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28 不折手段
劉輝沉默的跟在劉賢身後,頷著下顎,多次欲言又止,小雨輕輕灑落,如霧罩在二人頭頂,到了營帳外,劉輝停下腳步,低低喚了聲小賢子,後者步伐微滯的轉過身來,在他愧疚的注視下,朗聲道,「可要與我一起進去?」
一句話拉回劉輝的思緒,劉輝忙不迭搖頭,他可憐劉賢做什麼?劉賢待人隨和,做事老練,到了越西國會左右逢源的,謝池墨打定主意便不會輕易改變,他同情劉賢,難不成跟著劉賢一起去越西國才成?
想想越西國的風俗,劉賢身子止不住哆嗦了下,嘴角揚起淺淺的笑來,朝劉賢揮手道,「小賢子,你快進去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沒準你在越西國大展拳腳呢?」
劉賢忍俊不禁,對越西國,大家幾乎是談虎色變,其中不是沒有原因的,越西國瞧不起元周百姓,早幾年,越西國的一些大臣勾結人販子,販賣元周國男子,若不是謝池墨派去元周國的探子查到這件事,他們還不知越西國的大臣官員如此荒誕,連男子都不放過。
他去了越西國,定不會讓那些人得逞,誰敢打他的主意,他定讓他們斷子絕孫。
想清楚這點,他思緒平靜不少,就著頭上的雨水順了順髮髻,從容地走了進去。
謝池墨坐在棕色長桌前,手裡把玩著一個圓形的鐵鎖,冷峻的面上情緒不顯,見此,劉賢心頭一顫,躬身小步上前,小心翼翼道,「劉輝說世子爺找屬下?」
謝池墨恍然不聞,修長的手摩挲著鎖上雕刻的梅花,輕描淡寫道,「裡邊是什麼?」
桌上擺放著整整齊齊的好幾個盒子,盒子顏色大小相同,不同的是鎖的形狀,而謝池墨手裡玩的鎖,正是他的盒子上的。
劉賢垂著眼瞼,恭順道,「是平日攢的銀子.....」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留著娶媳婦用的。」
約莫說到心裡事,他耳根微微轉紅。
謝池墨沒繼續追問,鬆開手,轉向其他鎖,「這些盒子是劉彥他們的?」
劉輝點了點頭,這幾個盒子長寬高皆為兩尺,是他們特意找木匠訂做的,裡邊放的是各人的寶貝,平時藏得極為隱秘,不知謝池墨從哪兒找出來的,他抿了抿唇,試探道,「世子爺可是喜歡這幾個盒子?」
謝池墨鬆開手,面色沉靜如水,「純屬好奇罷了。」
劉賢眼底的情緒暗了暗,好奇?劉輝他們的盒子平時放哪兒他不清楚,他自己的盒子放在四方桌下,桌布拖地,不把桌布掀開彎腰查看根本發現不了,謝池墨的好奇從何而來?
沉思間,聽謝池墨又道,「劉詢說你們私底下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都會記下來放在盒子里,閑來無事,我隨意翻翻。」
隨意翻翻?劉賢聽得雲里霧裡,悄悄抬眉打量著謝池墨,方才不覺得,此時端詳才驚覺謝池墨有些地方不太妥當,青灰色直綴領子起了褶皺不說,細看,領口沾著幾根蜘蛛網,營帳是他們幾人住的地方,隔三差五會收拾,什麼地方會有蜘蛛網?
劉賢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謝池墨袖子和手上,果真,袖子口髒了,手背上有灰塵,他皺了皺眉,謝池墨來營帳幹什麼的?
如果不是清楚謝池墨為人,他還以為謝池墨是來偷東西的呢。
注意到謝池墨投注來的目光,他急忙斂了情緒,「劉詢說話沒個把門的,最愛胡說八道,昨晚還說他和春香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以後春香不敢忤逆他呢。」
劉賢安之若素,他說的話引人遐思,甚至會壞了春香的名聲,但昨晚的事情他算看出來了,春香是個潑辣不講理的,他犯不著憐香惜玉,否則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何況,他也沒冤枉劉詢和春香,劉詢強拉著春香聽牆角,把春香拉入他的陣營,的確見不得人。
謝池墨平靜的看了劉賢一眼,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來,「是嗎?」
劉賢摸不準謝池墨的想法,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那把鎖打開,我看看裡邊裝了什麼。」
「......」這兩件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嗎?好端端的怎麼說到開鎖事情上去了?
謝池墨見他紋絲不動,語氣不由得冷了下來,「裡邊真藏了見不得人的秘密?」
「沒,沒。」劉賢再鎮定,面對的人是謝池墨,不由得吞吞吐吐起來。
幾個盒子,劉賢的最輕,他手指敲著桌面,沉默半晌,淡淡道,「你們跟著我多年,忠心自不必說,你們東奔西跑收集情報,風餐露宿日晒雨淋,偶爾還要受罰,軍營里有人說我跋扈無情......」
「主子......」劉賢聽得脊背生涼,咬牙打斷謝池墨的話,單膝跪地道,「主子,您對劉賢有救命之恩,奴才心甘情願當牛做馬。」
他不知謝池墨哪根筋不對,任由謝池墨繼續往後說,他們以死謝罪都不能報答謝池墨的恩情了,真死了倒還一了百了,就怕謝池墨還有什麼陷阱等著他們,謝池墨什麼人,竟然體諒他們日晒雨淋,食不果腹,難道天要下紅雨了不成?
他只求,謝池墨快讓他去越西國吧,寧肯對著群眼冒精光,對他垂涎三尺的老男人,也比聽謝池墨說些冠冕堂皇的話自在。
謝池墨神色一頓,默了一瞬,正色道,「那就打開盒子!」
「......」劉賢嘴角微抽,這和開盒子有什麼關係?謝池墨最討厭多管閑事,咋今日對他們的秘密這麼感興趣?難不成昨晚心頭的火泄了決定善待他們,特來看看盒子里有沒有記錄他們的心愿,好滿足他們?
腦子裡冒出這個想法后,他立即搖頭否認,謝池墨整日惦記收復城池,還老百姓太平盛世,如何會把心思放在他們的兒女情長上?
見謝池墨盯著盒子,他遲疑片刻,戰戰巍巍的掏出鑰匙,嚓的聲打開了盒子。
盒子打開,劉賢明顯感覺謝池墨心情好了不少,儘管綳著臉,但眼底的冷意沒了,盒子里收藏的是他平日得來的金銀玉器,還有幾張銀票,看謝池墨手放在盒子里沿著四周摸了摸,像是在找暗格,他面露狐疑,小聲解釋道,「奴才沒有記筆記的習慣,不然把劉輝找來問問?」
雖說天下紅雨,但劉賢心底還是傾向於謝池墨看到他們的好了才想看盒子里的東西的。
拉近人與人的關係,分享秘密是最快的途徑。
早知今日,就該早點勸謝池墨回京成親,滅了心頭火,他們日子輕鬆多了。
餘光觀察著謝池墨的表情,見他手在盒子里找了圈,像有失望之色,劉賢心頭感動,又道,「奴才最大的心愿就是為主子出生入死,苟利國家生死以,奴才甘之如飴。」
謝池墨一怔,隨即抬手掩唇咳嗽了兩聲,若有所思道,「好,好。」
劉賢胸口發熱,頓覺得去越西國任務艱巨,換作其他人怕難以勝任,一股自豪油然而生,鄭重道,「世子爺,奴才決定即日啟程去越西國,您意下如何?」
望著玲琅滿目的金銀,謝池墨張了張嘴,輕吐出一個字,「好。」
劉賢甚是激動,上前闔上盒子,利落的落了鎖,麻利的將盒子重新放回到桌下,起身時拍了拍桌布,怕被人看出端倪來,完了,抬眉看向長桌前的謝池墨,「主子,奴才去了。」
謝池墨點了點頭,面上沒有絲毫動容。
這時候,帘子外傳來劉詢的聲音,「小輝子,你守在外邊做什麼,你不是贏了嗎,我將你贏的圖冊拿回來了,不是我說你,難得贏一回,你不跑快點......」
話說到一半被人捂住了嘴,只聽到嗚嗚的聲音。
謝池墨挑了挑眉,顯而易見,捂劉詢嘴的人是劉輝,圖冊,什麼圖冊?謝池墨從位子上站起來,看劉賢狐疑的望著他,咳嗽聲,抿了抿上揚的唇,雲淡風輕道,「劉詢說的是什麼事?」
劉賢看謝池墨嘴角上揚,深邃的目光閃過精光,困惑不已,但不敢說他們拿他和霧寧賴床的時辰打賭之事,只得為劉詢打掩飾,「昨晚喝酒,大家興緻勃勃找了些東西做彩頭,誰堅持到最後就算誰贏,劉輝酒量好贏了。」
語聲剛落,就看劉詢拖著一麻袋進來,他沒注意營帳里有人,邊走邊回頭埋怨劉輝,「你幹什麼,要不是看你沒媳婦,我才懶得管你呢,說好了,麻袋裡的圖冊你只能挑五本,剩下的全是我的......」
劉賢大步走向劉詢,冷然打斷他的話道,「幹什麼,沒看到世子爺在嗎?」
劉詢好似如夢初醒,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屬下給世子爺請安。」
拽著麻袋口的手鬆開,裡邊的圖冊掉了兩本出來,謝池墨眼神一亮,面上卻不顯,淡淡道,「起來說話吧。」
劉賢知道劉詢藏不住話,若謝池墨懷疑什麼,三言兩語就嚇得劉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以免劉詢說錯話,他先聲奪人道,「你回來正好,打開你的盒子給世子瞧瞧。」
「什麼?」劉詢茫然地抬起頭,發現桌上擱著盒子,呀了聲,神色激動地站起來,「誰把盒子全找出來了?我的盒子放在罩房尿壺下的機關里,誰找出來的?為了挖那個機關,我熬了兩宿沒睡呢,誰這麼大能耐?」
尿壺?嘴角抽搐的看向謝池墨,想到謝池墨手背上的灰,他咽下喉嚨的不適,強忍著想嘔吐的心情道,「我挖出來的,打開給世子爺瞧瞧......」
「小賢子,看不出來啊,你也不嫌棄那尿壺臟,平日看著衣冠楚楚的,邋遢起來......」劉詢逮到機會,自然要好好嘲笑挖苦劉賢一番,昨日被劉賢揍得鼻青臉腫,淤青這會還在臉上掛著呢,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他打不贏他還不准他言語上剜幾句?
「對對對,我邋遢......」感覺謝池墨目色陰沉,劉賢恨不得拿布堵了劉詢嘴巴,罵到謝池墨頭上,真是活膩了。
見他承認得爽快,劉詢接下來要說的千言萬語都被堵在了嗓子眼,他上下瞄了劉詢兩眼,不自主的後退兩步,作勢嫌棄的捏了捏鼻子,意思是讓劉賢離他遠點。
感覺謝池墨眼神越來越冷,劉賢有口難辯,為了主子的臉面,什麼黑鍋,他都得背,側目和劉輝道,「你把你的盒子打開,世子爺想看看裡邊的東西。」
劉輝蹙了蹙眉,見謝池墨臉色不太好看,不敢多說,盒子里有什麼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給謝池墨看了,怕是保不住了,誰不知謝池墨討厭避火圖,他苦著臉,慢吞吞上前。
而沉浸在劉賢終於承認自己邋遢矮了自己一頭思緒中的劉詢反應慢了半拍,從善如流道,「盒子里都是些避火圖有什麼好看的?世子爺真要是喜歡,那一麻袋裡不都是嗎?」
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頓時,營長內安靜得連呼吸都沒了,劉詢似有所察,對上謝池墨耐人尋味的眼神,他心頭突突跳了兩下,他完了,竟然說要送謝池墨避火圖,完了完了。
劉輝和劉詢的感覺差不多,不過不是他說的,和他無關,但就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低下頭,盡量不和謝池墨對視。
劉賢站在一側,腦子裡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快得他抓不住。
外邊的雨大了,雨滴啪啪拍打著營帳,劉詢賠著笑,一張臉都笑僵了,甚至做好了謝池墨讓他和劉賢同去越西國的準備,誰知,謝池墨語氣平平的岔開了話,「圖冊是從哪兒來的?」
劉詢身子一軟,再次跪了下去,不敢說謊,一五一十將打賭之事說了,不過賭約不是謝池墨起床的時辰,而是昨晚他宿醉后清醒過來的時辰,謝池墨臉色越是不好看,他越不敢說出真相,謝池墨潔身自好這麼多年,知道有人聽牆角還公然打賭,他有十個腦袋也不夠謝池墨踢的。
事情和劉賢說的有出入,但是見他額頭豆大的汗水往下掉,不像是說假話,謝池墨嘴角噙笑的走了。
還以為要費些功夫才弄得到那些圖冊,沒料到劉詢撞上來,謝池墨能不笑嗎?
雨勢大了,他沒有撐傘,箭步流星的往回走,昨晚的圖冊已經看過了,若桌前能做,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行?
「小賢子,你說世子爺最後那意味不明的笑是何意,我瞧著怎覺得瘮人得慌呢?」
劉輝贊同劉詢的說法,世子爺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委實恐怖。
「軍營禁止賭博,你違抗軍法,將贓物給世子爺送去,順便想想如何將功補過。」劉賢低著頭,一臉平靜,但若細細聽,能聽出他音里的顫抖,謝池墨最初的目的就是圖冊,但不是他們賭博的那些,而是他們私下的收藏。
謝池墨,開竅了。
劉詢被謝池墨嚇得冷汗淋漓,看劉賢鎮定,心下不滿,「說的好像你沒有參與似的,捅出去,咱誰都跑不了。」
「我沒想跑,我這不是準備去越西國刺探軍情將功補過了嗎?」劉賢站起身,想到劉詢即將和他同樣的下場,語氣不由得輕快起來。
「......」劉詢愕然,所以,劉賢是一早就給他設了套讓他往裡鑽嗎?劉賢本就是戴罪之身得去越西國,他有功在身,好端端的和劉賢湊一堆做什麼?
「啊!」他煩躁的抓了抓自己頭髮,指著劉賢大罵,「劉賢,你這個奸詐小人,不要臉,就知道陷害我!」劉詢咧著嘴,面色猙獰的沖向劉賢,他要報仇,報仇,他就覺得劉賢叫他起床不懷好意,原來是挖了個坑等著自己,他怎麼就這麼蠢呢,兄弟,世上根本就沒有兄弟。
雨勢密集,營帳外的人各司其職,對內里的事兒充耳不聞,在軍營這麼多年,對劉詢劉賢他們的打打鬧鬧他們早習以為常了。
劉詢和劉賢扛著麻袋朝謝池墨營帳走,劉詢斜著眼,橫眉怒對,青紫相接的臉上又多了幾道新印,劉賢走在左側,溫聲道,「你明知打不過我,撲過來不是擺明了找揍嗎,我念著兄弟情分,沒有下狠手,過幾日你臉上的淤青就散了,往後到越西國,我們互幫互助......」
「你想得美。」劉詢咬牙切齒,他發現官銀藏於墨碇中立了大功,原本不用去越西國的,都是劉賢害的,兄弟,哪門子兄弟?
劉輝為二人撐著傘,打圓場道,「你們也別慪氣了,把贓物送去世子爺那裡我送你們上路!」
「你才要上路呢。」劉詢沒個好氣,他怎麼想怎麼窩火,尤其肩頭一麻袋圖冊,還有來不及扛回來的其他幾麻袋圖冊,都沒了......
劉輝體諒劉詢心裡不痛快,不和他磨嘴皮子,和劉賢說起越西國的情況,劉詢乖乖住嘴,生氣歸生氣,越西國的局勢和他的小命有關,可不能馬虎。
幾麻袋圖冊,他和劉詢跑了兩趟才扛完。
到了謝池墨營帳,劉詢還抱著那麼點期待,畢竟,在官銀的事情上他立了功,希望謝池墨看在那點功勞上饒過他,誰知,謝池墨翻臉不認人,言簡意賅說了越西國幾位大臣的情況,目光輕飄飄落在了他身上,這時候,但凡有眼力知道謝池墨性子的都會站出來主動請纓和劉賢同去,但劉詢不是常人,他臉皮厚,低著頭,裝作沒看見謝池墨的眼神,眼觀鼻鼻觀心。
「劉詢,你和劉賢一起......」謝池墨臉上噙著淡淡的笑,一錘定音道。
果然,在謝池墨眼裡,只有將功補過,沒有拿過減功的說法,他瞪著劉賢,什麼規矩禮儀全忘了,怒氣沖沖跑了出去。
劉輝眉頭緊鎖,悻悻然的為劉詢解釋道,「請世子爺原諒劉詢,他該是收拾包袱去了。」
「離開在即,我計較做什麼?」謝池墨臉上沒有丁點動怒,又叮囑了劉賢幾句,揮手示意他退下。
劉賢施禮後退下,劉輝和他一起,心裡納悶道,「你發現沒有,世子爺似乎心情不錯。」劉詢擺明了鬧脾氣,謝池墨竟沒有追究的意思。
劉賢暗道,能不高興嗎?幾麻袋圖冊,比他們幾盒子里的圖冊加起來多了不知多少呢?
虧得他多了個心眼,昨晚就把平時收藏的圖冊全燒了,不然打開盒子被謝池墨翻到圖冊,他有何顏面面對謝池墨,他對著霧寧的圖冊時動過旖旎的心思,見到真人後,心思就消了,那等仙人之姿,非尋常人配得上,他有自知之明。
謝池墨和她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