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第三章
市中心醫院,病房裡,程國慶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帶著氧氣罩。病來如山倒,叱吒商場的人物,一下子蒼老許多。
程銳的母親李素坐在病床邊,守著丈夫。昔日的小明星嫁做人婦,相夫教子,淡出影視圈。程銳的外貌多半遺傳這位年輕貌美的母親。
程銳風風火火進門,李素站起來,紅著眼圈道:「阿銳。」
程銳摘下墨鏡,叫了聲「媽」,看向病床中的人。李素說:「你爸他,剛睡著。」
「爸他平時身體挺好的,怎麼突然病倒了?」程銳放下墨鏡與帽子,隨即將外套脫下來放在一邊。
李素看他,眼神幽怨,「還不是因為你。」
「我?」
「你爸是看了你的比賽,嚇犯病的。」李素現在說起來仍心有餘悸。之前在媒體上看到或是聽到有關賽車事故的消息,只覺得不過是個新聞而已,可自從兒子加入F1后,每每聽到有關賽撞車的消息心都跟著懸著,就怕受傷的人是自己的孩子。眼淚輕而易舉下來,李素說:「兒子,咱不做賽車手了行嗎?」
家裡人一直反對他做賽車手,這讓程銳很頭疼,他說:「媽,沒那麼嚴重,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這回沒事,下回呢?我可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我不管,這次說什麼也不讓你回去了。」
「媽,您不能這樣。」
「不能怎樣?你是不是想把我和你爸氣死了才滿意?你要是還認我們,就留下來。」李素見兒子不吭聲,語氣放軟:「你爸他老了,身體不如從前硬朗了,現在公司一大攤子事都是他一個人在抗,你就當可憐可憐他,回來吧,程銳,就當媽媽求你了。」
女人的眼淚是博得同情的絕佳武器。程銳心軟,道:「我暫時不會走,其他的事,等爸身體好了再說。」
「算你有點良心。」李素抹淚,終於露出點笑模樣。
沙月沒回家,隻身一人前往臨川街。
臨川街啊,用她爸蔣晟的話說:「那可是一塊風水寶地。」
想當年,她老爸就是在這條街上遇到了她老媽,而後她又在這條街上出生,沙家麵館也是從這裡走向全國各地,做成了知名的食品餐飲連鎖企業。
已經過了飯口,麵館里客人仍舊不少,沙月進門,麵湯的香味撲鼻而來,誘人口水。店裡的老管事肥叔小眼睛聚光,眼尖,老遠看到沙月,嗓門亮亮堂堂招呼道:「喲!喲!你們看,誰回來了?誰回來了?小惡魔呀!今兒早上,我就感覺到,這臨川街的天吶,恐怕是要變了喔!」
兒時的沙月比男生還要頑皮淘氣,鬼點子最多的那一個,是臨川街的小霸王,小魔頭,名號響噹噹的,不亞於她父親街霸蔣晟。
沙月說:「行了肥叔,您就別取笑我了。」
「好,好,好,不取笑,不取笑。省的你小姑奶奶扭頭又要走,到時候這公司誰經營?沙家面誰來做?我不成罪人了嗎。」肥叔說:「那什麼,晚飯吃了沒?我給你下碗面去。」
「沒呢,就等這口呢!」
「得咧,你呀,先坐這等會兒,面馬上就好。」
肥叔笑意洋洋去后廚,沙月就近坐了下來,打量這家老店。雖是做麵食生意,也裝修的跟高檔酒店一樣,分包間,隔斷,敞開式大廳,迎合各路食客。在國外這些年,吃的都是從當地商超里買的沙家碗面,與現擀現煮,配上大鍋里撈出的大塊肉與香濃湯汁,絕對兩種味道。沙月這次有計劃,將沙家麵館開到國外去。
不多時,一碗面放在面前桌上,來人身高挺拔,遮去了大半光源。沙月抬眼,愣住了。面前男人個頭很高,朗眉星目,一身廚師服也遮擋不住與生俱來的王者氣質。
沙月嘴角翹起,雙眼含笑,脆生生叫了聲:「哥。」
蔣誠大手按住妹妹的頭,寵溺地揉了揉,在她對面坐下,說:「要回來不提前打聲招呼。」
「想給你個驚喜唄!」沙月經不住美味麵條的誘惑,拿起筷子翻動,香味湧上來更多。
蔣誠說:「爸媽知道你回來嗎?」
沙月搖搖頭,「行李送酒店了,還沒告訴他們。」
蔣誠問:「打算走?」
「不走了,要留下來好好經營咱們家的麵館。」沙月從出生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要承擔的是一份刻進骨血里的重擔。她挑起一筷頭麵條,吹了吹熱氣,小口吃了起來。
蔣誠說:「多少分?」
沙家人的規矩,每逢周末,沙家麵館的色特面由沙家人親自做,限量88碗面,好在精,貴在少,食客們趨之若鶩,甚至有人提早排隊取號牌,只為吃一碗正宗沙家面。
蔣晟疼老婆,打兩個孩子成年後,做面這種事都是兄妹二人來做,沙月性子野,總是往外跑,她不在的這幾年,都是蔣誠在做。蔣家生意做得大,酒店,娛樂,地產,大部分都由蔣誠來打理,只有餐飲公司留給沙月來做,蔣誠平時工作很忙,還要抽時間到麵館來,實著辛苦。
「滿分。跟媽做的一模一樣。」沙月說:「哥,謝謝你。」
當年那個不願被教條束縛,我行我素的姑娘好像長大了。蔣誠說:「一家人不說客氣話,你能定下心來經營公司生意,把沙家這門手藝傳下去,我之前的辛苦也算沒白費。待會兒吃完面,跟我回去看看爸媽。」
「好啊!」
醫院這邊,程國慶狀態始終不太好,對程銳態度冷漠。因為賽車,程銳上次走的時候父子倆大吵一架,老人到現場還在慪氣,根本不看他,弄得程銳心裡不是滋味。
衣兜里的手機響了,程銳拿著電話去外面接聽。電話是范寧打來的,她說:「叔叔的病怎麼樣了?」
程銳說:「剛醒過來,狀態不是很好。」
「哦……這樣的話恐怕趕不上德國站的比賽了。」
「嗯。」程銳心理挺矛盾的,很煩躁,靜不下心來。
范寧說:「既然這樣,你在那邊安心照顧叔叔吧,有什麼情況隨時聯繫,替我問候叔叔阿姨。」
「好。」
范寧公式化的語氣溫柔下來,「埃里克,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都無條件的站在你這邊。」
程銳沉默了,半天才說:「謝謝。」
不是自己人,才這麼客氣。范寧心中嘆息,說:「再見。」
程銳握著手機,在走廊中站了一會兒才回到病房。
李素說:「阿銳,你爸醒了,沒什麼危險了,你回去休息吧,坐了一天的飛機都累了。」
「媽,我沒事,你回去休息吧,這裡我來守著。」
「叫你回去,就回去。」
「那我回去收拾一下,換套衣服再過來。」程銳拿起外套穿上,對父親說:「爸,我先走了。」
程國慶不吭聲。李素擺擺手叫他走。
過了探視時間,醫院裡的人少了不少。程銳獨自搭乘電梯下樓,空蕩蕩的電梯里,隨手摸了下外套衣兜。感覺好像少了什麼東西,程銳把手伸進衣兜里,眉頭皺起。
護照夾不見了。
程銳不確定是否在拿外套時掉出來的,他快步返回病房,正準備推門進去,忽然聽到裡面傳出父母的談話聲。
李素語氣雀躍:「哎,我的演技怎麼樣?一點都不比當年差,那個眼淚喲,說掉下來就掉下來了,兒子都當真了,一點都沒懷疑,你這可得堅持住了,別讓他看出什麼破綻來,這次堅決不能讓他回去。」
「他想走?沒那麼容易。」程國慶哼哼唧唧:「哎喲……躺這麼久了,渾身難受,快點扶我起來。」
程銳知道父親的病是裝的,非常生氣,他推開房門闖進室內。李素剛將程國慶攙扶起來,嚇的手忙腳亂,將他按倒,氧氣罩扣到了他的眼睛上。
李素磕磕絆絆說:「兒子,你……你怎麼回來了?」
程銳看了眼父親,說:「裝病騙我回來就是為了不讓我賽車,這樣有意思嗎?你們知不知道我聽說爸病倒的那一刻,有多擔心,當晚都沒睡好覺,放下比賽立馬跑了回來,沒想到竟是這樣。」
程國慶撲騰一下坐起來,氧氣罩扔到一邊,說:「混蛋!你把命拴在車輪子上去冒險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感受?看你差點撞車,沒把我跟你媽嚇過去。還好你回來了,不然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了,我可不想到老來白髮人送黑髮人。」
這話說的嚴重了,李素滿臉不樂意,阻止丈夫,試圖緩解父子倆的矛盾:「哎呀!說什麼呢,兒子都答應不走了,是吧,阿銳。」
「走。」程銳也在氣頭上,「把護照證件給我,明天就走。」
「還要回去?你是存心想把我氣死啊?」程國慶瞪著眼睛,大聲道:「你走吧,什麼都沒有,我看你能走到哪裡去。」
父母顯然把證件藏了起來。對他們,不能罵,更不能打,講道理,說過太多遍,嘴皮子都磨破了。程銳氣的不說話。
程國慶說:「你還認我這個父親,就別回去了,從明天開始,去公司上班。」
程銳說氣話:「我對做生意沒興趣。」轉身往外走。
程國慶捂著胸口,強打起精神,說:「程銳,你別那麼自私,程家產業是你一個人的,但你也別忘了,還有成百上千號員工也是你的責任,你自己可以隨便想怎樣就怎樣,那他們呢?公司要是完蛋了,他們怎麼辦?我老了,說不定那天就……F1少了你不會怎樣,易程要是沒有你,就不是易程了。」
程國慶越說越沒力氣。程銳沒有發現父親有什麼不妥,毅然離開。
程國慶表情痛苦,一直強忍著。李素扶他躺下,慌了手腳,「老公,沒事吧,我馬上叫醫生過來。」
父親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程銳都聽進去了,他喜歡賽車,站在他的立場有他的道理,站在父親的立場會反對他,也有父親的道理。打從進入F1的那天起,程銳就知道自己作為職業選手的生涯可能會很短暫,不同於常人,他肩上有責任,有重擔,有家族事業,有千百號人等著他吃飯。他只想在短暫的時間裡拼盡全力努力一回,這樣才對得起自己最初的那份赤誠之心。
程銳回到家,他心裡窩火,脫下外套狠狠摔在床上,站在床邊生了會兒悶氣。沒有護照證件哪裡也去不了,補辦需要時間。這次父親有心阻止,恐怕不會讓他輕易離開,眼下只能暫時留下,走一步算一步。
角落裡,一隻圓圓的金屬腦殼從窗帘后探出,望著身材挺拔的男人,小小的藍眼睛逐漸放大,像人類的瞳孔。它是智能機器人阿諾,身高只有0.4米,周身白色,只有圓圓的腦殼與六根手指是黑色的。他的發聲不像其他機器人那樣毫無起伏的機器語言,是小男孩的聲音,語氣形式多樣,明顯。總之,它非常萌,每個見到它的人都會誇它可愛。
阿諾從窗帘后出來,緩步移動,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程銳看它一眼,阿諾說:「嗨。」
程銳沒理他,提起行李箱放在床上。
阿諾走到床邊,短胳膊短腿費儘力氣爬上床,機器腳搭在床邊,坐姿像個孩子,望著程銳說:「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很乖,一直站牆根。」
阿諾每次惹到程銳,都被罰站牆根,這次站的時間最久,除非工程師抱他去升級晶元,要不然怎麼也不肯離開那裡。如果表情夠豐富的話,它現在的樣子絕對可憐兮兮的,像被大人遺棄的小孩。
程銳心情不爽,自顧解鎖,可是弄了半天也沒弄開,越發急躁。連箱子都跟他作對,不能把老子怎樣,還不敢把一隻行李箱怎樣嗎?
「你不開心嗎?」阿諾問,它很怕他再離開。
程銳不回應,繼續暴`力開`鎖,打開箱子一看,傻了眼。他的箱子里什麼時候放進了女人的東西?隨即伸手在箱子里翻了翻,竟然勾出一塊近乎透明的白色布料。
「哇——」阿諾張大眼睛,感嘆道:「維密、蕾絲、羽毛、sexy。」
哪個工程師設計出這麼色的程序。
程銳說:「閉嘴。」
阿諾收回目光,小肩膀垂下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手機響了,來電沒有顯示號碼,程銳疑惑,小布料隨意丟棄,接聽電話。
聽筒里傳出女人的聲音:「程銳?」
陌生的嗓音,好聽,卻有些傲慢。程銳問:「哪位?」
「飛機上坐你旁邊的那位,我們好像……拿錯了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