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分家
?「一個來歷不明的小野種,咱們家又不是糧食米面多得吃不完。」刁氏拄著個拐棍顫顫巍巍地走路,這一聲喊的卻是中氣十足,進了人群拿拐棍朝劉成富臉上一指,差點打到劉成富:「哼,當我耳聾眼花了?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來做主。」
劉成富不是個言語利落的人,被繼母當眾數落,臉憋得通紅,有些磕巴地辯解道:「娘,我不是……」
「不是什麼?」唐氏故意朝劉成富旁邊地上吐一口痰,皮笑肉不笑:「大哥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錢糧么是一大家子掙的,張口一說就要拿去給自個兒博個好名聲。」
許清沅站在一旁,她早就有自己的一套計劃和打算,讓大舅劉成富脫離刁氏和劉成才一家,不管是對劉成富還是對她都是個必要的選擇。此刻劉成富臉色漲得通紅,訥訥著不知怎麼開口,許清沅生怕他拘於孝道向刁氏妥協,她走到劉成富身邊,抿著嘴唇拽住他的衣袖,輕聲道,「舅舅,別丟下我——」
劉成富被外甥女可憐巴巴的目光弄得心酸,這時候妻子葉蘭和劉亮也聽到信兒從地里趕過來,妻子對他點點頭,他心裡下定了決心,對著刁氏道:「娘,大丫是我妹子養大的,就是我妹子的女兒,等她將來回來了,大丫還要孝順她的。」
「呸!痴心妄想,你那個妹子早死了,骨頭都找不到了!」刁氏朝劉成富啐一口,然後看著許清沅嘟嘟囔囔道:「一樣都是賠錢貨……」
小二的娘親劉氏是劉成富手把手拉拔大的,所謂長兄如父,自打劉氏失蹤以後劉成富多少個夜裡做夢都不敢夢到她出事,這會兒聽刁氏對妹子說出狠毒的話,劉成富一下氣血上涌,想揮拳打過去,又礙於對方是繼母,他被葉蘭死死拽住拳頭,忍得額頭脖頸鼓脹出條條蚯蚓似的青筋,半晌咬牙說道:「家裡的活都是我和亮亮他娘幹得多,我願意替我妹子養大丫。」
劉成富身體敦實有一把好力氣,且老實人怒起來格外駭人,刁氏被嚇得心子狠狠跳了兩下,轉而對著里正哭嚎:「里正你要給我做主啊,這個殺千刀的他不孝啊!」
刁氏婆媳兩個張口閉口就是「野種」,本來皆大歡喜的事又挑起是非,里正心頭正憋著怒氣呢,對刁氏自然也就沒什麼好聲氣:「你們家老頭子都去了這麼多年了,既然大家過不到一塊,不如早早分家算了。」
鄉野人家最講究個實在,刁氏這種給人當繼母、又生了親兒子的,往往都是老頭子死後就分家和親兒子單過,免得家裡容易生矛盾,所以里正這話也不算全沒根由。
「分家?」刁氏一愣,老大兩口子雖然不是她親生,但是里裡外外幹活得力,平日里拿捏這一家子可謂是任意搓扁揉圓,當年為了能一直使喚老大兩口子,才在老頭子死前專門求他留了「不許分家」的話,刁氏知道惹怒了里正,訕訕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要分——」
「對,我們要分家。」一句話還沒說完,唐氏突然打斷了婆婆刁氏,然後跑到刁氏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刁氏吞了後半句話,看著兒媳婦有些猶疑不定,唐氏對丈夫劉成才使個眼色,劉成才也上前和老娘、媳婦嘀嘀咕咕起來。
刁氏很快就改了口風,對里正十分討好地道:「我以後跟著老二過日子,求您幫我們分家。」
「我有點事先走,這裡的事你看著辦吧。」族長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對里正撂下這句話就走了,里正看刁氏母子幾人說話見不得人的模樣越發不喜,聞言只對劉成富道:「你娘和兄弟要跟你分家,你呢?」
劉成富愣住了沒有反應過來,兒子劉亮喊了一聲「爹」他才緩過神,回答道:「我不分家。」
里正一愣,他顯然也知道劉家的情況是二房和老太太一起盤剝大房,但是沒想到老太太提了分家,劉成富反而不同意。
葉蘭早就對刁鑽的繼婆婆和偷懶饞的老二一家苦不堪言,知道丈夫劉成富太過耿直忠厚,她不願意失去這個機會,上前道:「里正,我公爹臨終的時候特意說了婆婆在世的時候不許分家,我們現在分家那可就是不孝順了。」
言下之意,想分,但是不敢背不孝的名聲,里正會意,問道:「刁氏,今日是你若是要我主持分家,需得知道是你提的,不能怪劉成富不孝順,而且這家一旦分了就得重新弄戶籍,可就沒有再合的道理。」
「娘,以後我和冬冬爹孝順您,保管讓您穿金戴銀。」唐氏看出婆婆的猶豫,意有所指地勸解了一句,刁氏摸了摸腰上的錢袋子,裡面鼓鼓囊囊大半是劉成才最近孝敬她的,橫下心道:「好,不是老大不孝順,是我自個兒要分家。」
劉成富還想開口,被葉蘭死死拉住,指著劉亮小聲懇求道:「我們就這一個兒子,他還想念書呢。」
劉亮是個半大小子了,身上的衣裳打了好幾個補丁,褲腿明顯比腳桿短一截,他和葉蘭兩個子嗣不豐,可喜的是這一個兒子腦瓜機靈,讓夫妻兩個也沒甚遺憾。劉成富把兒子看了又看,終於對里正道:「那就麻煩您了。」
***
刁氏打著討好里正的主意,破天荒地從穀倉里拿出最大的一塊臘肉和灶台頂上掛著的臘腸,又狠下心殺了家裡唯一的一隻公雞,最後做了一個臘肉炒香菜,一個雞肉燉蘑菇,一個臘腸炒豆角並三個素菜一個湯,滿滿擺了一大桌,在農家算是很拿得出手了。
這種場合族長自然不肯來,里正坐了上位,劉家沒有別的叔伯弟兄,就另請了兩個許家灣說得上話的老人許永海和許生光,然後下首是劉成富和劉成才兄弟兩個陪坐。刁氏看著桌子上的一桌菜咽口水,但她是個婦人不好上桌,站在桌子邊上殷勤笑道:「里正、海老哥、光老哥,這些都是我二兒媳婦做的,你們嘗嘗,你們嘗嘗。」
唐氏和葉蘭兩個交替端菜進來,但是唐氏衣裳的臟污是布料穿久了的汗漬,葉蘭衣裳上卻是新沾的油漬,手上衣服上都沾有黑色的鍋灰,顯然她才是做飯的那一個。里正和兩個老人明眼看著,也不說破,被刁氏在旁邊盯得有些下不去口,只好道:「成才他娘你也坐吧,咱們老人家沒那麼多講究。」
「哎,要得。」刁氏自詡年紀大,在這一桌上當得起這一坐,當下也不推辭,歡歡喜喜地坐下來吃了這一頓。
里正幾人是做慣了這事的,知道一會兒有的扯皮,因此吃飯的時候只談些不痛不癢的家常,劉家三個人都怕這個時候惹惱了主事的,也都殷勤小心的陪著,因此一頓飯吃的還算賓主盡歡。吃完飯灶屋那頭收拾乾淨了,劉家眾人全部聚在堂屋裡,里正擺好了筆墨清一清嗓子,說道:「大家都在,那就開始吧。」
許清沅怕大舅兩口子老實吃虧,也厚臉皮湊了進來,唐氏想趕她出去,她就回道:「大舅要養我,我也是大舅家的成員。」唐氏被嗆得無法反駁,眼下正是緊要的時候,只好放過許清沅全神貫注掰扯分家。
首先分地,劉家的地都是劉老頭還在世的時候置辦的,五畝旱地、三畝水田是自家的,另外有兩畝租來的水田。刁氏以自己是長輩為由要求三畝自家的水田都歸她,剩下的兩個兒子再分。許永海和許生光兩個當場便說:「分家這麼不公正還是第一次見,這事兒我們辦不了,說出去別個都要說我們處事不公。」最終以劉成富分得兩畝旱地,一畝水田,剩下的全歸刁氏和劉成才達成幾方一致,刁氏由劉成才贍養送終,所余田產往後一律歸劉成才。
然後分糧食,這個就好分多了,本來是所有的穀子、小麥、高粱、苞谷、豆子都按人頭分,但是刁氏哭訴自個兒牙齒不好要吃軟的,硬生生用苞谷和高粱這種不值錢的粗糧換了劉成富所有的穀子。里正雖然看不過眼,但到底是人家家事,而且刁氏扯上了孝道,也是無法,只得依此記在紙上。
分農具很好分,刁氏年邁不做活,劉成才和劉成富全部對半分了,劉家沒有耕牛和騾子之類的,倒也無甚好爭。接下來是分房子。刁氏住的卧室並堂屋歸刁氏,其餘東頭兩間卧室並豬圈屋歸劉成富,西頭兩間卧室並灶屋柴屋歸劉成才。
刁氏和唐氏兩個是牙尖嘴利的,劉成富好幾次差點被逼的讓步,每次劉亮都恰好進來給幾個主持的長輩倒茶水,劉成富看著兒子便生生止住。
……
「咳。」里正清一下喉嚨,接下來的是最扯不清楚的,「你們家裡的現錢多少,怎麼個分法?」
劉家的錢都是刁氏管著的,大家一齊向她看去,她擠不出眼淚也硬做一副哭相:「我們家裡窮得很,家裡幾口人穿衣吃飯,一年到頭有人情走禮,還要交兩季稅錢……家裡沒有餘錢,一個銅板也沒有。」
劉成富和葉蘭自然明白家裡沒有刁氏說的這麼慘,但是錢都是刁氏管著,他們沒法證明錢有多少、在哪裡放著,兩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難住了。
許清沅知道葉蘭藏的幾個私房錢少的可憐,不能這樣一文錢都不拿就分家,她腦子一轉,飛快地扯下刁氏腰上的錢袋,遞到里正面前:「外祖母荷包里隨時都帶著很多呢。」刁氏反應過來急急追過來搶,許清沅又詫異道:「外祖母你不是說腿腳不方便所以才不幹活的嗎?」
刁氏舉起來拖錢袋子的手頓在空中,對著里正幾個訕訕地笑起來,唐氏見狀大喊道:「那是我娘家補貼給我的體己錢,我拿來孝敬給娘的。」
刁氏勞煩他來主持,卻又如此明目張胆耍賴,里正覺得被耍了臉色不大好,冷哼一聲,道:「聽說你娘家哥哥年前打架傷了人,賣了家裡的耕牛才把事兒給壓下去了。」顯然不相信唐氏的說辭。
劉成富兩口子估計了家裡的錢,按刁氏和兩兄弟均分提出了個五百文的數,刁氏直接坐到地上,拍著大腿嚎哭起來:「這是要吸我的血要我的命啊,我沒錢,你把我這條老命拿去吧!」
「大舅,上回我來的時候聽見你們吵架,說什麼『來歷不明的東西』『干違法亂紀的事情』,還看到二舅媽拿著個散開的包袱,裡面有一些帶著泥巴的,好像是,好像是……」許清沅女孩兒聲音清亮,又刻意拔高調子,開口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劉成才一陣心虛怕她再問下去,連忙示意刁氏止住,然後有些惱怒地道:「算了,就這麼分吧,快點辦正事要緊,大丫你個小孩子家家的就別插.嘴了。」
達到了目的,許清沅當然閉了嘴。
里正一筆筆寫好,對眾人道:「你們家裡牲畜各有幾隻,打算怎麼分?」
劉家院子內外的活多是葉蘭在操持,她對這些很清楚,便開口道:「有兩隻老母雞——」
刁氏截斷話:「那兩隻老母雞得分給我,我年紀大了要補身子。」
「還有一大一小兩隻山羊——」
唐氏也振振有詞:「兩隻山羊得歸我,山羊吃的是坡坡上的野草,一點沒耗家裡的糧食,每天都是我兒子冬冬出去放羊的,買崽子也是用的我娘家給我的體己錢。」
葉蘭說不過牙尖嘴利的刁氏婆媳,劉成富更是無法反駁,兩口子只好隨了她們,然後葉蘭接接著說道:「豬圈裡還有一頭豬。」
「那頭豬得歸我。」唐氏見自己和婆婆說得大房毫無反擊之力,心頭面上都很得意,「每日我女兒劉花打豬草回來,然後我一日兩回起早摸黑地煮了喂肥的。」
那頭豬是春種時劉成富從集市上背回來的小崽,說好年底賣了錢,如果家裡有盈餘就求刁氏送劉亮去許家灣族學讀半年書,所以劉亮一直喂得很用心,春天的時候怕豬崽凍著,特意半夜起來給豬崽鋪稻草,而且不管天晴下雨每天都要出去打豬草,喂到現在已經快百多斤了。
劉成富和葉蘭無論如何都說不出把豬讓出去的話,劉亮上前道:「二嬸說謊,那頭豬是我喂肥的,每天打豬草的都是我,前後的鄰居都可以作證,從來沒人看見劉花出去打過豬草,每天天不亮起來煮豬食餵豬的也是我。」
「嘿,你個小崽子,小小年紀就說謊!」刁氏瞪一眼劉亮,提起拐棍要打他,被劉亮一躲失了力度,反而把自個兒磕到了門上。唐氏扶起婆婆,對里正道:「他一個小孩子家家根本不會餵豬,別聽他胡說。」
劉亮沉聲道:「我沒說謊,是二嬸說謊!」
里正和許永海、許生光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這事兒怎麼分斷,畢竟一頭豬很值錢,兩方都有可能因此說謊。
許清沅走到劉亮旁邊,攏著手說了句悄悄話,劉亮點點頭,然後道:「二嬸敢不敢到豬圈旁邊去,廁神老爺會告訴大家是誰在說謊。」
雖然許清沅比原主許大丫表現的機靈些,但是固有印象使然,刁氏和劉成才兩口子都不信這個小丫頭能想出什麼辦法分斷各執一詞的瞎話,甚至連廁神老爺這種虛無縹緲的都搬出來了,當下挺胸脯道:「去就去,我就去看看你和茅廁的石頭哪個更臭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