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骯髒
我就想試一試他的幾個子女,除了謝懷禮,都尚未許親,尤其是謝懷信和謝萱更是議親的年紀。若真的聯姻也未嘗不可。
在妻子面前,他也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想法:「咱們跟陳家結成親家怎麼樣?」
薛氏瞧了丈夫一眼,神色古怪:「相公想與陳家結親?」她緩緩搖了搖頭:「不大妥當。」
「怎麼不大妥當?」謝律面色一沉,「陳老先生眼下雖然沒有官職在身,可也曾是太子太傅,是太子倚重之人。他的孫輩跟咱們的孩兒哪裡不配了?」——更何況,他們處境相同,現在都是蟄伏期,將來都有飛升之日。
薛氏靜靜地道:「不是我看不上陳家,是陳家看不上謝家。」她提起上次在陳家的事情,末了又道:「陳家姑娘們心氣高,就算勉強同意嫁過來,也會家宅不寧。」
謝律面容沉鬱,想象了一下當時的場景,他胸中驚怒交加,半晌才擠出兩字:「是嗎?」
「不過也興許是那小姑娘不懂事,小孩子家沒見過世面也是有的……」薛氏柔聲勸慰。
謝律扔下一句「此事稍後再議」,拂袖離去。
他大步離開妻子的院子,徑直去尋謝萱。他念頭轉的飛快。方才妻子說陳家姑娘瞧不上謝家,可沒說陳家的兒郎是何態度啊。前兩日陳家公子來拜訪他,誠意十足,絲毫不見輕視。
謝律見了女兒,屏退眾人後,劈頭就問:「萱兒,我來問你,你既能預知將來事,那麼陳家將來怎樣?可有回京?陳老先生可有官復原職?」
謝萱的臉色瞬間變白,她不知道父親為何突然問起陳家,她下意識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咬了咬牙,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避開父親的期盼的目光,輕聲道:「是回京了,不過陳老先生年紀大了……」
「果真回京了?」謝律只聽了第一句,後面的並未放在心上。他點一點頭,笑道,「如此,我知道了。你好生歇著吧!」
父親過來,就問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謝萱心中不安,叫住轉身就走的父親:「父親……」
「怎麼?」謝律回頭,一臉慈愛。
謝萱心頭的擔憂也不敢說出口,只輕聲道:「父親慢走。」
謝律笑了一笑,心說,萱兒真是孩子氣。
心頭記掛著與陳家交好的事情,一閑下來,他就去拜訪陳老先生。可惜不巧,陳老先生不在家,其次子陳二老爺招待的他。
陳二老爺本事遠不如其兄,一直依靠父兄過活。如果可以,謝律倒更想與任禮部侍郎的陳大老爺多多走動。即使是聯姻,也該先考慮陳侍郎的子女。
可惜,謝律打聽過,陳侍郎子嗣稀薄,倒也曾有過幾個兒子,都不幸夭折了,只有嫡妻所生的長女,業已出嫁。在子女緣上,陳侍郎是遠不如弟弟。
謝律琢磨著,陳侍郎將來肯定是要過繼弟弟的兒子來傳承香火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個。他要跟陳家做親,最好還是將女兒嫁給陳侍郎的嗣子。——嗯,此事倒也不急,左右還有一年多的時間。
陳二老爺向來喜鬧,招待謝大人甚是熱情。
談笑間,謝律開玩笑的提起結親家一事。陳二老爺當即放下酒杯笑道:「成!不瞞老弟,哥哥什麼都不多,就兒女多,在綏陽這幾個,都還沒定親,你看上哪一個,就選哪一個!兒女的親事,我還是做得了主的。」
他庶齣子女很多,到議親年齡的也不少。汪氏正愁他們的婚事呢。不管是哪一個,在綏陽這地方,能跟謝家定親,那都是不錯的選擇了。
謝律大喜:「那就多謝陳二哥美意了。」他拿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實在沒想到這就差不多了。
兩人你來我往,又飲了數十杯,直到天黑,謝律才搖搖擺擺回去。
本想與妻子分享好消息,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不能說,琬琬多半會潑冷水。想到這兒,他興緻頓失,乾脆帶著酒意去了西跨院馮姨娘處。
夜裡,薛氏摸著女兒的頭髮,輕聲問:「阿芸,你跟哥哥出去玩兒,開心嗎?」
「開心啊!」一說到這個,謝凌雲來了精神,「當然開心了。阿娘,哥哥很厲害的,跟我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薛氏只靜靜看著她,等女兒說完,才又道:「阿芸願意同哥哥一塊兒回京么?」
「阿娘什麼意思?」謝凌雲眨了眨眼睛,「只我同哥哥二人?爹爹阿娘還在這兒?我就跟哥哥一樣,十幾年見不到爹娘?」
「娘不是這個意思。」薛氏嘆了口氣,「罷了……」
謝凌雲道:「阿娘,出什麼事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女兒嚴肅的語氣教薛氏失笑:「怎麼?誰欺負了娘,你還能去欺負回來不成?」她又故意問道:「那要是爹爹欺負娘呢?」
「那我帶阿娘離開。」謝凌雲毫不猶豫地道。她想,她不能對付爹爹,可她有本事保護阿娘。
薛氏一愣,摸摸女兒的頭頂,輕聲道:「娘本來想著,咱們娘仨一起回京去。可是……」
「是爹爹不許么?」謝凌雲尋思著,爹爹多半是不願意的。她聽說過,當日阿娘是被爹爹寫信給叫過來的。
「不全是你爹的緣故。」薛氏緩緩撫上腹部,「娘現在,不適合奔波。」
謝凌雲有心再聽幾句,然而父母談話間已轉移了話題,二人說起她的抓周事宜,頗有興緻。
對他們口中的抓周,謝凌雲不大關心。她只在心裡默默記下一筆:日後行走江湖之際,可以把一斤熟牛肉換成半斤紅燒肉。
雖然她不關注抓周,但她的抓周宴還是如期到來了。十月初九當天,打扮一新的她被劉媽媽抱著出現在眾人面前。
為此,謝凌雲頗有怨念:「我,能,走……」
那天開口說話后,她就斷斷續續蹦出一兩個字,偶爾也能成句。劉媽媽瞧了芸姑娘一眼,果斷無視了她的話。
才一歲的娃娃,腿都是軟的,怎麼能讓她走遠路?何況今兒還是她的好日子。
縱然謝凌雲前世也算是個高手,但此刻她完全不是劉媽媽的對手。掙扎了一下,沒能成功,她就老老實實地任由劉媽媽抱著了。
據她觀察,今日的女客很多,一個個穿紅著綠。習慣了簡潔風的謝凌雲表示,好看是好看,但著實怪異。
對話起初是圍繞她展開的,人人口中都是溢美之詞。什麼美人胚子,什麼大富大貴……聽得謝凌雲一愣一愣的,臉龐也漸漸發熱。
真是太羞恥了。
等她終於被放到準備好的桌子上時,謝凌雲知道,今天的重頭戲來了。
望著面前琳琅滿目的事物,她有點遲疑,回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母親。她也不知道該抓什麼好啊!
然而一扭頭,見母親雖笑得溫婉,但眼神既緊張又期待,她便又轉過了頭去。
罷了,自己隨便抓吧!反正小孩子抓周,桌上放的都是好東西。抓什麼都有好彩頭。
於是,她就將放在自己腳邊的,方方正正的一枚印章牢牢抱在了懷裡,一步一步向桌邊的薛氏走去:「阿娘,給……」
薛氏眉眼之間俱是喜意,一把將女兒攬在了懷裡:「好阿芸……」
「小姐抓了官印,莫不是將來要做誥命夫人?」一位身著絳紅衣衫、體態豐滿的夫人笑著打趣。
旁邊眾人紛紛附和。
薛氏低頭一笑,口中只道:「哪裡哪裡,她小孩子家家的,做不得准……」
……
謝凌雲聽她們說了會兒話,無非就是你誇我,我誇你,難得的是語氣都極為真誠。好話聽了一籮筐,初時她還覺得有趣兒,後來越聽越沒意思,就拉拉娘親的衣服:「困……」
薛氏見女兒臉頰紅撲撲的,眼睛微眯,知道是累了,忙讓劉媽媽帶她下去休息。
在回去的途中,謝凌雲看見了獨自站在路旁的謝萱。
才五歲的小姑娘穿著淺綠色的衣衫,一臉凝重立於風口,看著怪可憐的。
謝凌雲心下奇怪,莫非她抓周時,爹娘不允許萱兒出現么?也不對啊,明明跟萱兒情況差不多的蕙兒都在的。
劉媽媽也瞧見了謝萱,停下腳步,問道:「萱姑娘怎麼站在這裡?不是說病了么?怎麼不好生歇著?」
作為太太身邊的人,劉媽媽對姨娘養的都沒什麼好感。但是這小姑娘畢竟是主子,她不能當做沒看見。
謝萱抬起頭,將目光一點一點移到妹妹身上。然後,她笑了笑,怯怯地道:「我只是想看看妹妹。」
許是在外邊站得久了,她臉頰雪白,嘴唇微微發青。
劉媽媽忙道:「妹妹見到了,萱姑娘趕緊回去歇著吧!」緊接著,她讓跟著的小丫鬟送謝萱回去「怎麼身邊也沒個人跟著……」
謝萱默默聽從劉媽媽安排,乖巧極了。
賓客散盡后,劉媽媽把遇見謝萱的事情說給薛氏聽,末了感嘆道:「到底是姨娘養的……」
薛氏道:「她一個小孩子家,又懂得什麼?多半是她姨娘的意思,就是不知道這馮姨娘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謝萱聰慧漂亮,又不是見不得人,何必要她裝病不見客呢?
——其實,馮姨娘自己也不明白女兒為什麼要裝病。別人家裡頭,都是正房太太打壓庶出的姑娘,不讓她們見人。怎麼到這裡是反過來了?
「蕙姑娘都去了,我聽說好些太太都誇她呢。你說你,讓娘說你什麼好?還以為你剛才是想明白了,要去那些太太們面前露個臉,搏個好名聲。誰知道你是去吹風去了……」
謝萱吹了風,正有些頭疼呢,聽馮姨娘這般嘮叨,心下不悅,衝口道:「姨娘少說兩句吧!真心疼我,就聽我的。」
她語氣冷硬,將馮姨娘唬得沒了聲兒。
謝萱默默嘆了口氣,她命不好,攤上了這樣的生母。姨娘哪裡知道,她正是不想在人前露面才故意裝病。至於站在路旁,那只是偶有感觸想清靜清靜罷了。
她希望,在綏陽期間,大家都把她忘掉。
馮姨娘不敢再提女兒裝病的事,又委委屈屈說起了旁的:「說起來,你跟信兒,你們兄妹倆抓周的時候,就沒幾個客人。信兒還好,老爺叫了幾個男客。你那時候,也沒人瞧得起咱們……信兒抓的也是官印呢,不比一個姑娘強?怎麼不見太太們奉承他……」
謝萱輕輕按了按太陽穴,心說,真不記得姨娘這樣啰嗦啊。她抓周時,薛氏尚在京城,內宅無人當家,自然少女客,又有什麼可奇怪的?
她心裡煩躁,乾脆側卧於床,不再理會姨娘。
想到今日院中的匆匆一瞥,謝萱心裡一陣鈍痛。其實姨娘也沒說錯,這世上許多事情,到底是不公平的。同樣是父親的孩子,她們的待遇區別太大了。
人說,不患寡而患不均。終究還是意難平。
謝凌雲並不知道白天的相遇給姐姐帶來了怎樣的心理影響,她被劉媽媽帶回房后,吃了一點雞蛋羹,就去睡了。
小孩子的身體很容易累,她這一覺直接睡到了酉時。
丫鬟見她醒了,忙喚了劉媽媽過來,麻利地將她收拾好,就又抱到了薛氏房裡。
——雖然謝凌雲會走路了,可是這段時間她接觸地面的機會實在是少的可憐。他們似乎都不相信,她真的能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謝凌雲一進房間,就發覺氣氛不大對。
早早地就掌了燈,照得房內亮堂堂的。父親坐在桌邊,母親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
謝凌雲有些慌,大聲道:「阿娘——」
是不是她睡得太久,阿娘生氣了?
薛氏瞧她一眼,面上又露出了點笑意:「小懶蟲可算是睡醒了,你哥哥寄了信過來,要給你祝壽呢。」
謝凌雲恍然,原來是遠在京城的長兄謝懷禮的信到了。難怪母親落淚。
薛氏瞧女兒的神情,不覺好笑。這孩子,倒像是什麼話都能聽懂似的。她從劉媽媽手裡接過女兒,親自抱在懷裡,指著放在桌上的信,輕聲道:「瞧,這是你哥哥寫給你的……妹妹……」
謝凌雲掃了一眼,跟著念:「妹妹。」
這個哥哥,年紀輕輕,字倒是寫的不錯。
看她們母女互動,謝律悄然鬆了口氣。今日兒子的信送過來,他固然歡喜感慨,但還算鎮定。他萬萬沒想到,妻子會這麼大反應,掩面哭了好一會兒。他去安慰她,她竟然直接給他沒臉。
還是乳母抱了女兒過來,琬琬才正常了些。
說起來,謝律心裡不是沒有疙瘩的。當初他被貶綏陽,琬琬留在京中,說是不捨得兒子,不肯隨他赴任。他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比如綏陽地偏,不如京城安逸,她不想吃苦。
——原本他也沒這種念頭的。只是那幾年,他身邊只有馮姨娘和岳姨娘陪著,府里內務一團糟。他在思念妻子的同時,也漸漸心生不滿。
海棠和芙蓉都肯吃苦,作為他的妻子,琬琬為什麼不肯?
不過後來琬琬終究還是來照顧他了,那些往事,他也就不想再提了。
思及被留在京城的長子,謝律也有幾分悵然。忽的,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覺得極好,說道:「琬琬,我知道你想禮兒,我也想。咱們現下不是不能回京嗎?你想養兒子,眼前就有現成的啊。」
謝律面容沉鬱,想象了一下當時的場景,他胸中驚怒交加,半晌才擠出兩字:「是嗎?」
「不過也興許是那小姑娘不懂事,小孩子家沒見過世面也是有的……」薛氏柔聲勸慰。
謝律扔下一句「此事稍後再議」,拂袖離去。
他大步離開妻子的院子,徑直去尋謝萱。他念頭轉的飛快。方才妻子說陳家姑娘瞧不上謝家,可沒說陳家的兒郎是何態度啊。前兩日陳家公子來拜訪他,誠意十足,絲毫不見輕視。
謝律見了女兒,屏退眾人後,劈頭就問:「萱兒,我來問你,你既能預知將來事,那麼陳家將來怎樣?可有回京?陳老先生可有官復原職?」
謝萱的臉色瞬間變白,她不知道父親為何突然問起陳家,她下意識覺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咬了咬牙,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避開父親的期盼的目光,輕聲道:「是回京了,不過陳老先生年紀大了……」
「果真回京了?」謝律只聽了第一句,後面的並未放在心上。他點一點頭,笑道,「如此,我知道了。你好生歇著吧!」
父親過來,就問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謝萱心中不安,叫住轉身就走的父親:「父親……」
「怎麼?」謝律回頭,一臉慈愛。
謝萱心頭的擔憂也不敢說出口,只輕聲道:「父親慢走。」
謝律笑了一笑,心說,萱兒真是孩子氣。
心頭記掛著與陳家交好的事情,一閑下來,他就去拜訪陳老先生。可惜不巧,陳老先生不在家,其次子陳二老爺招待的他。
陳二老爺本事遠不如其兄,一直依靠父兄過活。如果可以,謝律倒更想與任禮部侍郎的陳大老爺多多走動。即使是聯姻,也該先考慮陳侍郎的子女。
可惜,謝律打聽過,陳侍郎子嗣稀薄,倒也曾有過幾個兒子,都不幸夭折了,只有嫡妻所生的長女,業已出嫁。在子女緣上,陳侍郎是遠不如弟弟。
謝律琢磨著,陳侍郎將來肯定是要過繼弟弟的兒子來傳承香火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個。他要跟陳家做親,最好還是將女兒嫁給陳侍郎的嗣子。——嗯,此事倒也不急,左右還有一年多的時間。
陳二老爺向來喜鬧,招待謝大人甚是熱情。
談笑間,謝律開玩笑的提起結親家一事。陳二老爺當即放下酒杯笑道:「成!不瞞老弟,哥哥什麼都不多,就兒女多,在綏陽這幾個,都還沒定親,你看上哪一個,就選哪一個!兒女的親事,我還是做得了主的。」
他庶齣子女很多,到議親年齡的也不少。汪氏正愁他們的婚事呢。不管是哪一個,在綏陽這地方,能跟謝家定親,那都是不錯的選擇了。
謝律大喜:「那就多謝陳二哥美意了。」他拿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實在沒想到這就差不多了。
兩人你來我往,又飲了數十杯,直到天黑,謝律才搖搖擺擺回去。
本想與妻子分享好消息,但殘存的理智告訴他,不能說,琬琬多半會潑冷水。想到這兒,他興緻頓失,乾脆帶著酒意去了西跨院馮姨娘處。
夜裡,薛氏摸著女兒的頭髮,輕聲問:「阿芸,你跟哥哥出去玩兒,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