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新下家
?「大丫,」里正五十上下,生得心寬體胖面容慈和,看到許清沅有些不忍,嘆一口氣:「你爹去了,節哀。」
「爹,爹……」許大福死了,許清沅其實是高興的,至少以後再也沒人能合法地賣她,但是原主許大丫並不是這樣的人設,所以許清沅在來河邊的路上就狠心掐了大腿,這會兒聽到里正的話,撲通跪在許大福旁邊,哭得頗為哀戚。
「真是可憐,去年沒了娘,今年又沒了爹。」
「這都是命啊,清水河多少年沒淹死過人了,準是喝了酒胡天胡地的。」
「就是,旁邊還有個酒罐呢。」
村民們小聲議論著,只是許清沅知道真相併非如此,她跪在地上看著旁邊的酒罐,那是個小口胖肚的陶罐,上面畫著簡單的花草紋,一看就是酒坊出售的罐裝酒。許大福因為手中沒錢,一直都是自個兒有個固定的酒罐打散裝酒喝,而且,昨夜許大福出門時根本沒有拿酒。
「要我說,人死了就趕緊入土為安吧。」張寡婦縮在人群里不敢看那具草席蓋著的遺體,像是真的很害怕,「在這裡擺著,這下地幹活來來回回看到了怪駭人的。」
許清沅抬頭去看張寡婦,張寡婦一觸上她的目光便轉了頭,然後整個人往後縮了一縮。
「許大福夜裡醉酒掉下了清水河,這是他的命,也是他自己造的孽,不過現在人死了就不言那些是非了,入土為安最重要。」村裡的事向來是里正主持大局,他安排道:「許大祿,找兩個人把你哥抬回去,我去跟族長支點錢買一口棺材。大傢伙都散了吧,散了吧。」
「是你,是你把他推下去的!」人群里突然想起一個尖利刺耳的女人聲音,挨得近的幾個村民都不由捂住了耳朵,原來張寡婦的瘋婆婆不知什麼時候鑽了進來,陡然指著張寡婦喊了這一句。
人們都往這邊看過來,張寡婦面上一慌,一把打掉婆婆指著她的手指,把她死命往外面拽,都說瘋子和酒鬼力氣大,這話一點不假,瘋婆婆往前頭又擠了兩步,然後指著許清沅道:「你,曬太陽,曬太陽,哈哈哈哈哈……」
里正搖搖頭,向婆娘孟氏遞個眼神,孟氏便過去幫張寡婦一起把瘋婆婆押回家。
許大福生前一文錢也沒留,族裡出錢買了副薄棺,許大祿挑了一擔糙米,血緣關係近的幾家親房一家湊了一點糧食,然後村民們送上自家種的蔬菜,就這麼湊合著辦了個簡單的喪事。
許清沅將里裡外外打掃過了,屋裡也依舊滿滿都是紙錢和香灰的味兒,周大嬸進了堂屋,對著姐弟倆說道:「族長喊我過來遞個話,叫你們兩個趕緊去祠堂。」
許清沅放下手裡的掃把,周大嬸看一眼小二,將許清沅拉到堂屋連著的卧房裡,有些欲言又止,許清沅不解,問道:「嬸子這是怎麼了,跟我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大丫,按理現在說這事兒不合適,但是眼前定下來最好,嬸子也是為了你好。」周大嬸似乎下定了決心,握住許清沅的胳膊,問道:「你覺得我家杜明怎麼樣?」
這話問得許清沅莫名其妙,不過她還是照實答道:「挺好的,做事勤快,會讀書寫字,而且接人待物也很大方有禮。」放到許清沅前世,那就是個三好學生,優秀班幹部的苗子。
周大嬸神色一松,露出點笑意:「那你嫁給我家杜明咋樣?」
神轉折!許清沅有點沒能反應過來,周大嬸會錯了意,「當然不是現在,你今年十二歲,給你爹守完孝成親剛剛好。我的意思呢,現在你爹沒了,你和小二無依無靠,小二是個男丁還好,你……不如以後嬸子養你。」
許清沅心頭一暖,周大嬸對許家姐弟倆是真的很好,以周大嬸的家境和杜明自身的條件,將來想做杜明媳婦的姑娘不會少,以許大丫的處境來說,這無異於天上掉下的餡餅。但是許清沅無法接受,她是個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無法步入毫無愛情的婚姻,更無法考慮和一個小學生結婚的事。這些都不足以明說,許清沅心頭將話過了幾遍,才開口:「嬸子,您一直以來總是費心照顧我和小二,我知道您是完全為了我好,但是我……」
「你不願意?」周大嬸急了,指著祠堂的方向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門:「你知道族長叫你和小二過去做什麼嗎?」
小二從堂屋裡把頭湊進來,周大嬸看著小二懵懂的臉說不出話來,最終沉了臉道:「你們快去吧,別讓族長等久了。」周大嬸說完這兩句就快步回了她自己家,許清沅心裡嘆口氣,終究還是得罪了。
許家灣前些年出了個大官,如今在京城任個什麼侍郎的職務,捐了錢回來將祠堂修得規整氣派,祠堂前的青石壩子平坦寬闊,壩子中間擺著一張四方高桌,族長和里正坐在主位上,左側坐著兩個族裡說得上話的老人,右側坐著許大福的兩個堂叔,許大祿站在一旁。
許大祿臉色漲的通紅,像是要說什麼又不太敢的樣子,二嬸張芬則站在許大祿的後頭,對著許清沅和許小二露出個冷笑。
里正清了清嗓子,對許大祿道:「大祿啊,你爹娘就你和大福兩個兒子,如今大福去了,你家就得靠著你頂著了,你看小二才這麼點兒……」
「里正,以前老大兩口子都在的時候,家裡也是我們頂著的。」張芬平時說話和聲和氣的,今天卻很沖:「當年分家的時候說好了老大兩口子給爹娘養老,結果呢,分的田地糧食都敗光了,最後還是連累我們兩個。」
里正被個婦人當眾打斷話頭,縱是平時脾氣好也覺得臉上掛不住,許大祿趕忙提起桌上的茶壺給里正添了點水:「三叔您繼續說,別和婦道人家見識。」
里正也不好言相勸了,直截了當地道:「你大哥兩個孩子都還沒長大成人,以族長和我的意思,以後就由你來撫養吧。」
「族長,三叔,不是我一個晚輩要拂你們的意,實在是我們兩口子有心無力啊。」許大祿剛想張口應聲,張芬使就使勁掐了他一把,開口道:「前些年為了給阿山他爺爺看病,我連嫁妝錢都掏盡了,後來還問娘家人借了許多,好不容易這兩年才還清。我們做叔叔嬸嬸的分一口飯給侄兒是應該的,但小二才這麼點子大,萬一生病怎麼辦?就算不生病,以後長大了蓋房子娶媳婦,又哪裡來錢?」
里正被張芬問得啞口,偏偏許大祿還是那副猶豫不決的樣子,男子漢不像男子漢,里正搖搖頭,轉身對族長道:「族長,您看這事兒?」
族長是那位侍郎大人的堂兄,握著侍郎捐的款項和族裡的財產,雖然平時操心的事兒都是里正在辦,但是里正總是敬著族長的。這會兒太陽正好,族長眯著眼快睡著了,聽得里正問他,隨意揮揮手:「你決定,你辦事我放心的很。」
「我願意撫養大丫和小二!」
劉家大舅劉成富擠進來,褲管挽到膝蓋處,手裡拿著一把鐮刀,顯然是剛從地裡頭趕過來的,他抹一把臉上的汗水,對許清沅和小二道:「別怕。」
許大祿的兩個堂叔看不下去了,鼻子重重「哼」一聲,道:「小二流著許家的血,哪有親叔叔還在卻靠外姓人撫養的,說出去丟我們許家灣的人。」
許大祿臉上一片愧色,然後一橫心粗聲粗氣道:「里正,我願意把小二養大成人。」說完不管張芬如何使眼色都不改口。
「這才是嘛。」里正滿意地點點頭,又對族長道:「像小二這樣父母雙亡的男丁,咱們族裡按例是有救濟的,您看要是沒問題的話,我就把這事兒辦了。」
「大伯,不能給!」光癩子抄著袖子喊了一聲,里正瞪他一眼:「許大福都死了,你計較這點干甚?」
張芬見丈夫鐵定了心,族長也點了頭要發救濟金,心裡飛快算了一通這才勉強應了,轉念一想,又道:「小二是大哥的獨子,我們養著他也是應該的,至於大丫,大哥養她這麼多年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我們家是沒這個能力再幫襯了。」
這下連許大祿都不吭聲了。里正犯了難,論血緣許大丫是個撿來的,又是個女孩,張芬不願意養也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那我來養大丫吧。」許大祿家的日子比自家要好過許多,劉成富見他應了口願意撫養小二,也就不再相爭。
既然如此,這樁事倒是皆大歡喜了,里正剛想點頭,人群外頭一陣喧嘩,劉家的刁氏並劉成富兩口子擠進來,刁氏大聲道:「不行,我不許你養這個野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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