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修改4

規戒峰，戒律堂的地牢中。

「林清影」盤腿坐在乾燥的稻草稈上，凝神打坐。他穿戴整齊，仍然是一身白衣勝雪，只是從十五歲開始一直懸在他腰間的那把靈劍被人取下拿走了。

因為被設下了層層禁制，所以地牢裡面無人看管，又暗又靜。

忽然，黑暗中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這腳步聲越來越近，「林清影」睜開眼睛，母親謝婉蓉和姐姐林清清已經站在了地牢鐵欄杆之外。

「清影。」謝婉蓉心疼地望著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她何曾會想到，一直以來都讓她驕傲的小兒子，竟然會做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私自放走魔族，這種罪行足以毀了他的一生！

嘴唇掀動，只是吐出了一個「娘」字，「林清影」再也說不出話了。這件事他問心無悔，誰來，他都能淡然處之，唯獨娘親謝婉蓉不行。

「冷嗎？晚上能睡好嗎？」明明知道以「林清影」現在的修為，外界溫度已經對他無任何影響，可是謝婉蓉還是忍不住擔心這個問題，「我給你帶了被子和斗篷來。」她從林清清手上接過被子和斗篷，從鐵欄中間遞過去。

「林清影」起身，過來接住了這些東西。走得近了，他更不敢看母親，怕徒惹她傷心。

他越是這樣，謝婉蓉就越是覺得難過，她忍不住抓住鐵欄杆，淚眼婆娑地念叨道：「你這個傻孩子，從小就是一根筋。若你真的要放他走，那你也跟著他一起離開林家好了，為何還要回來？」

原本沉浸在悲傷之中的林清清聽了這話，心下一驚。這話實在是大逆不道，還是從林家主母口中說出來的，若被有心人聽了去，少不得在背後嚼耳根子。

附在「自己」身上的林清影見謝婉蓉哭了，心中也是一陣難受。

以前他一直以為，謝婉蓉是心疼他天生下來毫無修仙資質才會如此疼愛自己，現在他才明白，無論自己怎麼樣，娘親都是無條件地疼愛著自己。

而「林清影」，仍然是沉默不語。

幾個時辰前，他重傷了江景澤，卻不忍心下殺手。當江景澤受傷昏迷，從高空中落下時，「林清影」飛身過去，抱住了不斷下墜的他。

當時林家眾人已經追過來，「林清影」想也不想，帶著江景澤御劍便逃。他的修為也已達到化境，除了林家三位峰主和酒色財氣四位仙翁，恐怕無人是他的對手。

所以他輕鬆地躲過了那些林家弟子們的追殺，帶著江景澤來到了幾千裡外的一個普通的小鎮，並把他放在了一座無人的破廟中。

雨仍舊在下著，綿綿不休。林清影放下江景澤，怔怔地看了他一會，然後轉身離開了。

他知道這一別，兩人此生永遠不復相見。

林清影回到青龍林家，自行去了龍吟殿，跪在殿前，一直等到林霄賢帶著其他三位峰主過來，當天他就被關進了戒律堂的地牢內。

……

黑暗的地牢，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林清清忽然道：「三天後，你要上斬仙台。」

從帶走江景澤的那一刻起，「林清影」便已知道自己的下場。

謝婉蓉擦掉淚水，肅然道：「我不能讓他們毀了我兒的丹田和靈根。清影如此天資，青龍林家再找不出第二人，怎麼能說毀就毀？」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林家先祖的家規在這裡，沒有人能夠救得了他。」林清清痛心疾首地看向林清影，厲聲質問道，「你為何一定要放他走？哪怕他是你的徒弟，可他也是魔族呀！就算你下不了這個手殺了他，那你當日只是呆在疏影居中也好，為什麼要糊塗到把他放走？你知道這個林家，有多少雙眼睛一直盯著你嗎？」

「林清影」微微垂眸，不敢去看悲戚的母親和憤怒的家姐。

當日聽到江景澤魔族身份暴露，打傷看守弟子出逃的消息，他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一定要找到他。

即使重來一遍，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娘親，姐姐，你們不必為我傷心。此事我早已想過，於我而言，失去修為，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林清影」頓了頓，接著說道，「我這一生都活得極其壓抑，想說的話，不可說。想要的，不可求。若是沒了這一身修為……」

「……沒了這一身修為，從此我便不需要再承擔林家的責任，不需要拘束自我，可以隨心隨性地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他說得雲淡風輕，謝婉蓉和林清清又何嘗不知道，他不過是在故作堅強罷了。

失去畢生修為，還要被廢了靈根，於修真界來說，他「林清影」從此就是一個廢人。他若只是普通人那也罷了，偏偏他曾經還是林家的下一任家主，沒有修為的他若離開林家的保護範圍內，立刻就會被林家的仇人給盯上。

謝婉蓉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落了下來。

林清清嘆了口氣，連聲道：「罷了，罷了。」

……

斬仙台在規戒峰的最高處，整體是一巨大的圓形石盤，面積比青龍峰上的校場還要大。石盤表面刻滿了各種隱秘的符咒，四周聳立著三條張牙舞爪的兇惡石龍，正對著石盤中央一根高聳直入雲霄的碧玉石柱。

身上綁著一條銀色細長捆仙鏈的「林清影」跪在石柱之前，平靜地看著此刻站在他身前的冷桃霜。

高台之上的風很大，獵獵作響，「林清影」散落的長發和衣袍被吹得高高向後飛揚。

主持斬仙台懲戒的一向是楊宇軒，現在楊宇軒被人殺害，家主林霄賢又是「林清影」的親生父親，所以由冷桃霜暫時代替戒律長老，執行刑罰。

「林清影」是自己愛徒的親弟弟，冷桃霜看著他平靜的面容，心有不忍。

道鐵真人也不忍心，對其他三位峰主道：「毀了他的丹田便算了，何苦還要廢了這孩子的靈根。怎麼說，他也是我們一同看著長大的，這麼做未必太殘忍了一些。」

冷桃霜心有同感，長青真人卻冷哼道：「林家家規，難道也是說變就能變的？」

道鐵真人臉一紅，辯解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林霄賢道：「眾位師兄弟，林家家規從青龍祖師起就一直存在，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壞了規矩。我兒確實做錯了，他也應該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價，否則家規豈不是成了兒戲？」

事情已成定局，冷桃霜望著「林清影」，問道：「林清影，你可還記得林家家規中，關於魔族的那一條是什麼嗎？」

林清影面不改色地背誦：「魔族，禍害天地，林家弟子應以誅殺魔族為己任。若有包庇魔族者，當以魔族餘孽處置，廢其丹田，毀其靈根，若仍執迷不悟，殺之。」

冷桃霜：「既然如此，那你應該知道自己今天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罰。」

「林清影」淡然一笑：「廢丹田，毀靈根。」

呼嘯的風狂亂地吹過，冷桃霜搖搖頭，問道：「林清影，你原本應該是下一任家主，又是何苦。」

「林清影」垂首，笑問道：「師叔，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你視為親人的徒弟身上，你又會如何？」

冷桃霜怔了怔，無法回答。

林清清從小在她身邊長大，她視若親生女兒，若此事發生在她身上，她也決不會讓林清清受到任何傷害。

「林清影」：「冷峰主，不用多說，行刑吧。」

冷桃霜退出圓盤之外，站到其中一座石龍旁邊。長青真人，道鐵真人已經在另外兩座石龍旁邊就位。

三人一起發功，將靈力注入了石龍之中。

猙獰的石龍六雙眼睛不久便被點亮，活靈活現地瞪視著跪在圓盤之中的「林清影」。

「林清影」抬頭望了一眼蒼天，從這高台上仰望，天空碧澄如洗，悠然靜謐。

他閉上了眼睛，平靜地等著天罰的降臨。

……

「啊啊啊啊！」林清影在意識當中痛苦地嚎叫。

這是怎麼樣的一種痛楚，全身好像被人切開成無數段，體內的某種東西被強行剝離出去，充沛的靈力瞬間化為虛無。翻手為雲覆手雨的強大修為，眼睜睜地，就這樣消失了。

「不！我不要！」

林清影痛苦難耐地仰天哭訴：「我不要成為廢物，我不要眼睜睜地看著林家被血洗而無能為力！」

只是下一秒，他無法再說出話來。石龍吐出來的光束將他整個籠罩，針扎一般的痛楚在四肢百骸之間遊走。

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溫柔的聲音，聲音好像隔了很遠，霧裡看花一般，聽不清楚。

林清影神魂猛地一顫，這才反應過來，他不過是附身在了一個奇怪的自己身上。他扭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他越走越快，那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視線逐漸模糊，他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眼前是淡紫色的飛龍服，他仰頭朝上望去，便見到將他抱在懷中的江影。

純澈藍色的貓瞳中瞬間蓄滿了淚水，丹田被毀，靈根被廢的疼痛彷彿還殘留在身體中。

林清影掙扎著站起來，兩隻小爪子張開，用力地抱緊了江影。此刻只有緊緊擁抱住他的主人，他才能夠感覺到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