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洞房
早上剛過丑時,蔣氏就到了陳芸的房裡,和周嬤嬤一起就陳芸喊了起來,開始為她開臉,梳頭。
「一梳梳到尾;二梳姑娘白髮齊眉;三梳姑娘兒孫滿地;四梳老爺行好運,出路相逢遇貴人;五梳五子登科來接契,五條銀筍百樣齊。」
特意請來的全福嬤嬤為陳芸梳著頭髮,蔣氏的眼淚不斷地淌下來。
女兒就這麼要嫁人了,這是她最後一個孩子,也是人到中年才意外得來的最珍貴的寶貝。
曾經她那麼擔心,自己和陳芸太大的年紀差,會讓她無法親眼看著自己的女兒長大,出嫁。
也因為第一個女兒婚事上的遺憾,她更加想要陳芸嫁個如意郎君,過得一聲順遂。
可是女兒如今真的長大了,出嫁了,她又覺得不捨得。這短短十六年,女兒又總是常住外祖家,她真的還沒相處夠呢。
「芸娘……」
蔣氏話未出口,就已經哽咽。
「老太太莫傷心,二娘又不是遠嫁,都在京里,以後就是平日里二娘沒法來侯府串門子,每年夏天去西郊避暑也是要看到的。」
一旁來幫忙的魯氏和姜氏看著蔣氏泣不成聲的樣子,忙不迭的安慰起來。
陳芸這時已經上完妝,戴上了沉重又華美的鳳冠,換好了喜服,轉身看著蔣氏哭的顫顫巍巍的身子,也不由得紅了眼睛。
儘管蔣氏生她時就是中年,但是這些年感覺一直都是精神矍鑠,就是頭上鬢角全白也不顯老態。
平日里腰背挺得筆直,雖然在京都當了這麼多年的侯府夫人,骨子裡仍然有些抹不掉的將門虎女的英氣。
可是現在,陳芸竟然看到了蔣氏垮下的肩膀,頭上的白髮亮得刺眼,她第一次這麼明顯的感覺到蔣氏的衰老,感覺到明明白白的不舍和她因愛而生的軟弱。
「二娘,快別掉淚,小心妝花了。」
看著陳芸也開始哭了,周嬤嬤趕緊擦著眼淚制止,讓丫頭過去給她補妝。
大秦不流行「哭嫁」,女子出嫁都要喜喜慶慶的才好,這樣以後的生活才能越過越好。
「快些,吉時要到了。」
門外一直盯著時辰的喜婆開始催嫁了。
畢竟出嫁是件喜事,女婿也算體面,蔣氏也在眾人勸解下很快控制好了情緒,帶著已經補完妝的陳芸出門,來到堂屋。
大紅的喜服和綴著各色寶石的頭冠十分奪人眼球,陳芸一進屋,屋裡等著的眾親戚女眷就覺得半個屋子都被照亮了一般。
「當年娘娘就是號稱「京都明珠」,那樣靈氣的美人兒老婆子已是平生僅見,如今二姑娘,竟然也毫不遜色……」
應平侯府一個本家姑奶奶嘆息般的讚美道。
「是啊,要麼怎麼說親姐妹呢,還是老太太會調理人啊,侯府竟出美人了……」
「二姑娘長得和娘娘從前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啊……」
旁邊的人也跟著讚歎。
而在角落裡的琪姐兒看著陳芸那華麗的嫁衣和頭冠,嫉妒的眼睛都紅了。再聽到這些人都誇起陳芸像宮裡的娘娘,一時間臉上晦澀難掩。
想想老天真是不公平,既然讓她投生侯府,就該生而高貴,相近寵愛榮華,偏偏又讓她有個年紀差不多的姑姑,各種被她比下去,就連長相,也不盡如人意。
明明宮裡的娘娘那麼美,為什麼偏偏自己就一點也不像她。
很多時候琪姐兒都覺得,宮裡的娘娘那麼喜歡陳芸,也許就是因為陳芸長得像她的原因,而她這個親侄女,像父親,卻不像姑姑。
而這邊聽著大家都誇陳芸,蔣氏的心情也逐漸有些好了起來,與有榮焉的樣子。說起來,她的兩個兒子都像自己,普通人一個,但是這兩個女兒,長得都像爹,相貌上十分的出眾。
蔣氏本人年輕時,長得也就堪堪清秀而已。但是能被她看中的,當初落魄侯府的大公子陳平,可真說得上是芝蘭玉樹弱官人,唇紅齒白小郎君。
就僅憑當年的一張臉,能力平庸,家世普通的老侯爺就當了大將軍的女婿,也跟著把侯府提了起來,可想而知是有多俊美。
作為新嫁娘的陳芸,聽著各種不太熟的親戚七嘴八舌的誇獎自己,內心毫無波瀾,她此時是不需要有什麼表情的,只要低頭羞澀就好。
她發自內心的覺得大家吹捧的略誇張了,她姐姐那是真的美,不然也不可能是先帝寵妃了。就是現在陳蓉那種入骨的美艷,比之年少時的絕美還更加的有風韻了。
但是陳芸認為自己就差得多了,明明她和陳蓉有七分像,五官也是精緻,但是比之陳蓉的美艷大氣,她偏偏就是看起來略寡淡,若是病弱些就更是無端的看起來楚楚可憐了。
她一直不想承認,自己的這張臉,最適合的風格還就是那種清純白蓮花。
明明有那麼多華貴的首飾,但是只能走清淡風格,打扮的太貴重看起來就是有點違和。
明明骨子裡特別的「女權」,身手也不弱,但是僅憑相貌看,人就是顯得弱氣,不能一眼看上去壓住人。
這可真讓人扼腕。
又在堂屋等了一會兒,喜婆過來報信,說新姑爺帶著人過來了,在門口一口氣作了八首催妝詩呢。
眾人又開始各種讚美艷羨,把謝二誇的天上有地上無的,就連陳芸自己,都有點覺得也許嫁給這個也排行為二的,也許未來可期呢。
但是,很快的,她的那點微弱的念頭就會消失的一乾二淨了。
真正的吉時到了,陳芸被喜婆在頭上蓋上了蓋頭,掩去了容顏,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出門口。
外面是噼里啪啦的鞭炮聲,熙熙攘攘的嘈雜聲,場面十分的熱鬧。
被引導著給父母磕了頭,聽到老侯爺按照規矩念完訓詞,陳芸就邁過門口的火盆,被大哥背在背上,一步步穩穩的往外門走。
「到了謝家好好過日子,若是有什麼人欺負你,就派人回來給我說。短了什麼,缺了什麼,也讓人回來說。」
在把陳芸背上花轎前,陳家大哥語氣沉穩的說道。
這是陳芸最親近大哥的一次,小時候她一般和予溪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和大哥一年往往都說不了幾句話,此時聽到大哥這樣說,也覺得心裡一陣熱流。
「恩。」
陳芸趴在大哥寬厚的肩上,低低的應道。
親人都這麼疼愛她,這輩子真的沒有白活,以後她也會好好的在謝家讓自己過得好,不會慫的。
「我的芸娘啊!」
蔣氏目送著陳芸上了花轎,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嘩的流下來。
這是她捧在掌心裡的寶貝,是她人到中年掙著命才產下的明珠,她萬千寵愛,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都捧到女兒的眼前。
該囑咐的早就說過一千遍,嫁妝和私房都是把所有能給的全部都給了,陪嫁的丫頭都是她精挑細選了幾年的,配房也都是早早備下的,可是蔣氏依然覺得不夠,依然擔心女兒會過得不好,她從幾天前就輾轉反側無法安眠。
「回吧……」
老侯爺攬住了蔣氏的肩膀,將老妻扶了回去。
最小的幺女也終於出嫁了,他也少了最大的牽挂,只是心頭,也變得空落落。
一路上在花轎的顛簸中,陳芸眼淚洶湧而出,只能輕輕用喜帕壓著眼睛,一邊慶幸古代沒有什麼誇張的眼妝,一邊慢慢的平復心情。
敲鑼打鼓了小半日,陳芸才感覺到花轎停下。
喜娘掀開轎門,把陳芸攙扶下來,隨後遞給她一塊長長的紅綢,她感覺另一頭也被謝二牽住了。
倆人默默的走了一小段路,經過好幾道門檻,最後又垮了一個火盆,才在堂前停住。
像提線木偶一樣拜過天地,陳芸又被簇擁進了新房。
折騰了這麼一陣,陳芸早就被沉重的鳳冠壓出了一頭汗。
「新郎官,掀蓋頭吧……」
聽到喜娘的聲音,陳芸窸窸窣窣的等了一陣,才被一桿秤掀開了頭上的蓋頭。
入目是個身材瘦削,長身玉立的身影,謝二郎的長相不是陳芸喜歡的那類清俊通脫,眉目朗闊的少年型,讓她只看了一眼就沒有繼續打量的**了。
謝奕作為京都知名的玉郎,必然是俊美的,有著一雙狹長的桃花眼,挺鼻薄唇,唇色殷紅,不點而朱,眼神顧盼流轉間,風流多情的樣子。
比起陳芸,謝奕倒是對自己的新婚妻子長相還挺滿意的。
作為風流才子,他一向不喜歡濃艷綺麗型的女人,覺得那種濃妝艷抹下的俗艷,煙火氣太重了,他一向喜歡清麗絕倫的佳人,而陳芸看起來正好是他喜歡的那類。
「新娘子真美啊……」
「和咱們二郎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啊……」
圍觀的女眷中,因陳芸少出來交際,幾乎都沒有見過她,因此乍一看竟是這樣的麗人,都覺得出乎意料。
陳芸只能裝作羞澀的一直低著頭,安靜的聽從喜娘的各種擺弄。好不容易謝二離開了,屋裡圍觀的也都離開了,她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二娘,姑爺回來的時間還早呢,先吃點東西吧……」
大半天下來,陳芸幾乎粒米未沾,水都沒喝上一口,周嬤嬤瞅了空,讓容和端來了一盤小巧的棗泥糕,提醒陳芸趕緊吃了墊墊肚子。
「快快,幫我把頭冠拿下來,肩膀都要壓掉了……」
陳芸呲牙咧嘴的吩咐容與給自己卸下那沉重的頭冠,隨後飛快的灌下一盞茶,又狼吞虎咽了半盤點心,這才覺得活過來了。
因為早上起得太早,陳芸趴在床上休息時還小睡了一會兒,等周嬤嬤喊她起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接下來就是洞房花燭夜了,壓箱的避火圖之前她娘蔣氏已經安排一個久富經驗的老嬤嬤給她講過了,陳芸想著以後這個男人要睡一輩子的,便特意沐浴后塗了獨家秘制的香料。
蔣氏給陳芸陪嫁了四個嬤嬤,內務和貼身伺候一般是周嬤嬤,人事和獎懲等都是鄭嬤嬤,還有一個專門管廚房和調養的趙嬤嬤,另一個是通曉醫術擅長婦科的孫嬤嬤。
陳芸身上塗得香料,就是孫嬤嬤帶著人做的。既能美白養膚,讓皮膚更水嫩緊緻,味道又稍微帶點能催情的作用。
夜色深重了,陳芸沐浴后沒多久,謝奕也帶著一身的酒氣過來了。
先在隔壁浴房也洗過後,他深嗅了下進屋時就聞到的,那股若有若無的甜香,當他看到坐在大紅的喜床上,肌膚白嫩潤澤,看到他后垂下頭看起來十分羞澀的新娘時,心裡頓時一動。
兩個人都算是老司機了,一個是風流才子,一個前世男朋友交了好幾個,日本和歐美小電影都看了不少,因此新婚夜在一起也算得上愉快。
帷帳垂地,被翻紅浪,也不算辜負那對徹夜垂淚的紅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