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結局篇(1)
近代生活當中,極少有『隱居』的『高人』。
古時候,隱居的都是那些退出某個領域的傑出人物。
其中就有武林高手,有妙手回春的神醫,有朝堂上清廉的高官,也有瀟洒出塵的詩人。
這些,慕奕在部分書籍上有所了解,可他沒想到音樂家也能玩隱居那一套。
他想,八田香子這樣的大名人,按理說會有不少人來拜訪,她隱居在北郊的櫻花林里,地理位置人人皆知。但為什麼這裡卻沒有人走近?
直到他接近小木樓。他才知道原因了。
透過竹制的籬笆,慕奕對上無雙凶光乍現的眼
賈平意識到不對,朝慕奕大喊:「司令,快退後!那是狼狗!」
狼狗……?
慕奕嘴角抽搐,好吧,他總算知道,八田香子的住址為什麼那麼容易找到,卻又沒有人敢來北郊探望她了,敢情她家養了五條狗鎮宅!
就在這時,那五條狼狗跳出低矮的籬笆,邁開四條腿就追趕著慕奕和賈平。
「司令,快跑,它們要追來了!」賈平見他還站在那裡,不由高聲喝道。
慕奕深呼吸,「你先走。」
賈平瞭然,他知道慕奕不會輕易離開。今天要是逃出去了,下次想進來就更難了。
只是,這幾隻畜牲看著也忒兇狠了點,賈平就怕司令他扛不住,因為他沒有任何武器,徒手空拳的,怎麼打得過這五條四隻腿的?
講真,賈平很想知道自家老大打算怎麼對付它們。
他跑出五十米開外,就放慢了腳步,他發現那五條狗沒有追逐他。
疑惑地轉過頭去,就看到慕奕整個人爬到一棵比較高的櫻花樹上去。
而那五條狗就圍在樹下,仰頭朝樹上的慕奕一通亂吠。
慕奕拍拍胸口,有些驚魂未定。他剛才,只差一點就要被狼狗咬住了,幸好他有特殊的爬樹技巧。要是一般人,身體動作肯定不如練武的他靈活,能在一分鐘內快速爬上樹,那樣的話,就要被狗咬屁股了。
想到這裡,他自己還蠻得意,不知在哪拔了一根狗尾草放嘴上咬著,悠閑地對樹下這五隻蠢貨吹口哨。
慕奕這個樣子,落在它們眼裡,便是挑釁。
狼狗上躥下跳的,企圖爬到樹上去咬死他這個囂張的。
慕奕搖頭,瞧著它們的蠢樣,嘖嘖地咂嘴。
他躺在樹梢上,放眼望著眼前的美景。
只見崎嶇的黃土路兩旁都種上了櫻花樹。而在這個三月的春季,櫻花開得正好,擁簇成團,粉粉嫩嫩的,一陣春風吹來,便搖曳了一地的粉色花瓣。
春天到了,花兒都開好了,他和盈袖,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團聚?還有他的女兒真真。過了六月的生日,她就四歲了。
一絲傷感悄然爬上了心頭,慕奕垂頭默了一瞬。忽而爬到高處,攀著樹枝,他沖著小木樓的方向,大聲叫喊盈袖的名字。
竹門之外的櫻花林,聲音哪能傳到木樓裡面去?
慕奕喊得嗓子都快嘶啞了,卻還是沒有人來開門。
倒是樹底下那五條狼狗學著慕奕嗷嗷叫。
慕奕真是被氣笑了。心裡無奈,又有些埋怨這個日本老太太。
住在哪裡不好,非要搞隱居,還處在青山環繞,櫻花繽紛的山林里。
時代變了,人的品性也變了。為了阻擋外人的求見。居然在門口養了五條兇狠的狼狗,這個老太太,就是這麼對待她的仰慕者的嗎……
他的盈袖,怎麼就拜了這樣的老太婆為師?
歇了會兒,慕奕繼續叫喊。
***
木樓里,盈袖正給八田香子煮茶。
老人眯著眼,細細地品嘗著盈袖為他沖沏的茶,一邊喝著一邊點頭讚賞,「這才是正宗的西湖龍井,比中華街的茶樓味道正多了。」
盈袖微微一笑,不語。華人到國外做生意,不單是為了給海外的華人同胞提供便利、滿足外國人對『唐貨』的好奇和需求。華人老闆也要營生賺外國人的錢。
既是開店賺錢的,那麼一切都很商業化,沒幾個在用心經營的。有些食飲的味道不是很正宗,不過就是欺外國人不識貨。
然而,這些都矇混不了對中國茶有些研究的八田香子。
她對茶,有著過分的喜愛,執著的追求。
正因如此,盈袖才有了機會,破例成了她的學生。
她恰巧泡得一手好茶,是以投其所好,得她的青睞。
老太太雖然看中她的茶藝,但私心底不是很認可她的作法。
她心裡暗嗤。中國的姑娘,都很有心思,但不可否認,她很聰明地利用了這一點,讓她收下了她。
八田香子是個失明的老人,然而這並不妨礙她創作出一首首經典的樂曲。
她閉著眼睛,坐在一架鋼琴前,背脊挺直,白髮如霜,十指靈活而準確地在黑白琴鍵上跳躍,流瀉出美妙的樂曲。
一曲畢,她問盈袖:「這一段的音符,記住了么?」
盈袖說:「能記住些許,讓我試試吧。」
八田香子把凳子讓給她。她對盈袖不抱多少希望,畢竟這首曲子隨便摘一段下來,音階都數不勝數,哪能輕易記住,更遑論她只是個新手。
是的。在八田香子看來,又是一個渴慕萬丈星光的虛榮女孩,為了出名,所以千里迢迢來拜她為師。
八田香子不願多收學生,不僅僅因為學生難教,操心的事多。還有就是這些年輕人功利心太重。
當盈袖完整地、一個音符都不漏地彈出那段曲子時,八田香子頓時有些吃驚。
她本意是想刁難一下這個中國姑娘,小小地抨擊她。
誰知道,刁難不成,反倒讓她露了一手。
八田香子這下認真起來,問:「你學音樂多久了,都學了什麼?」
「學過鋼琴,小提琴略有涉及,在南洋的音樂學院進修三年。」盈袖如實說道。
八田香子神色複雜,「你的水平已經不低,足以讓你成名,你何須向我求教?」
「八田老師在作曲方面有極高的造詣。我自身也有諸多不足,恰好那些不足之處,只有您能填補。」
盈袖這番話可謂是發自肺腑,真誠至極,聽得老太太對她升起了好感。
於是,盈袖正式地住進了八田香子隱居的小木樓。師生二人每天除了彈琴聽曲。就是喝茶聊天,後山還開墾了一個小小的田園,種著各類果蔬。
小木樓里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啞巴女僕人。盈袖來小木樓之前,就是由她照料八田香子的生活起居。
現在,她幫忙照顧真真。
這樣的生活悠閑舒心,無憂無慮的。只是在午夜夢回,盈袖偶爾,會夢見那個許久不見的人。
八田香子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她知道盈袖是個二十三四,做了母親的女子。
「我發現你是個很有音樂的天賦的學生,我認為你還可以繼續進修。因為音樂和學習是永無止境的。巴黎雅利代學院的教授麥克達夫是我的師兄,如果你願意遠赴法國,我會向他推薦你。但是,」她話鋒一轉,「進入雅利代學院,就要在那裡留學兩年,你能做到嗎?」
盈袖想笑,為什麼不能做到?她沒有家,單身一人帶著孩子四處漂泊,居無定所的,若能在巴黎待個兩年,也挺好。
她不想回國。也不想去南洋。
聽到盈袖答應了,八田香子疑惑道,「你的丈夫,同意你在外逗留這麼長的時間嗎?」
沏茶的手一頓,她抿了抿唇,「我沒有結婚。」
「沒有結婚?」八田香子驚訝。「那這孩子……」
盈袖打斷道:「我未婚先孕。」
老太太聞言,心裡對她生出了憐惜。她也是女人,豈能不了解,單身媽媽的辛苦?
「既然這樣,我就跟巴黎學院那邊的人聯繫,明年你就去吧。」
剛說完這話,忽聞外面傳來狗吠的聲。
八田香子凝神細聽,皺起了眉。這五隻崽子,平日里都沒有這麼吵鬧過,只要有陌生人靠近,就會把人趕走,是不會亂吠亂叫的。「盈袖。你去看看它們是怎麼了。」
盈袖應了聲。
當她出了門,推開籬笆出去的時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五條圍在一棵粗壯的櫻花樹下的狼狗。
聽到聲響,那五條狼狗搖著尾巴,向盈袖跑來。
它們就像個急壞的小孩子。嘴巴輕咬著盈袖的裙角,抬著頭,示意她看那棵櫻花樹。
盈袖順了順它柔滑的毛髮,抬起了頭,看向那棵櫻花樹
只見一樹粉色,在風中搖曳。花瓣兒飄飄洒洒的,紛紛揚揚,欲迷人眼。
慕奕探著頭,貪戀地凝視著樹下那抹魂牽夢繞的身影。
那瑩白的臉龐,黛色的眉,殷紅的唇。深深的定格在他的腦海里,他的記憶里。
那些零零碎碎的過往,心酸的,歡喜的,憂愁的,痛苦的,此刻拼湊成了一幅畫,往事歷歷在目。
他喉嚨一哽,聲音禁不住地沙啞,「盈袖,我終於等到了你。」
如果這是上蒼對他的考驗,那麼現在,是不是考驗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