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修改3

江景澤心跳得極快，林清影也是十分慌張。

他一個外來客，和江景澤本身就有血海深仇，哪怕這個江景澤不是他那個世界裡面的，他勉強能夠說服自己不那麼嫌惡他已經是極限。現在還被迫要和他這麼近地貼在一起，都能夠感覺對方的呼吸噴洒在自己的頭皮上，心中彆扭難受得厲害。

幸好這個場景也沒持續多久，眼前光亮一晃，他又看到了江景澤，不過這一次，他跪在龍吟殿前的白玉石磚上，身上的淡紫色飛龍服已經除下，只穿著中衣，雙手被牢牢反綁在身後。烏黑長發披散在肩頭，絕美的臉上不知被誰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看上去十分狼狽。

這個場景，林清影記得，他的記憶中也有。

是江景澤殺死規戒峰峰主同時也是林家掌管戒律的長老楊宇軒之事東窗事發后，被押解到了龍吟殿上，接受四位峰主的審判。

大殿之內站了數百人，但安靜得落針可聞，無一人敢發出聲音。林家家主林霄賢坐在主位之上，威嚴地望著下面，說話的卻是站在他身邊的林無絕。

「江景澤，你殺害戒律長老，證據確鑿，可否認罪？」

江景澤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他淡然地辯解道：「人不是我殺的。」

「不是你？」林無絕冷笑，「若不是你殺的，那為何你身上有殺人後被反噬的咒印？」

除家主林霄賢外，其他四位峰主早已是修為入化境的大能者。他們身上有某種靈咒，若被人殺死，會在對方身上種下反噬的咒印。被種下咒印之人，若修為本身比被殺死的大能者還要強大，不出一月，便能將咒印化解。可如果修為並不強大，身上被種下反噬咒印后，三日之內，將會暴斃，七孔流血而死。

江景澤身上有殺死楊宇軒的反噬咒印，鐵證如山，百口莫辯。

「我從未殺過人！」江景澤再次強調，求救般地看向了「林清影」。

林清影從江景澤的目光中看到期望和無助，可是讓他失望了，如此鐵證，哪怕是一向疼愛他的師父，也不可能相信他的清白。

視線碰觸到「林清影」冰冷的目光后，江景澤微微一怔，那雙璀璨如同星辰的雙眸瞬間黯淡無光。

藥王峰峰主長青真人冷哼道：「多說無益，押下去，關在戒律堂的地牢里，三日之內看他如何暴斃。」

聽到這話，「林清影」不忍地扭過頭，閉了閉眼。

心如死灰的江景澤不再辯解，任憑著他人將自己帶了下去。

長青真人早就看不慣江景澤，此時更是落井下石：「殺害峰主，這種罪名絕不能姑息。暴斃簡直便宜了他！」

一向與長青真人不對頭的泠月峰峰主冷桃花難得與他有了共識，恨恨道：「楊師兄掌管林家的刑罰之事，為人剛正不阿，受到各脈弟子尊敬。這些年來，若不是有楊師兄，林家怎麼會有今天的如此盛況？狼心狗肺之徒，碎屍萬段也不足以祭奠楊師兄的在天之靈！」

冷桃霜性子直，再加上她平素與楊宇軒交好，說話不免過激了些。說的卻全是實話，林霄賢雖是家主，為人和善，但一來修為資質不行，二來沒有雷霆手腕，處理不了五脈弟子之間那些繁雜的事務。多年來空有家主名頭，大多數要緊的事情都是由楊宇軒一手承辦的。

林霄賢聞言朝冷桃花看了一眼，悲戚道：「楊師兄之死，乃是青龍林家之大不幸。」

長青真人陰鷙道：「既然如此，不如在他暴斃之前毀了他的丹田，讓他吃一些苦頭。」

堂上藥王峰的眾位弟子紛紛附和。

「林清影」看不下去，站出來道：「我們林家乃是玄門仙首，又怎能做出如此殘酷之事。」

林無絕譏諷道：「二弟，你莫非是捨不得了？」

林霄賢是個慣常會和稀泥的，擺手道：「清影捨不得也是人之常情，他就這麼一個弟子，悉心教導多年，難免感情深厚，此事容后再議吧。」

「林清影」沉默了，說再多不過也是徒然。江景澤資質奇高，為人高傲，本來在林家人緣就不好，沒幾個喜歡他。終於找到機會可以將他踩在腳下，這些人如何不願意。

出了龍吟殿後，「林清影」先是回了疏影院。在房內思來想去，始終覺得此事有異，御劍獨自一人往規戒峰飛去。

御劍途中，忽聽身後有人喚他。轉過身去，是林清清追了上來。

「你要去規戒峰？」

「是。」

「去做什麼？」

「為證我徒兒的清白。」

「清白？如今鐵證如山，你打算如何澄清江景澤的清白？」

「他與楊峰主並不熟識，怎麼可能結怨殺害他？這其中必定有誤會，我相信他沒有做過此事。既然如此，做師父的，當然要為他找證據。」

林清清厲聲斥道：「你相信他，又有何用？你若不能證明咒印的反噬為何會出現在江景澤身上，就別妄想讓他從戒律堂的地牢中出來！」

林清清的話如兜頭一盆冷水，澆得「林清影」霎時清明。

見「林清影」沉默不語，林清清又好言規勸道：「清影，你是下一任家主，絕不能因為一時的衝動，毀了自己！」

……

權衡再三，「林清影」轉身回青龍峰，然後去了藏書閣。藏書閣內有各種仙家奇術，更有青龍祖師的手札，其中必定能夠找到關於江景澤身上為何會有反噬咒印的記載。

「林清影」在藏書閣翻找古籍整整一天一夜，沒有一刻合過眼。

「自己」如此為江景澤找證據，林清影心中莫名有些悲涼，他早已知道事態的發展，「林清影」的努力註定白費，江景澤必在三天後叛出林家。

果然，「林清影」並沒有來得及找到證據，事態惡化了。

這天，風雨交加，似乎預示著即將到來的變故。

江景澤魔族身份暴露，打傷林家弟子，從戒律堂逃了出來。

在他魔化御劍飛出不顛山的時候，林清影御劍追上了他。

天空黑沉沉的一片，天地彷彿合為了一體，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吞沒了。大雨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毫不留情地抽打著地面，飛沙走石，水汽朦朧。

半空中，兩人在大雨下對峙，似乎是都忘記了用靈力遮擋風雨，無論是「林清影」還是江景澤都被大雨淋了個透濕。

江景澤對「林清影」笑道：「師父，你是來殺我的嗎？」

風聲和雨聲交織在耳邊，不時還有雷聲隆隆，這句話「林清影」卻還是聽得如此清晰。

一道白亮的閃電劃破黑沉的夜空，瞬間將天地都照亮了。

此時的江景澤已經徹底魔化，浸濕的白色中衣無法掩蓋他身上猙獰可怖的紫黑色魔紋。烏黑長發在身後獵獵飛揚，爬上魔紋的蒼白臉龐在黑沉的烏雲映襯下，如同艷麗鬼魅。

「你是魔。」

三個字，已經表明了「林清影」的立場。

林家家訓：「魔族，禍害天地，林家弟子應以誅殺魔族為己任。」

「林清影」是林家弟子，更是下一任的林家家主，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過江景澤。

「可是我能有選擇嗎？」江景澤慘然笑著，在他最親愛的師尊面前，說出了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話語，「我自小……自小無父無母，受人打罵虐待長大。沒有人告訴過我，我是人是魔。」

江景澤頓了頓，深深地凝視著「林清影」的身影，繼續說道：「師父，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能有什麼選擇？我是成為林家弟子，成為你的親傳徒弟之後才知道自己竟然是臭名昭著的上古魔族。你知道那時的我有多絕望嗎？」

「林清影」緩緩閉上了眼睛。

好不容易從深淵當中爬出來，走到讓人艷羨的位置，卻發現了這麼一個可怕的，足以讓他萬劫不復，落入另一個更為可怕深淵的秘密。

他又能怎麼辦？

「師父，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我可以承受別人的欺辱栽贓，可以忍受萬夫所指，但我不能忍受你對我的不信任。你為什麼不信任我？」江景澤失控地向林清影控訴。

「……」

一股悲涼歉疚之意湧上心頭。

冷眼旁觀的林清影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千言萬語堵在心頭，胸中的情感比這傾盆落下的大雨更加洶湧澎湃，可他的嘴上卻無法說出任何話來。

當看到反噬咒印的那一刻，「林清影」下意識地選擇了不信任。

他的不信任，究竟給江景澤帶來了多大的悲痛，恐怕只有江景澤一人知道了。

可是信任又有何用？只三個字「你是魔」，便代表他們從此殊途，不死不休。

兩人沉默立於空中，身後是林家眾人聲勢浩大的討伐聲音。

江景澤自知逃不掉，其實，他也沒想過逃。逃，他又能逃到哪裡？無論哪裡，師父都不會再陪伴在他身邊了。那逃，又有何意義？

「若是死在師父手上，我也認了。」

林清影抬手，靈劍應聲飛入他的手掌中。

「你是魔，我不能保你。」

青色亮光大炙，照耀得這塊天地都成了一片正氣凜然的青色。林清影催動咒訣，靈劍兩邊又化出無數把靈劍，劍鋒森冷，對準前方，在林清影的一聲令下后，無數靈劍破開黑沉的夜空，朝江景澤飛去。

江景澤不閃不躲，雙臂張開，大笑著承接了林清影的攻擊。

「哈哈哈哈哈，師父，我只能死在你手上……」

「師父，你可會後悔？」

「師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