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35 事情鬧大
月朗星疏,燥熱的氣息隱去,空氣清涼,聒噪的蟬鳴消弭於耳,周圍,如死一般沉寂。
昏暗的街道上,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惹起幾聲狗吠,漸漸,狗吠聲隱去,巷子又恢復了靜謐,硃紅色大門前,驟然亮起了燈籠,於清明夜色下,散著森森涼意。
一名竹青色長衫的男子大步穿過弄堂,到了一處雕花門前,毫不猶豫的破門而出,門口打盹的丫鬟尖叫一聲,看清來人,怔忡的忘記攔下他。
男子入室,褪下自己的衣衫,裹住床榻上的女子,極為粗魯的將她拉扯起來,「你得離開了,快醒醒。」
丫鬟聽著聲兒,猛地回過神,戰戰巍巍進屋掌燈。
屋裡亮起了光,丫鬟望著二人,蹙了蹙眉,面色踟躕的退下。
床榻上,女子睜開眼,一臉迷茫,如黑曜石的眸子還帶著幾分初醒時的惺忪,不明所以的望著來人。
陸春撿起地上的繡花鞋,一把將女子扛在肩頭走了出去,霧寧想起掙扎時,她已被陸春扛到了偏院的側門,守門的是年過半百的夫妻,二人面面相覷,狐疑的望著她,霧寧腦子迷迷糊糊,不清楚發生了何事。
「把鞋子穿上趕緊走,想法子離開京城,往後別回來了。」男子有些氣喘,將懷裡的包袱綁在霧寧身上,聲音略微嚴肅,「你眼光好,找個男人嫁了,安安穩穩過日子吧。」
霧寧蔥白般的手輕輕抱著包袱,心突突跳得厲害,眼神落在燈火通明的閣樓上,霧眉微攏,「陸琛是不是遇著麻煩了,他......」
陸春搖頭,默不作聲,霧寧拽著他的衣衫,如花兒的臉上,儘是一絲討好。
陸春看得心跳漏了一拍,她本就生得花容月貌,擰眉討好的神色更如月中仙子,他定了定神,嘴角扯出一抹笑來,輕聲道,「沒有的事兒,他說你年紀到了,拘著你不太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該嫁人了。」
這話早先陸琛說過,霧寧沒有懷疑,她瞅了瞅天色,可是這會兒深更半夜的,她能去什麼地方?
陸春望著她,隨即挪開眼,眼神諱莫如深,「你今晚一定得離開京城,走遠些,記得別嫁給年過半百的老男人,老男人靠不住,還有,若有人娶你定要他明媒正娶,不然的話萬萬不可答應,走吧,得空了回來看我們。」
霧寧知道有朝一日自己會離開,她沒料到是如此的猝不及防,不由得紅了眼眶,望著遠處燈火通明的閣樓,她遲疑的走了兩步,被陸春拉住了,霧寧動了動唇,祈求道,「我和陸琛道別。」
「他忙,我會與他說的,你走吧。」陸春用力的抿著下巴,臉色有些冷,語氣卻極為溫柔,「霧寧,你好好保重自己,有緣會再見的。」
陸春眉目間帶了幾分凌厲,霧寧嚇了一跳,目光不舍的盯著遠處,片刻,她收回了目光,聽話的點了點頭,她套上鞋子,渾身顫抖的朝外邊走,霧寧身上穿的是陸春的衣服,烏黑的秀髮如瀑布散落於肩頭,白嫩的手趴在門框上,一步一步朝外走,粉色繡花鞋面輕輕落於青石磚上,沒有一絲聲響,走出去幾步,她轉身往回看,門前的燈籠熄滅了,依稀有個人影在朝她揮手。
她呼吸一緩,嘴角揚起清淺的笑,揮揮手,門前的人影沒了,只傳來聲關門的吱呀聲,黑漆漆的街道,她踽踽獨行。
街道上空無一人,她不知該往哪兒去,裹緊包袱,識別好方向,朝南跑,陸春說出了城門離開京城,她素來最是懂事,他們說什麼,她定會做好。
她的身後,陡然起了喧鬧聲,緊接著響起細碎的腳步,想來是追她來了,霧寧心咚咚直跳,左右看了兩眼,街道兩側的鋪子關門了,沒有任何藏身之處。
她木然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快追,老爺發話,不能讓她逃了。」
男子聲音粗噶,不自主的讓霧寧打了個寒戰,她想起了風芸,風芸是偷偷跑出宅子被人抓回去沒了命的,如花似玉的人,身上的肉被一塊塊割下來餵了池子里的烏龜,血淋淋的,瓢潑大雨也沖刷不掉池水的血色,念及此,霧寧身子一哆嗦,掉頭準備回去。
這時,北邊駛來一輛馬車,車軲轆的聲音於寂靜的夜裡分外沉重,她抬起頭,望向緩緩駛來的平頂馬車,車前的燈籠隨風搖曳,光若隱若滅,忽然,巷子里的腳步聲戛然而止,隨著馬車駛來,巷子里沒有一點動靜,好像,方才只是她的錯覺,霧寧側耳傾聽,腳步聲的確沒了,望著快到跟前的馬車,她皺起了眉頭。
寬敞的馬車裡,坐著兩名女子,其中一名女子穿了身鵝黃色長裙,梳著雙丫髻,一瞧就是丫鬟打扮,她正喜滋滋的和自家主子說話,「老夫人應承您和世子爺的親事了,早給世子爺去了信,這會兒世子爺約莫等著您呢,現如今,您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另一名女子靠在軟墊上,柳葉眉,瓜子臉,眉目如畫,聞言,她嬌羞的臉頰漾起了笑意,「是老夫人開明,世子爺這些年身邊沒個人伺候,老夫人費了許多功夫才把世子爺弄回京城,如果不能成事,再等,只怕又是一個十年了。」
丁婉柔撫著髮髻上的玉釵,世子謝池墨丰神俊朗,氣度儼然,早些年,京中小姐誰不想嫁給他,不只是嫁,便是進府做妾都心甘情願,可時間不等人,謝池墨去邊關,一走就是十年,女子青春不過短短几年,誰敢孤注一擲等待他歸來,她不過保持一顆愛慕,非卿不嫁的心思罷了。
城內已宵禁,進出需要令牌,丁婉柔摸索著手中令牌,臉上升起勢在必得的心思,她將雕有符文的令牌遞給丫鬟,垂下手,輕輕掏出袖子里隱藏的鏡子,對鏡梳妝,從眉毛到嘴唇,務必精緻動人。
士兵看是國公府的令牌,不敢多加阻攔,近日義安國公府世子謝池墨回京,動靜不小,馬車裡人深夜出門,免不了讓士兵們多想,義安國公府世子身份尊貴,祖母和太后是親姐妹,其父是受皇上重用的大將軍,母親出身於百年武將世家,謝池墨含著金鑰匙長大,出生當日,國公爺謝正均就向皇上請封了世子,他的地位可想而知。
拋去身份,謝池墨本人更有本事,十三歲去兵部任職,不到三天便彈劾兵部吃空餉,濫竽充數,皇上下令徹查,當年兵部一干人等全部被免職,三年後,謝池墨之身去邊關,一走就是十年,立下赫赫軍功,在京城更是聲名鵲起,但不知怎地,謝池墨一直沒有娶親,這可愁壞了國公府上下許多人,十年期間,國公爺上奏皇上,求皇上讓謝池墨回京,奈何謝池墨抗旨不尊,皇上失了顏面便不管謝池墨之事了。
如今謝池墨回來,親事約莫是重中之重了。
最近,京城都在傳謝家之事,守城士兵多少聽到些風聲,眼下馬車裡坐的多半是謝家為世子挑的兒媳了,聽說這位小姐對世子矢志不渝,謝池墨離京十年,她等了十年,雖然,這位小姐如今才十六歲,剛好是說親的年紀,但她說等了十年,誰能反駁?
霧寧牢牢趴著馬車底座,開城門得費會兒功夫,她靜靜等著,掉頭回去,即使免了活罪可死罪難逃,她想賭一賭,出了這道門,她就安全了。
然而,方才消失的腳步聲重新由遠及近,暈紅的光下,青石磚的路面上投下一抹抹黑影,她一顆心卡在了嗓子眼,屏氣凝神,聽男子說道,「奴才是城西柳家的,兩刻鐘之前,府里進了小偷,老爺讓奴才過來問問幾位官爺,可有遇到嫌犯?」
聽到老爺二字,霧寧渾身一顫,手差點鬆開掉了下去,她繾綣身子,嘴裡咬著身上的衣衫,陸春的衣衫寬厚,恐會引起對方的注意,她只得用嘴銜著。
一人回答道,「都宵禁了,街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哪兒來的人?」官兵收了錢袋子,滿意的掂了掂,重量足,他不由得多問了句,「城西哪個柳家?」
他們常年在城裡巡邏,城裡稍微有名氣的人家都認識,拿人手短,他在京兆尹府有人,說不定能幫上門。
男子一怔,從善如流道,「柳家剛搬來京城不久,說實話吧......」男子湊到官兵耳朵邊,壓低聲音道,「是我家老爺前兩日買回來的小妾跑了,那小妾有個青梅竹馬,約莫二人是私奔了,夜黑風高,可不就是出城最好的時辰嗎?我家老爺讓我來問問。」
官兵一副瞭然的姿態,京城繁華,小地方來的人沒幾人能不受誘惑,看小廝的模樣四十齣頭,他口中的老爺,約莫五十幾了吧,官兵看在銀子的份上,出言提醒道,「告訴你家老爺,京城魚龍混雜,有些人家專門以騙婚為生,別花了銀子,連女人的手都沒摸到。」
男子連連點頭,將目光瞥向一側馬車,小心翼翼試探的問道,「不知馬車裡是何人,我家老爺找不到人,正發脾氣呢,這馬車不會有什麼貓膩吧?」
聽到這話,霧寧的心提了起來,眼角瞥到一雙黑色的靴子徐徐靠近,步伐沉穩有力,在車輪前停下,霧寧渾身綳直,額頭大滴大滴的汗珠滾落,她想自己難逃一死了,她後悔了,她不該聽陸春的話離開,待在宅子里,天塌下來也壓不到她身上,哪像現在?
電光火石間,她甚至想到了自己站出來去老爺跟前求求情,老爺心情好,會饒了她的。
老爺更多的時候溫和儒雅,平易近人,不像陸琛說的恐怖,她甚至麻痹自己,關於喂烏龜,說不定是陸琛故意說來嚇唬她的,她微微斜著眼,男子的身形映在青石磚的地面上,挺直的雙腿漸漸彎曲。
她的臉,在頃刻間蒼白如紙……
霧寧咬緊牙關,齒貝生寒,她的眼前,出現了血淋淋的池水,烏龜探出龜殼,張著血盆大嘴,綠幽幽的眼珠鋥亮如玉,好似要將她食入腹中,想著那副畫面,霧寧僵硬得動彈不得。
「哪兒來的刁奴,膽敢冒犯我家小姐,滾一邊去。」芍藥花色的車簾掀開,露出丫鬟光潔白皙的額頭,她瞪著眼,怒視著下邊的男子,語氣陰冷。
車前,一襲黑衣的中年男子怔在原地,他斂著眉,抓著車輪子的手不自主的鬆開,抬頭時,臉上帶了絲諂媚,「姑娘說的是,奴才這就走。」話完,拽著衣袖,擦了擦被他摸過的車輪,丫鬟斜眼哼了聲,城門開了,她緩緩伸出手,視線趾高氣揚的落在為首的士兵身上,後者會意,上前一步,彎腰將國公府的令牌遞了過去。
官兵不動聲色的朝中年男子遞眼神,他們猜到馬車裡坐的何人,如今見著丫鬟,更證實了心中猜測——馬車裡坐著的乃國公府將來的世子夫人。
身份尊貴,他們得罪不起。
丫鬟收了令牌,冷冷的剜了中年男子一眼,尖聲道,「繼續趕路。」
城西柳家?玲瓏鄙夷,名不見經傳的商人也膽敢打聽她家小姐的事情,不自量力。
馬車緩緩駛動,眾官兵舔著笑目送馬車出了城,握著銀子的官兵湊到中年男子身側,字正腔圓解釋道,「你要找的人不在馬車上,回去吧。」
馬車駛入官道,淹沒於黑夜中,中年男子蹙了蹙眉,點頭沉吟道,「二人估計藏到其他地方去了,我家老爺等著回話,先不和您聊了,找不到人,我們都要遭殃。」
官兵見他眉頭緊皺,瞭然於心的點了點頭,擺手示意他們離開,不忘提醒道,「天色已晚,城內宵禁了,你們還是回去吧,若被巡邏的官兵發現,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他的好心皆看在銀子的份上,這麼多人,總不好過河拆橋,而且他自認為沒有說錯,丁小姐出城的目的是謝世子,不可能和什麼小妾扯上關係,丁家這兩年運道不錯,得了皇上親睞,前途如何不可知,不管看在國公府還是丁家的份上,他們都不敢為難丁婉柔。
中年男子客氣的雙手作揖,帶人準備離去,這時,東邊升起熊熊火光,照亮了整個街道,中年男子面色一滯,後邊的官兵們竊竊私語,「火勢兇猛,不知誰家走水了,每年入夏,京城都有幾處宅子化為灰燼。」
「左右和我們沒多大的關係,管它作甚,老大,給我瞧瞧他們給了多少銀子。」
「走開,待會再說。」
火勢滔天,東邊縈繞起青色煙霧,好似索命的閻王,令人無處遁形,中年身後的小廝上前詢問接下來怎麼辦,中年男子眉頭一皺,臉上難看至極,「再去找。」
趁著火勢大,街上通明,儘快把人找到。
「是。」
頓時,周圍小廝散開,沿著各處巷道飛奔而去,中年男子觀察下周圍的地形,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人跑了,上邊追究下來,他們難逃一死,無論如何都要把人找到。
霧寧被嚇得後背衣衫盡濕,黑暗中,能察覺到她漸漸厚重的呼吸,她歪頭打量了下四周,黑漆漆的,情形不明,以防後邊的人追出來,她不敢鬆開手,只盼著馬車行駛得再快些才好,離京城遠遠的,讓老爺找不到,她就安全了。
馬車內,丁婉柔微有動怒,丫鬟寬慰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等小姐嫁進國公府再好好收拾他們,城西柳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暴發戶,小姐別與他們置氣,世子還等著您呢。」
眾人只知謝池墨回京了,卻不知內里情形,老夫人借故身體不適,活不了多久了,想方設法將謝池墨騙了回來,一切好好的,不知怎麼被謝池墨知道謝老夫人騙他,心思一轉,不肯回來了,今日歇在驛站,明日就要回邊關了,謝老夫人又急又氣,靈光一閃,讓丁婉柔連夜出京將謝池墨留下。
不管用什麼法子,只要能把謝池墨留下。
對一個女人來說,留住男人的手段無非只有一種,老夫人說得隱晦,丁婉柔卻紅了臉,不過只有留住謝池墨,世子夫人就是她的了,過程如何不重要,想想來日的風光。
一切,都值得了。
馬車不知行駛了多久,前邊傳來一道陰冷的聲音,「停下。」
霧寧以為又來人了,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好在,不一會兒馬車就重新啟動了,周圍亮起了光,耳邊傳來男子的交流聲。
「劉賢,你看見了吧,府里果真派了丁小姐過來,老夫人為了世子,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你說今晚能成事嗎?」
「想什麼呢,你何時看世子正眼瞧過丁家那位小姐?過年那會來邊關探親,她里裡外外操持,軍營裡邊都說她是未來的世子夫人,世子可搭理過?」叫劉賢的牽著馬往馬廄走,劉詢亦步亦趨跟著,喋喋不休道,「也是,世子爺雖說冷冰冰的,可不會任由人對他身邊人說三道四,他不開口就是沒把丁小姐放在心上,但他不娶丁小姐又能娶誰?」
劉賢把韁繩栓在樹上,準備卸馬車,思索道,「誰知道呢。」
謝池墨生得俊美無儔,但太過陰晴不定,沒人知道他想什麼,試問哪家姑娘能壓制住他?
忽然,劉賢動作一頓,搭在馬背上手抽了回來,劉詢不明所以,看向劉賢手指的方向,斂神片刻,明白了劉賢的意思——那裡有人。
霧寧正思索著怎麼逃出去,不知何時,說話的二人安靜下來,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寧櫻長時間抱著馬車底座,雙手早已麻木,她等了會兒,仍不見人,她試探的鬆了鬆手,誰知使不上勁,摔了下去,霎時,馬兒像受了刺激似的朝前跑去,車輪從霧寧身側輾過,嚇得她閉上了眼,雙手捂緊了身子。
待車輪聲音消失,她才睜開眼,不適應的眨了眨眼,脖子上頓時傳來森森寒意,有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霧寧身形僵住,反應片刻才放鬆下來,馬車行駛許久,追她的人一時半會趕不上來,她定了定神,小聲解釋道,「誤會,誤會。」
此時她滿頭秀髮貼在臉上,五官不明,劉賢以為是刺客,結果聽聲兒是個女子,且聲音柔媚,他緩了緩,仍不敢鬆懈,「你怎麼來的?」
「我隨馬車一塊來的,誤會,誤會。」霧寧輕輕撩開貼在臉上的秀髮,露出自己整張臉,笑著道,「我沒有壞心,真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她記得這句話。
霧寧坐在地上,身形極為狼狽,但不損她美貌,說話時,一雙墨色的眼眸盈盈轉動,如水中明月,波光瀲灧,動人得不可方物。
嬌小的身姿罩在竹青色外衫下,愈發襯得小臉精緻,胸前捆著個包袱,往裡,是白色裡衣,裡衣鬆開,依稀能看到裡邊的風情,褶皺不堪的包袱,衣衫,內里卻乾乾淨淨,兩團豐盈飽滿如圓月。
劉詢暗罵了句,光是瞧著,他身子就起了反應,看向劉賢,詢問他怎麼辦。
劉賢打量她許久,「是你。」劉賢皺了皺眉,收回了架在她脖子上的刀。
劉詢見他認識此女子,不由得奇怪,他們追隨謝池墨二十幾年,吃喝拉撒都住一起,劉賢祖宗八代他都認識,怎會劉賢認識的人他不認識,聽他耐人尋味的口氣,裡邊好似有什麼故事,他抵了抵劉賢手臂,「她誰啊?」
劉賢側目掃了劉詢一眼,臉色微紅,落在霧寧身上的目光也有所收斂,往前想扶霧寧,想著男女有別,又止住了,遲疑道,「你先起來,隨我去洗漱。」
劉詢糊塗了,收起劍,跟著劉賢,不斷追問劉賢女子的身份。
劉賢回眸瞅了眼女子,確認是他看過的人,瞪了劉詢一眼,眼神含著警告,弄得劉詢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愈發肯定裡邊有事,待劉賢招丫鬟服侍女子洗漱,劉詢都快憋出病來了,「快和我說說,她到底誰啊,你小子什麼時候認識這麼漂亮的人,邊溪寸草不生,平日連只母的都難見到,更別說是這麼漂亮的人了。」
劉賢沒有回劉詢的話,瞅著走廊上搖曳的燈籠,若有所思道,「我覺得,世子可能暫時不會回邊溪了。」
劉詢沉不住氣,如果不是要劉賢解惑,他一拳就打上去了,但有求於人,不得不耐著性子,反問道,「為何這麼說?」
「你覺得此女子和丁小姐比起來,誰更勝一籌?」
丁婉柔劉詢見過,行為舉止端莊沉穩,容貌數一數二的好,可是,如果在這個女子跟前,卻總覺得少了什麼,想到自己方才的反應,劉詢難以啟口,沉默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丁小姐略遜風.騷......」
換作平日,劉賢定會笑話他文鄒鄒的,今日卻是沒有,「果然姜還是老的辣,今晚世子爺得開葷了吧......」
「什麼?」劉詢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謝池墨開葷,也就是說,謝池墨要睡丁婉柔了?
不對不對,謝池墨睡丁婉柔是早晚的事兒,他的目光看向屋內,難以置信的比劃了下,斜著眉道,「你說,她是老夫人為咱世子準備的?」
劉賢點頭。
「不會吧。」老夫人出身大家,最重規矩禮數,當著丁婉柔的面給謝池墨睡其他女人這種事,做不出來吧。
不過,劉詢眼下在意的是劉賢怎麼會認識這個女子,即使是老夫人身邊的人,沒理由劉賢見過他沒見過,尤其是如此清麗嫵媚之人,「你怎麼認出她的。」
劉賢臉頓時紅了個通透,他如何認識她的?
全京城上下,認識她的人數不勝數吧,在邊溪,一群老爺們沒事做,愛聊些葷段子,以及翻閱些京城流行的避火圖,畫中人陪他們度過一個個醉生夢死,高.潮迭起的夜晚。
他也不例外。
要他把自.慰的事情說給劉詢聽,他說不出口,隨意找了個理由胡謅過去,劉詢見他神色不自在,聯想自己方才升起的旖旎心思,沒有追問。
給謝池墨開.苞的人,他可不敢褻瀆。
微風晃動,二人投注在牆壁上的影子左右搖擺,劉詢側目望著劉賢,不時回眸瞅瞅緊閉的房門,喟然嘀咕,「世子爺在邊溪城雷厲風行,說一不二,令人聞風喪膽,但戰場換到床上,不知是何光景。」
不怪劉詢奇怪,謝池墨二十六歲了都還沒碰過女人,京城謠言肆起,傳謝池墨好男風,在邊溪養了小倌,樂不思蜀才十年不肯回京,但他們天天跟著謝池墨,謝池墨潔身自好得很,身邊除了幾位副將和小廝,哪有濃妝艷抹,陰陽怪氣的小倌。
京城的謠言,是有人故意抹黑謝池墨。
「劉賢,你說世子爺是不是那方面不行?」不然的話,怎麼會忍得住。
劉賢嘴角微抽,反駁道,「你才那方面不行呢。」
「我怎麼可能不行。」剛剛他身子有了反應,他健康著呢。
「那世子爺怎麼可能不行?」
劉詢沉默了,猶豫道,「世子爺沒碰過女人。」
「你碰過?」
劉詢啞然,頓了頓,反駁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換來的是劉賢鄙夷的目光,劉詢莫名,「怎麼了?」
「你見過豬跑?」劉賢嗤鼻,連屋內的女子他都沒認出來,劉詢有臉說自己見過豬跑?
劉詢臉紅,「我說的是世子爺。」
「你怎知世子爺沒見過豬跑?」
兩人頂嘴的時候,走廊盡頭來了人,一個丫鬟端著木盆,低低啜泣而來,走幾步便舉手抹抹淚,像是受了欺負,此驛站特意為回京的官員而設,大臣回京需先進宮面聖,妝容不凈有辱聖眼,故而,來驛站落腳的多是有要務在身,亦或者回京的達官貴人,驛站里的丫鬟是皇后精挑細選出來的,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一般不會有人為難她們。
丫鬟兀自走路,沒注意屋前有人,劉賢問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兒了?」
今夜在驛站休息的只有謝池墨,丫鬟哭哭啼啼的,傳出去恐會落下話柄,謝池墨不在意,他們當下屬的得為他的名聲打算。
丫鬟抬頭,猛的見前邊站著兩位彪形大漢,長身玉立,嚇得她驚呼聲,手裡的木盆掉下去砸到腳,疼得她跳了起來,看清是劉賢,立即止了聲,吞吞吐吐不肯說實話,「沒事兒,丁小姐要水洗漱,奴婢過來打水。」
驛站有兩口井,此處的井水專供貴人洗漱,她不敢去另一口井打水欺騙丁婉柔,否則會吃不了兜著走。
她撿起地上的木盆,低頭垂目。
劉賢能猜出大概,丁婉柔被謝池墨拒絕遷怒到外人頭上了,丁婉柔畢竟是嬌滴滴的大小姐,自恃身份,矜持倨傲,謝池墨不懂憐香惜玉,傷著丁婉柔自尊了。
劉詢腦子轉得快,聯想到屋內洗漱的女子,小聲和劉賢道,「難怪老夫人留了手,估計知道丁小姐成不了事兒,你說,此女能成嗎?」
謝池墨可不是尋常人,在美色跟前會動搖?
劉賢斜睇他一眼,懶得搭理他,目光望向遠處,起風了,樹葉沙沙作響,謝池墨這會兒沒休息就是等著丁婉柔上門受辱呢,老夫人足智多謀,謝池墨技高一籌,怎會輕易妥協。
許久,緊閉的門動了,丫鬟扶著霧寧出來,梳洗過的霧寧肌膚勝雪,在光的襯托下,罩上了層暖色,冰藍色煙紗散花裙穿在她身上,恰到好處的勾勒出她緊緻誘人的曲線,妖嬈多姿,只一眼,劉詢平靜如水的心突然燥熱起來,反觀劉賢,表情怔忡,約莫也驚住了。
劉詢捂嘴咳嗽,試圖拉回劉賢的思緒,不待他出聲,劉賢已回過神,綳著臉,語氣比平日嚴肅,「和我來吧。」
霧寧不明白髮生何事,但她感覺劉賢對她沒有惡意,半垂著眉,跟在劉賢身後。
劉詢張了張嘴,只覺得喉嚨幹得厲害,他算是清楚為何劉賢言之鑿鑿認定謝池墨明日不會離京了,換作他,別說離京,房門都捨不得出,不對,下床他都覺得是種凌遲。
霧寧披著頭髮,主動和劉賢說話,「我叫霧寧。」
前邊的劉賢身形愈發僵硬,雙手不知往哪兒擱,盡量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是嗎?」
霧寧,是個好名字,劉賢暗暗想。
沿著迴廊走了一刻鐘左右,眼前出現了一座閣樓,閣樓二樓西側的屋子還亮著光,劉賢抬著眼,怔了下,和霧寧上了樓梯,寂靜的樓道,腳步聲低沉,霧寧不知要去哪兒,待劉賢停在一處房門前,霧寧跟著停下腳步,黑白分明的眸子閃過詫異。
劉賢叩手敲了兩聲門,低聲道,「世子爺,霧寧姑娘來了。」
「滾。」屋內傳來道男聲,聲音陰寒,如寒冬臘月刺骨的風,霧寧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下。
劉賢好似習以為常似的,臉上沒有半分畏懼,他自作主張的拉開門,朝霧寧道,「進去吧。」
霧寧有點打退堂鼓,但在劉賢鼓勵的眼神下,她咬咬牙,緩緩走了進去。
劉賢鬆了口大氣,他心裡自然是怕的,不過老夫人費盡心思把霧寧送來,定有十成的把握,謝池墨年輕力勝,找個發泄口也好,否則的話,回到軍營,受折騰的就是整軍將士了,陰陽調和能緩解謝池墨的脾氣,謝池墨好了,他們都好。
總而言之,謝池墨到了睡女人的年紀了,不睡的話,身子會憋出病來。
屋內擺設簡單,床前亮了盞燭燈,男子靠在紫紅色的席枕上,骨節分明的手托著本書,光線昏暗,霧寧看不清書上的內容,她遲疑番,一步一步走到床前,介紹道,「我叫霧寧。」
走近了,男子闔上了書,書沒有封皮,他的手散漫的搭在書頁上,眼皮都沒抬一下,霧寧有些害怕,低下頭,又重複了遍,「我叫霧寧。」
「我是聾子嗎?」謝池墨收起書,仍沒有抬眼,霧寧搖頭,「不,不是。」
方才劉賢敲門,他讓劉賢滾,怎麼可能是聾子。
「哪家的?」謝池墨整理著衣袖,聲音不冷不熱。
霧寧有些為難,她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也不知自己住的宅子叫什麼,想了想,如實道,「我也不知。」
這下,謝池墨總算抬起了頭,伴著他抬頭的動作,他掀開被子站了起來,霧寧只感覺一道暗影壓下來,壓迫感十足。
謝池墨以為老夫人讓丁婉柔給他下□□,逼他就範已是窮途末路了,不成想還留了一手,他抬起霧寧的下巴,眼神有一瞬的驚艷,霧寧被迫的和他對視,訝異他竟然比陸琛還好看,霧寧忍不住多看兩眼,然後咧嘴笑了笑,卻被他猛的甩開了,疼得她叫出了聲。
謝池墨自認為定力好,然而方才,看清女子容貌,他竟然失了神。
雲想衣裳花想容,古人附庸風雅,卻也沒亂說,世間還真有那種女子。
不過他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沉迷於美色不可自拔,「你不知道自己是哪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