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衛展的秘密
012
晚上的時候,突然颳起了風,而且越刮越大。
天色本來就暗,天空一下子就像跌入了深淵,燈影綽綽不明。大風吹得呼啦呼啦的,遠處樹影如魑魅,地上偶爾卷過一點食品包裝袋,滾過空空的易拉罐,風沙迷得人有點睜不開眼。陸尊彷彿第一次遇見這種天氣,腦袋向後仰了仰,瞥見衛展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又梗直了脖子往前沖。
衛展一把拉住他,「別往前走了,我們回去吧,一會兒可能下雨。」
路上風很大,幾乎邁不開腳步,陸尊忽然一個躥步走到衛展的前面。他長得比衛展高大一點,多多少少擋住了一點風,讓衛展前行得沒那麼困難。不過衛展光顧著趕路,沒細想陸尊這麼做的原因。
兩個人剛剛看見小區樓下的鐵門,雨點便噼里啪啦砸了下來。衛展感覺有什麼磕到了自己的腦袋,低頭仔細一看,還沒看仔細呢,忽然感覺胳膊被人狠狠一拉,衛展整個人撞到了陸尊的胸,然後被陸尊一把箍住。
他這才看清,不知哪家在陽台上養的花,被風吹得掉下來了,花盆摔了滿地。
兩個人身上已經濕了大半,可是陸尊的胸膛很熱,衛展想推開他,沒推動。陸尊就這樣一隻胳膊攬著他的腰,另一隻手護著他的頭,快速地往公寓的方向跑去。
衛展低著頭被陸尊帶著跑,什麼都看不清,濕漉漉的頭髮貼著額頭往下流進了眼睛里。他伸手去抹,忽然有點小感動。
兩個人衝進了家門,衛展沒正眼看陸尊,推著他進了浴室。陸尊掰著浴室的玻璃門不進去,一雙濕漉漉的黑眼睛巴巴地看著衛展,那深淵裡彷彿有可憐和無辜在咕嚕咕嚕湧出來。
真是的,每次洗澡都這樣子,弄得誰在虐待你似的……衛展內心很波動,殘忍地掰開陸尊的手,把他再次推了進去。
他剛扭頭走了兩步,後背衣服忽然被人一扯,整件襯衫忽然就被人強制脫掉,陸尊把襯衫捲起來扔地上,面無表情地把衛展扭著送進了浴室,然後把門砰地關上了。
衛展:「……」
衛展有點心悸。
剛才陸尊從身後脫掉他的襯衫,手掌伸過來貼住胸口的時候,衛展忘了呼吸。他淋過雨,身子很涼,但陸尊的手掌很熱。衛展感覺那手掌像一塊鐵,在火里燒得通紅,嗞啦一下就在他的胸口烙了個印。
衛展打開淋雨,水嘩啦呼啦灑下來,很快又涼轉溫漸漸轉熱。衛展蹲在白瓷地面上的防滑毯上,緊緊地抱著自己,感覺身子又冷又燙。半晌,他像沒辦法再忍耐一般,忽然痛苦地敲了一下門。
洗澡間是衛生間的一處隔間,弄了個鋁門分開。此刻衛展碰到了門,外面衛生間的門立刻被打開,陸尊有點遲疑地敲了敲鋁門,衛展低吼:「滾!!!」
他的聲音很不對勁,陸尊二話不說推開門,看到裡面白汽瀰漫,衛展彷彿不知道熱,整個人縮成一團貼著門和牆壁的交界處。
陸尊伸手,剛剛碰到衛展的肩膀,衛展立刻抖了一下,又是一聲低吼:「滾!!!」
陸尊嚇了一跳,伸手把熱水關了,再次去碰衛展,衛展立刻又縮到了對面牆壁和牆壁的交界處,再次一句:「別碰我!!!」
衛展整個人看起來都不太對勁,陸尊整個人都懵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伸手又縮回去,幾次之後乾脆也蹲成一團,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衛展。
不知道過了多久,洗浴間的白汽已經散去,涼氣灌了進來,衛展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他抬起頭,看到陸尊蹲在門口,像只大狗一樣。
衛展有點無措,沒想到秘密這麼快就曝光了,他咽了咽喉嚨:「你都看到了?」
陸尊沒有回答,只是看到衛展說話的時候眼睛瞬間就亮了,然後伸手,又猶猶豫豫地縮了回去,一眨不眨地盯著衛展。
衛展扶著白瓷牆壁慢慢站起來。陸尊也站起來,動作太猛,重心不穩差點摔跤,衛展眼疾手快扶住他。陸尊眨了眨眼,手指瑟瑟縮縮地搭在了衛展的手背上。
衛展頓覺心弦一動。
他推著陸尊走到客廳,也不顧兩個人濕透的樣子,正色看著陸尊,說道:「以後,不準脫我身上的衣服,尤其不準突然從後面扯我的衣服。」
陸尊面無表情,眨著眼睛看他。
衛展一臉嚴肅:「你不想說話,我不會逼你。我知道你聽得懂,再說一遍,不準再脫我的衣服,一次都不可以,不然立刻趕你走。」
陸尊面無表情,眉眼卻往下耷了,眼神也變得水汪汪起來。
「……」衛展扭頭,這傢伙如今賣起萌來已經遊刃有餘,簡直說來就來。
他不看陸尊,又重申了一遍:「不準脫我的衣服。不準碰我——」他忽然想起剛剛在洗浴室里,陸尊那個瑟瑟縮縮將手指搭在他手背上的動作,還有先前在公園,他拿手指戳陸尊後背的時候,陸尊忽然回身抓住他的手,餘溫彷彿一直還在手上。
衛展補充道:「除了手,別的地方都不準亂碰。一定要碰的話,先請求我的同意,不小心碰到了要說對不起。」
陸尊委屈,拉著衛展的手不放。衛展甩開了,扭頭回了洗浴間,碰得關上門。陸尊眼巴巴地看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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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陸尊撞破了秘密,衛展有點不自在,晚上就沒在客廳看書,一個人待在卧室里,偶爾聽到外面傳來一點響動。
十一點多,衛展有點困了,整理了一下書,然後出去上廁所。客廳里,陸尊正蹲在冰箱前翻東西,聽到聲音回頭,一隻手默默將薯片放了回去。
衛展噗嗤笑了:「要吃就吃,別吃太多,餓了有泡麵。」
陸尊立刻伸手去拿湯達人。
往常是有夜宵的,一點水果之類,但今天衛展一直躲在卧室里,陸尊餓得都想撓牆嗷嗷叫,但是怕衛展還在氣頭上,只能自己憋著翻不喜歡的零食充饑。
衛展從衛生間出來,電水壺已經灌水插上了電源,陸尊搬了張椅子坐在廚房門口,懷裡抱著湯達人,眼巴巴地盯著嗞啦響的電水壺。
衛展想了想,進了陸尊的卧室,把窗戶檢查了一下,關緊了,然後摸了摸床上的薄毯子。這場雨不知道會不會下一夜,薄毯子大概會冷,但一時又沒有被子可以蓋。衛展打算明天帶陸尊去逛街,買買衣服啊棉被之類的。
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多太亂,以致衛展都粗心大意地忘記了陸尊之前的特殊表現了。
晚上睡得模模糊糊的,衛展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翻了個身,聲音沒有了。過了會兒,窸窸窣窣的的聲音又響了,還越來越近。
衛展下意識嘟囔:「陸尊?」
有什麼湊了過來,濕乎乎的熱氣弄得衛展有點呼吸不暢。他摸了摸床上的薄毯子,扔了一角過去,嘟囔:「是不是冷了啊,毯子給你,別凍著。」
然後他整個人就昏睡過去了。
半夜只聽見大風呼啦呼啦吹著窗玻璃,雨點拍得啪啦啪啦響。衛展睜眼看到自己從高中操場的草地上醒來。那是臨河的一塊真草坪,平時有值日生和老師監督,不讓學生在草坪上玩。草坪上還有一棵柳樹,又高又粗,深綠的柳葉一直垂到河裡。
衛展盯著那株柳樹看了半天,忽然河水嘩啦一聲,陸尊赤胳膊赤腿地出現在河中央。他望著衛展,眼睛漆黑如深淵,彷彿要將衛展吸走。
陸尊長得很白,卻偏偏有一身精壯的肌肉,尤其腹肌,一塊一塊的,隨著他身體的移動而漸漸從水裡出來了。
衛展咽了咽口水,假裝漫不經心地挺了挺背,眼睛卻瞬也不瞬地盯著陸尊那身逐漸露出水面的腹肌。
他感覺下腹一陣燥熱,更煩躁的是陸尊一直在往河邊走,可是一直沒有走上岸,他一直看不到最後一塊腹肌露出來。下腹越來越燥熱,衛展急了,伸手去摸,忽然摸到了什麼,他一驚,醒了。
他身上嚴嚴實實地蓋著兩條毛毯,陸尊整個人趴在毛毯上,一隻手撐在衛展的右側,整個人卻在衛展的左側。他的兩條腿勾著衛展的腰,整個人正在悶聲喘氣。
衛展:「……」
剛才他伸手去摸自己的下腹,但是陸尊也察覺了他下腹的異樣,所以衛展伸手過去的時候,摸到的正巧是陸尊的手。
衛展:「……」
不讓你脫衣服,也沒讓你把我蓋得這麼嚴實啊。衛展哭笑不得。他很少做春.夢,難得一次竟然還是因為憋氣憋的……
陸尊的手還放在那裡,衛展示意他拿開。黑夜裡,陸尊呼吸粗重,睜著眼看衛展,沒有動。
他的眼裡彷彿有一團火,灼得衛展臉頰發燙。衛展不得不用力推開他,跌跌撞撞地衝進衛生間自己解決了。
釋放的那一刻,衛展忽然覺得巨大的空虛,生理一般的悔意湧上心頭。為什麼不幹脆跟陸尊一起做呢?可是等到這陣兒被生理支配的情緒過了之後,悔意又被沖淡了。
當然不能啊……衛展嘆了口氣,沖乾淨了走回客廳。陸尊還在卧室里,衛展沒進去,也沒開燈,拿起電視劇旁邊許久不用的固定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肖裴爵很快接起,唱得不著調:「小薇啊,你可知道我愛你~我要帶你飛到天上去~」
「……」衛展:「去!」
肖裴爵:「你還真想到天上去啊,這大風大雨的,我們至少找個白天啊,去哪兒了至少還能有個目擊證人。」
「……」衛展很想掛電話,幸好下一秒肖裴爵終於正經了:「這都幾點了,怎麼突然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
衛展轉了一下身子,背靠著牆壁坐到地上,醞釀的時候聽到肖裴爵那邊傳來對話聲。他問:「你那邊還有誰啊?」
肖裴爵支支吾吾的,說了半天也沒說到底是誰,電話里突然什麼聲音都沒了,過了一會兒才重新傳來肖裴爵的聲音,衛展忍不住問:「你是不是……跟男朋友在一起啊?」
肖裴爵的聲音這回清楚了:「不是男朋友。」
「炮?」
「你才約炮呢!我是那種人嗎?」肖裴爵氣呼呼的,「我跟你提過的那人。」
「你上司?」衛展想起來了,「你倆睡幾次了吧,怎麼,還沒確定關係?」
「要你管!」肖裴爵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你早打過來說不定我還沒空接,快說有什麼事!」
論不要臉,衛展真的趕不上這個老同學。他醞釀了一下,把剛才做春.夢以及夢醒了看到陸尊就在身邊□□的事說了出來。
肖裴爵的聲音忍不住提高了:「卧槽!你都這樣了還能忍得住?!你倆認識都六年了吧!你看看我認識凌渡才多久,你倆啥進展我跟凌渡啥進展,真是鄙視你啊鄙視你。」
衛展咽了咽吐沫,糾結地摳著地板縫,說道:「可是……陸尊只是我的病人……這種關係是嚴禁不允許的……要是以後陸尊知道了或者他家裡人知道了……我這輩子就完了啊……」
「要是人家以後好了特別感激你甚至深深愛上你呢?」
「那不可能的。」衛展下意識否定。
「怎麼不可能啊。」肖裴爵完全不同意,「那天在我家,我一看陸尊那看我跟看仇人的眼神我就知道,他鐵定是對你有意思的。」
「那是……」衛展到底沒把「寵物的佔有慾」幾個字說出來。
他一直藏著兩個秘密沒有告訴肖裴爵。一個是自己的秘密,他這輩子都不想告訴任何人。另一個,就是陸尊的病情。
如果今後陸尊正常了,否認發病期間做的一切呢。衛展太清楚正常的陸尊是個怎樣高冷的人了。再次被人拋棄的感覺……比死還要難過。
又和肖裴爵聊了幾句之後,衛展嘆了口氣。他掛了電話起身,看到陸尊就站在卧室的門口。房間里幽暗不明,他的表情也是幽暗不明的,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了。
衛展一時無措。幸好天光黯淡,一切皆可掩藏。他佯裝淡定,催促陸尊早點睡,說道:「明天我們去逛逛街,要早點起來呢。」
他故作輕鬆地推了推陸尊,陸尊讓開了。他進了卧室,暗暗鬆了一口氣,轉身關門,門卻猛然被人推開。
暗夜裡什麼都不清楚,陸尊氣呼呼地喘著,一把抱起衛展扔上床,撿起兩條薄毯子蓋上。他將兩條薄毯子的一角都塞進衛展的手裡,氣吁吁的,彷彿在控訴:「勞資怕你凍著了,自己的毯子也拿過來給你蓋!你特么還嫌棄勞資會拋棄你!」
然而衛展感覺到的,是一口接一口的熱氣呼在自己的臉上,熱得他感覺鼻尖一酸,有種久違的感覺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