到蔚明真面前。
衛珩見她似有後退之意,他笑了下說:「明真,我心裡知曉,你不願碰我。我不會隨意碰你……你……你不必這般避諱。」
衛珩想讓蔚明放鬆些。
至少在他面前,不用偽裝思量,活得這麼累。
蔚明真看了看衛珩,心裡明白衛珩是好意,可這份好意……蔚明真卻受得鬱結堵塞。
蔚明真:「進來說。」說罷便徑自轉身入屋。
衛珩點頭,跟著蔚明真進去。
他帶上門剛一轉身,就聽蔚明真聲音淡涼道:「衛珩,你真下了決心……這輩子都不納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