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無心
蔚明真嘴剛張,衛珩便自顧說著就跑了出去。
蔚明真愣了片晌,她本想說……讓衛珩帶她去小廚房,她親自下廚,哪裡想到衛珩動作這麼快。
她低頭失笑,覺得衛珩分明不小的年紀,卻同愣頭青似的橫衝直撞。
但剛才同衛老夫人一番口舌爭交,衛珩卻字字在心,鎮重其事。
特別是提及她的死因時,衛珩話語里處處透著的沉痛之意……倒不作假。
衛珩是認真的。
蔚明真手心慢慢抓緊,好似滲出些許難堪又厚重的情緒來。
蔚明真抬頭看了一眼敞開的風外景色,枯葉凋零,伶仃冷情。
蔚明真記得,這院子之前是被擱置下來的,位置偏後,離正堂較遠,沒什麼人住,等同廢棄。先前她在衛家時,本打算將這院子修葺一番做客房,誰想,如今卻被用作新房。
大概是整理得太過匆忙,除了這間屋裡頭清掃過還顯得乾淨些,外頭草叢都長到半身高了,都沒人裁剪過,可見衛老夫人有多著急了。
不過礙於她的身份,便象徵性弄到這僻靜小院來,意思到了就成。
蔚明真想著,分明這等凄涼,她卻心境平和。
她上輩子被衛彥明媒正娶從正門入,而這輩子被遮遮掩掩嫁給衛珩沖喜,這兩世起點天差地別,可蔚明真竟然有點慶幸。
若重頭再來的對象是衛彥,蔚明真怕她真的會忍不住……
要麼提起刀了結衛彥,要不提起刀了結自己。
比起面對衛珩,衛彥那張絕情鄙夷的臉孔,在夢魘里合著衛老夫人一起出現在她眼前時,才真如絞心般又痛又恨。
衛珩從外頭回來時,見明真就坐在椅子上,神色淡靜。
她像在想著什麼。
可明真她……又能想什麼呢?
衛珩兩步跨作一步立刻邁過門檻,一會人就來到明真跟前。
蔚明真察覺到那風似的身影,收了思緒,抬頭向衛珩:「你讓下人去做膳食了?」
衛珩應道:「明真說餓了,那我肯定要先顧著你的胃。廚房裡正在做了,我特意吩咐過,讓他們手腳快些,一會就好了。」
蔚明真:「我之前有話沒同你講完。」
衛珩露出疑惑表情,蔚明真聲音淡淡:「我本想說,我自己下廚,可你已頭不回的去了。」
分明輕聲細語的,甚至語調也柔柔和和,衛珩卻心抖了抖。
衛珩忙道:「明真……你還受著傷。」
蔚明真:「無大礙了。」
衛珩猛力搖頭:「這才過了一夜,怎麼會無礙?明真,我曉得……你是不放心。」
蔚明真聽到後半句,眼睛一定,盯住衛珩。
衛珩靠近她幾分:「是我的人,不會有事。」
蔚明真微微挑眉,卻沒吱聲。
衛珩見她沉默,面容淡靜,分不出息怒,不由思忖道,明真可是惱他了?
可若是惱他,又是為何?
忽地,衛珩想起蔚明真剛才說的其中一句話。
衛珩立下就轉過念頭來,他忙和明真賠笑:「我曉得了……你是惱我擅作主張。我……我就是心急,我一聽你說餓了……況且方才……」衛珩忽然住嘴。
他瞧見蔚明真的臉,正慢慢的,在這無聲的氣氛里,蹭上一些脂粉般的霞色。
衛珩閉上了嘴,蔚明真卻抬眼來,目子好似染了一絲水濛濛的濕氣,又夾著一抹轉瞬即逝的惱恨,別過頭,聲音卻冷著說:「你衛二郎做事,一向隨心。沒人攔得住。」
衛珩聽她這一句話,字字都像是戳在他心尖肉上。
衛珩嘴角牽起一絲苦笑,是……他魯莽,衝動,也對她愛慕,傾心,直至痴迷。
犯下的錯他衛珩從不曾否認,就連這一刻明真說的,他也不願辯解什麼。
或許,衛珩是從蔚明真冷淡的臉色里覺出一絲味來了。
他以為是為明真好,但這種一味奉獻的好,可是經過別人同意的?
「明真,我不會再……」
「這樣的話,不必和我講。」
衛珩話語被蔚明真截斷,她視線沒方才那般冷了,眼裡透著一股勁:「衛珩,你只需遵守你對我的承諾。」
她直接瞭然,面目異常冷靜。
衛珩注視著她,卻覺得他是站在天邊眺望她。
衛珩想,若明真能選擇,怕死都不想再入衛家。
衛珩也慶幸,明真嫁的人……是他。
衛珩態度堅定:「明真……等我做到,我再與你說這些。」
蔚明真看向衛珩,目光凝定:「好,我等你做到。」
早膳做好端上來了。
那端了盤子上來的人先是左右張顧一番,才進屋裡來。
瞧見衛珩笑了一笑,目光卻不經意落在衛珩身邊,這位新入門……據說是給二公子沖喜的孤女。
蔚明真察覺到他的目光,視線朝他看去,眼神略微思索。
「放下吧。」
衛珩聲音響了一聲。
「是,二公子,老奴退下了。」說著,將托盤上的菜依次在圓桌上擺放好后,人便收了托盤轉身離去。
等他走出門口。
衛珩就拿起筷子來,銜了一塊糖醋肉放入蔚明真面前的飯碗里。
衛珩沖她笑:「明真,這好吃。」
糖醋肉,娘很愛做。
她也很愛吃。
餐桌上的食物,蔚明真望了一圈,糖蒸酥酪,珍珠翡翠湯圓,玉米蓮子羹,七巧點心,都是她愛吃的。
她口味其實不挑,但也有自己一份喜好。
而她的喜好,除了娘親……她從未曾主動和誰提及過。
這些菜……絕非偶然。
蔚明真轉過頭,視線對準衛珩:「你調查過我的喜好?」
衛珩一聽,臉上頓時顯出幾分傷心表情來:「明真……你這詞兒用的,像是我偷摸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蔚明真秀眉一點點蹙起,不待她逼供,衛珩便舉手自個全招認了。
「是我平常注意到的。」
平常注意?
蔚明真不信這鬼話,她看向衛珩的眼神仍布滿懷疑。
衛珩便囁囁喏喏地張嘴:「家宴時,我會記住你吃過的菜。」
衛家自老太爺,老爺都去了后,衛老夫人便時常說,是妖魔作祟要禍害他們衛家。
而老夫人又不知哪裡聽來傳言,辦家宴可招來亡魂一道共享,並賜予福氣,每隔三個月便固定一次家宴。
再加上一年之中那些不大不小的節日,老太爺與父親的祭祀日,這些零零總總和一起,五年算下來也不少次共膳的機會了。
每回見她,對衛珩而言,就宛若小別勝新婚般。
可惜,明真斷然不知他那邪思,若曉得衛珩每次回衛家都是以這種心態,怕更要躲遠。
不過這會聽到衛珩這略顯心虛的話,蔚明真的眼神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她看了一會衛珩,衛珩也看著她。
互相瞧了會,蔚明真終是先敗下陣來。
若比臉皮,這世上,他定無出其右。
蔚明真低頭繼續吃食,決心這頓飯吃罷不與此人說道一句。
衛珩本以為他說給明真聽後會得到極不好的回饋,大抵是頭前被她冷眼瞧慣了,忽然不再挨冷眼,竟還有點詫異。
二人獨處的第一次共膳,就這般在蔚明真平靜表情與衛珩揣著小歡喜的心情下安然渡過。
用過早膳,因衛老夫人說待她傷好再補上敬茶規矩,言下之意,是要放她兩日空閑了。
但蔚明真不想真無所事事,蔚明真對衛珩說:「你可帶我出府。」
衛珩一聽,皺眉:「明真,你額頭的傷還未痊癒。我明白你急切想要見你娘親的心理,可是我之前……」
蔚明真搖頭:「我不是要見娘親,我是要你帶我去找一個人。」
衛珩:「找人?」
蔚明真點頭:「是。」
衛老夫人也好,衛彥也好,她身在衛家就好辦。
可這樁事件里……還有一重要之人。
衛珩見明真神情冷凝,不由沉下了聲:「是誰?」
蔚明真聲音低低,像憶起些什麼:「當初幫我送信之人……也曾是我的陪嫁丫鬟,素映。而那封回絕信,也是素映帶回來給我的。」
她那封求助信,是托素映去送,是叫她親手送到娘親手裡。
素映雖不是從小伴她到大,但自素映十歲起就伺候在她身側,加上衛家五年,整整十年光陰。
蔚明真是真把素映當可信賴之人看待。
只可惜,如今想來……別人心裡卻不一定這麼想。
衛珩聽了,忽然想起來。
他之前遍尋不到明真時絕望孤寂,便時常去明真的墳墓看望她。
一日,他又去了。
那時墳還沒被挖,他正飄過去時,忽瞅見一人影,在明真墓前哭哭啼啼。
正當衛珩想湊近瞧,人猛地起身來,轉眼就跑沒了影。
天太暗,衛珩就沒瞧見。
但隱約從背影可分辨得出……是一女子。
如今想來……
衛珩忽道:「你那陪嫁丫鬟……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