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入v三合一
謝家姐妹到公主府時已經不算早了。謝凌雲跳下馬車,剛扶謝蕙下來,恰巧碰見孫小姐同謝萱一前一後從另一輛馬車中下來,謝芷反而落在後面。
孫小姐瞧瞧謝萱謝芷,再瞧瞧謝凌雲,她「咦」了一聲,彷彿極為驚訝,說道:「你的冪籬呢?哦,是不是你用冪籬打我的馬?」
謝凌雲愣了一愣,回答:「我阿娘說,今日都是女眷,可以不戴冪籬。」——她心說,她這不算撒謊吧?阿娘確實這麼說過。不過,後面還有就是了。
「你阿娘是誰?你以前沒出過門?」孫小姐又看了謝萱一眼,想起謝萱在車上說的話,恍然大悟,「我道是誰,原來是綏陽令的女兒。」
謝萱身子一顫,臉色蒼白,說不出是尷尬還是憤怒。
謝蕙也頗為難堪。
謝凌雲則道:「那是以前,我爹爹現在不是綏陽令了,你不知道嗎?」她不想多生事端,就招呼謝蕙一塊兒,「姐姐,咱們先走吧。」
謝蕙點一點頭,姐妹兩人相偕而入。
她是實話實說,然而落在孫小姐眼中卻是大大的不敬了。孫小姐拉了拉謝萱的衣袖:「你妹妹就這樣說話?」
謝萱心下暗罵,卻只能含笑說道:「阿芸年紀小,以前又在綏陽。於規矩上,難免有些欠缺。孫妹妹不要怪她才是。」
孫小姐不說話,只重重地哼了一聲。
最後下車的謝芷暗暗嘆了口氣,輕聲道:「她們第一回來,肯定很多都不懂。你們慢慢玩兒,我去看看她們,免得鬧笑話。」說完,沖孫小姐以及謝萱點頭致意,匆忙向兩個堂妹追去。
好在那兩人並未走遠,謝芷沒行多久,便趕上了她們,笑道:「你們等等我,你們頭一回來,沒人陪著怎麼行?」
謝凌雲有點意外,但還是欣然道謝,並贊道:「七姐姐真好。」
謝芷微微一笑:「從前我是最小的,如今你們回來了,我也有妹妹,對你們好不是應該的么?」
——當然也有其他原因。她們姐妹出來,代表的都是謝家,一榮俱榮。若真鬧了笑話,那就是謝家面上無光了,她也討不了好去。她理當照看她們。
謝蕙噗嗤一聲笑了:「那你不陪五姐姐?」說真的,謝芷來陪她們,她還是很高興的。
「我倒是想,不過五姐姐可不想讓我陪。她要陪孫小姐呢。」謝芷這聲孫小姐叫的頗為纏綿,顯然是在有意模仿謝萱。雖然不像,卻引得謝蕙咯咯而笑。
「說起來,那個孫小姐是誰?」過得片刻,謝蕙不免好奇,「怎麼瞧著派頭很大的樣子?脾氣也有些……」
脾氣也有些火爆。
謝芷知道她未盡之意,環視四周,見無人注意,方壓低聲音,跟堂妹說了這位孫小姐。
原來孫小姐名叫婉柔,祖父是英國公,她已經過世的姑母是今上的髮妻,溫婉賢良。在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曾經遭人行刺,當時的太子妃孫氏在危急關頭以身擋劍,護了丈夫,卻丟了性命。今上登基為帝,顧念髮妻,並未立后,只追尊髮妻孫氏為後,又立其獨子為太子,重賞孫家。至於這位孫小姐嘛,年紀小又受寵,難免驕橫了些。
謝蕙聽后沉默許久,感嘆孫婉柔真是好命,有這麼一個姑母。只要不作死,就不會過得太差。
不過真奇怪,她們和謝萱都是一同進京的。她們對孫婉柔都一無所知,而謝萱卻是怎麼知道的?還刻意交好?明明當時馬驚,謝萱和謝芷是在後面一輛馬車上啊。隔那麼遠,謝萱就能猜出戴著冪籬的孫婉柔的真實身份?
謝蕙想不明白。——自從馮姨娘被送去靜慈庵,每每遇到謝萱的事情,她總會多思考幾分,然而卻總是越想越不解。
謝凌雲關注的卻不同,她問道:「那刺客武功很好么?他是怎麼刺殺的?」相比太子太子妃,刺殺擋劍她更熟悉一些。
謝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堂妹這個莫名奇妙的問題。
謝凌雲有些尷尬,笑了一笑,揭過此事。
姐妹三人沒走幾步,就看到了公主府的丫鬟。這些丫鬟訓練有速,笑容可掬地請她們到園中小坐,等待長公主出來。
謝凌雲抬頭看了看天,十一月初,陽光很好,微風和煦,坐在花園裡賞花正相宜。不過,十一月初還有什麼花呢?總不會是喇叭花兒吧?
真正到了花園,她才發現十一月初還是有花的。花園裡奇花異草,花團錦簇,讓她不由懷疑究竟身處何年何月。
或許是她的神情太明顯,領著她的丫鬟微笑著,面帶驕矜之態,說道:「這些花兒,都是公主讓人好生養在暖閣里的,是今日要辦詩會,才搬了出來。外面不一定有呢。」
謝芷應道:「是呢,也是長公主風雅,才會如此,不像我等俗人。」
丫鬟微微一笑,並不接話。
謝凌雲心說,原來如此。她忽的想起在綏陽陳家時,陳清說陳家的花園小且不夠雅緻。現在想想,或許也不完全是為了羞辱她們姐妹。至少綏陽陳家的花園比長公主府差遠了。
想到這裡,她看了看謝蕙。謝蕙像是被花所吸引,小臉上洋溢著幸福。
不知道這花園是不是專為女子聚會而設計的,隔不了多遠,就會有長廊,有幽亭,供人歇腳閑坐。
謝凌雲聽到謝蕙在喃喃自語,屏息認真聽去,竟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聲音極低,若非謝凌雲內功精湛,耳聰目明,還真不一定能聽到。謝凌雲略感驚訝,還以為蕙姐姐是看花看呆了呢。原來不是啊。
公主府的花園極大,謝芷走了一會兒就說累了,要去涼亭歇息。
每個涼亭有熱茶糕點,間或三五個貴女說笑閑聊。謝芷看見熟人,帶著堂姐妹上前廝見,並為她們介紹引薦。
謝蕙很樂意交朋友。今日在此地的女客都不是尋常人物,她多交個朋友,絕對沒有壞處。
但是面前這倆姑娘的神情讓她不大舒服。尤其是這位方姑娘拉長了聲音說:「原來令尊就是那位謝大人啊。」
她沒說出是哪位謝大人,可這話里的輕視足以讓謝蕙感到難堪。她臉頰又紅又燙,恨不能掩面疾走,躲得遠遠的。可惜她腳下卻像生了根一般,動彈不得。在綏陽時被陳清當面羞辱的感覺又回來了,而且比那一回更甚。
就因為她父親是綏陽令!就因為她父親曾經是綏陽令!
謝芷也很尷尬,她原是想讓堂妹早些融入圈子的。沒想到方如意會這樣說話。她有心想幫堂妹圓場,然而方如意是她未婚夫婿的表妹,身份貴重,她也不好貿然相勸。
她一個二房的庶女,能許給泰康伯的嫡次子,很不容易。她明白她是高攀了,她很珍惜這婚事,並不想得罪未來的表妹。她動了動嘴唇,終是沒有開口。
——她告訴自己,此次前來是想在成親前出門放鬆心情的,不是來惹事的。
謝凌雲卻神色如常,笑道:「對啊,那麼我想,令尊肯定是那位方大人嘍?」
她這話說的平平無奇,只強調了一下「方大人」。但方小姐聽了這話,不知想到了什麼,柳眉倒豎,杏目圓睜,「你……」
「我怎麼了?」謝凌雲還真不知道她哪裡說錯了。方小姐姓方,又能在公主府出現。那多半她爹爹也姓方,還是個不小的官兒,「難道你隨母姓?」
——她只是把方小姐的話還回去了而已。她都沒生氣,方小姐生什麼氣?
謝芷看情況不好,心裡頓感懊悔,連忙打圓場:「我妹妹開玩笑呢。她頭一回來,你們先在這兒歇著,我帶妹妹們到別處看看。」
避過人,謝芷才對堂妹說道:「方小姐叫方如意,朔平伯的孫女,泰康伯的外甥女。她母親和長公主是閨中密友。」
她看著阿芸,心情複雜,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堂妹。瞧著獃獃木木的,話也不多。怎麼就在口舌之爭上半點不肯吃虧呢?一說話噎死個人。
謝芷待要提點妹妹幾句,又不知該如何說起。罷了,可能阿芸真不知道。方如意的祖父厲害,父親卻是個有名的紈絝,府里侍妾眾多,又是白身。阿芸說了「那位方大人」可能是戳了方如意的心窩子了。
京城中各家複雜的人際關係,薛氏簡單告訴過女兒。——薛氏畢竟離京多年,有的也不甚清楚。但泰康伯的次子是謝芷的未婚夫婿,這一點謝凌雲知道。她心念微轉,輕聲道:「跟七姐姐將來是親戚?」
謝芷沉默不語,面頰卻飛紅了,她心裡又甜又酸,也不好再提舊事。她轉了話題,說起待會兒見長公主要注意的細節以及等會兒如何作詩。
謝凌雲尋思著實在不行就隨便寫一首應付過去,不丟醜就成。她這個半吊子,肯定比不過那些真正飽讀詩書的千金貴女。沒關係,反正她此行的目的是長見識,順便一睹公主娘娘的芳容。
——不對,阿娘說,公主是公主,娘娘是娘娘。不能說公主娘娘。
從孫婉柔到方如意,謝芷意識到了她們對四叔的輕視。她不敢再帶著堂妹們往人前湊。——她知道,肯定並非所有人都這樣。但她因為身份原因熟悉的人也有限。
她以為是朋友的人,似乎沒把她當朋友呢。
不想在堂妹面前失了面子,謝芷笑道:「咱們也去尋一個亭子,好好說說話。」
謝蕙點了點頭,她剛從方才的難堪中走出來。她看了眼謝凌雲,努力忽視心頭的怪異感。
說實話,今日被人奚落輕視,是在她意料之外的。父親從綏陽令到鴻臚少卿,可以稱得上是青雲直上了。而且,父親還是今上少年時期的伴讀,情意深厚。她以為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不會有人瞧不起她們的。——不是連長公主都給她們發帖子了嗎?
但是沒想到的是,今日進公主府,她們也只遇上了孫婉柔和方如意。這兩人竟然格外一致都表達了對她父親的輕視。她不喜歡父親,但她知道她得維護父親的聲譽。可是那時,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反而是她那不大聰明的妹妹,卻用自己的方式反擊了回去。而且,更令她詫異的是,阿芸面對羞辱,竟然雲淡風輕,十分鎮定。在綏陽時如此,在京城也如此。
這才是阿芸的真面目吧?她的姐妹似乎都不是很簡單的人啊。
謝凌雲不知道姐姐心中所想,她眼觀六路,很快找到一個幽亭,笑道:「姐姐,那裡。」
陽光斜斜灑在亭子里,亭子中有石桌、有綉墩。石桌上還擺放著瓜果糕點。更難得的是,亭子中並無旁人。
謝家三姐妹在此坐了,偶爾也會有與謝芷相熟的貴女來與她們打招呼,俱都客客氣氣,沒有像孫婉柔和方如意那樣說話夾槍帶棒的。其中居然還有豫章長公主面前的紅人——永寧侯府的小姐唐詩雨。
唐詩雨十三歲,膚色較黑,個子不高,外形並不出色,她容貌上遜於謝家姐妹,卻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尤擅詩詞。每次豫章長公主府辦詩會,她都是最受人矚目的那一個。
見到謝家姐妹溫婉好看,獨坐一邊,唐詩雨好心上前攀談,還大方地向她們透露今天詩會的賽題可能是什麼。這可是她研究許久才研究出來的。
唐小姐有心示好,謝蕙又刻意結交,不多時兩人便姐妹相稱了。
謝芷鬆了口氣,她可不想今日再惹事了。她方才還在遺憾呢,如果二姐姐在就好了。二姐姐是忠靖侯世子之女,身份比她貴重的多。先時跟著二姐姐出門,可是有很多人主動與她們攀談的。可惜二姐姐如今寡居住在娘家,這樣的宴會定然是不會再出現了。
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總會有新朋友的,唐小姐真是個好人。
唐詩雨在這裡,吸引了不少貴女。沒一會兒,她們身邊就圍滿了人。而謝凌雲竟被擠到了外面。
看著亭子裡衣飾華美,正認真討論詩詞的姑娘們,謝凌雲頓感慚愧。她們真好學,若她也能像她們這般好學,那作詩填詞對她來說還算是難事么?恐怕她成不了詩人,也能成詩匠了吧?
——謝凌雲不知道的是,今日這些貴女熱衷於詩詞,並不僅僅是出於對文學的熱愛,而是另有緣由。
不過,她們再好學也沒用。姑娘們才討論了約莫一刻鐘,公主府的丫鬟就來請她們入席,說是公主要來了。
謝家姐妹跟著丫鬟來到指定位置。謝芷告訴堂妹們,誰坐在哪裡,跟誰坐,怎麼坐,是早就安排好的。她們不可亂動,免得公主府的下人為難。
謝凌雲點頭,表示了解。怪不得謝萱又跟她們坐一塊兒了呢,雖然沒搭理她們。
正說著話,只聽一個清亮的女聲道:「豫章長公主到!」廳堂一下子安靜了。
謝凌雲循聲望去,見一個美貌婦人在一群美婢的簇擁下緩緩走來。謝凌雲心知,這個就是公主了。
豫章長公主瞧著有三十餘歲,倒也不像謝凌雲想的那樣穿的穿金戴銀,衣飾華貴。相反,長公主的衣衫很簡單,頭上也僅僅用一根簪子綰髮。——當然,她雖衣著樸素,卻絲毫不減美貌。
謝凌雲以為阿娘已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婦人了,不想長公主竟然比阿娘還要美上兩分。
她正看的出神,謝芷輕聲道:「這就是豫章長公主了,她是皇上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地位尊貴。她的駙馬建章侯也很了不得。她的公子……」
說到這裡,謝芷打住了。
謝凌雲「唔」了一聲,並沒追問。建章侯她是知道的。聽說今上能順利繼位,建章侯功不可沒。
眾貴女們忙起身行禮,長公主卻笑道:「不用多禮,今日大家以詩會友,只把我當成裁判就行。快都坐下吧。」
眾人依言坐下。
這詩會並非直接出了題目作詩這麼簡單,而是先由丫鬟們端了各色小菜,待貴女們用畢,才撤下盤碟。而貴女們則再次回到花園,由長公主出題限韻,規定時間,每日賦詩一首,寫於紙上,由公主府的丫鬟收走,呈給公主。
謝凌雲心裡想笑,心說原來公主開的詩會也跟師兄們說的武林大會差不多。都是發帖子把大家召到一起,先吃飯,吃完飯開始比。不同之處在於,詩會比的是文采,而武林大會比的卻是拳腳罷了。就是不知道有比武招親,有沒有比詩招親的。
她於詩詞一道並不擅長,琢磨了一會兒,才有了一首,忙工工整整謄寫上,瞧著倒也中規中矩,不算太差。也就算是完成任務了。只是看公主府準備的紙張實在是不錯,而她留白又太多,不大好看,讓人著惱。
謝凌雲看看還剩大半截的香,乾脆在空白處又隨手添了幾筆,這才作罷。
她再看看幾個姐姐,謝萱心事重重,謝蕙皺眉思索,謝芷倒還淡然。
待公主府的丫鬟宣布時間到時,所有貴女都將自己所作的詩詞交於丫鬟。因著長公主接下來要花時間慢慢點評,就讓貴女們自行在花園裡遊玩兒。
謝凌雲正要去尋姐姐,可是詩詞一上交,謝蕙就拉著唐詩雨討論去了,謝芷也不知去了哪裡。
見謝蕙似乎完全把自己拋到了腦後,謝凌雲心頭有點失落,但很快就又釋然了。蕙姐姐一向好學,這不是很正常么?若是她因為自己不好學,就阻攔別人前進的腳步,豈不是太自私了么?
這麼一想,心裡果然就舒服多了。
她還沒交到知心朋友,此刻不免形單影隻。不過她慣來會自我排解,看看花,賞賞風景,似乎也不錯。
可惜,她只獨自站了一刻鐘左右,她面前就多了一個人,赫然正是那位孫婉柔孫小姐。
謝凌雲往她身後看了看,沒看到謝萱,也沒看到她的丫鬟。謝凌雲轉身欲走,孫婉柔卻叫住了她。
「謝芸,你走什麼?」
謝凌雲只得回頭:「有事?」
孫婉柔道:「那是自然,否則我叫你干甚?」
「你找我什麼事?」
「不是我找你,是長公主找你。」孫婉柔道。她說這話時,並不看謝凌雲,而是左顧右盼。
謝凌雲更奇怪了:「長公主找我做什麼?」突然她想到一事,說道:「難道是因為我的詩?」總不會是因為她在紙上添了幾筆吧?
孫婉柔點頭,長舒了一口氣,彷彿有了底氣一般:「沒錯,就是因為你的詩。長公主現下就要你過去一趟。」
謝凌雲心裡懷疑,口中說道:「那等我先去跟我姐姐說一聲。」
「大膽!」孫婉柔喝道,「長公主召喚,你竟然還推三阻四,想不想要命了?」
見謝凌雲呆愣住了,孫婉柔忙道:「我是說你見了長公主再去找你姐姐也不遲。怎麼讓能長公主久等?」
她愈是如此,謝凌雲心裡頭的疑慮就愈重,這個嬌蠻的孫小姐不知什麼緣故,看起來慌慌張張了,呼吸也有點紊亂。
謝凌雲極誠實地點頭:「那行吧,不能讓長公主久等。我這就去見她。」她想起出門前阿娘囑託過的話,在外做客要小心,要提高警惕。
她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孫婉柔不會是要捉弄她吧?她越想越覺得有理,怎麼捉弄?但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害怕,反而隱隱有種興奮,像是身體里流淌的血液再一次沸騰了一般。
孫婉柔親自帶她去見豫章長公主,然而七拐八拐,竟來到公主府的湖畔。
謝凌雲先時還是懷疑,此刻幾乎已經是篤定了。她很好奇,孫小姐想怎麼對付她。不會是把她叫到這裡,要打她一頓吧?瞧此地四下無人,倒是打人的好所在。可惜孫小姐肯定是打不過她的。
公主府的人工湖在假山後面,是能工巧匠引的活水。十一月初的天氣,湖還未結冰,湖面上頗為平靜。
孫婉柔指了指湖面:「謝芸,你瞧!」
謝凌雲下意識瞧去,旋即想到可能有詐。可惜孫婉柔的小手已按在她肩頭,將她用力地往前推。
謝凌雲練習內功多年,有外力襲來,她身體比思想早一步行動,不自覺地已運用內力抵抗。
是以,孫婉柔這一推,非但沒能推到謝凌雲,反而是自己腳下一個踉蹌,站立不穩,噗通一聲,跌進了湖裡。
謝凌雲「咦」了一聲。原來是想推她下水啊!
孫婉柔在水裡撲騰,口中呼號著救命:「快來人,快救我!我不會水啊!快!我要淹死了,快來救我啊……」
十一月的湖水冰涼刺骨,她這一撲騰,不由自主地又飲下幾口湖水。
謝凌雲慢吞吞道:「我也不會水。」至少這輩子不會。
「啊!是謝萱,是謝萱說這裡有湖的……」孫婉柔嗆了水后,口中仍在喊著,「快救我啊!」
謝凌雲頓了一頓,呆愣愣的:「大姐姐?」孫婉柔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是大姐姐要孫婉柔把她推進水裡的?不可能啊,大姐姐雖然不喜歡她,可也不會害她啊!
孫婉柔的聲音越來越小,水也眼看著要莫過頭頂了。謝凌雲方回過神,暗叫不好,提步上前,一個燕子飛梢飛身掠過湖面,伸出右手撈了孫婉柔上來,放到岸上。
「啊……咳咳……」孫婉柔吐出幾口水來,方看向謝凌雲,她面色蒼白,瞳孔睜大,「你,你是人是鬼?你,你會妖術!你……」
她方才都要被水淹沒了,恍惚看到謝芸飛了過來。是的,她沒看錯,是飛的。不是她眼花,不是她幻覺,這個謝芸不正常!
謝凌雲心說麻煩,她呆愣愣的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她幾乎是在一瞬間做的決定,隱瞞自己會武功的事實。她這是輕功,不是妖法。要解釋起來,太麻煩了。
於是,她伸出右手,劈掌為刀,乾淨利落地往孫婉柔腦後一砍,看著孫婉柔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想了想,謝凌雲運內功將右臂濕透的衣服暖干,輕輕拍了拍衣袖,確定同之前一樣,這才又喚孫婉柔:「孫小姐,孫小姐,醒醒,醒醒,你沒事吧……」
她掐了掐孫婉柔的人中,又用內力相激。沒多久,孫婉柔就悠悠醒來。她瞧瞧謝凌雲,又看看四周,似是剛發現自己身處何地。忽然,她想到了什麼,臉色遽變,顫聲道:「謝芸,你,是人是鬼?你對我做了什麼?」
謝凌雲搖頭:「我沒對你做什麼啊。啊,你掉水了,我把你拉上來了。」
提起此事,孫婉柔的眼神更驚恐了:「胡說,明明是你,是你,你就那麼飛到湖上,把我撈上來的。那時候水到我眉毛邊,我全看到了。你拽著我胳膊,還把我胳膊拽疼了呢。」
謝凌雲繼續搖頭:「孫小姐糊塗了吧?我怎麼會飛?還是,撈你出來?我人小體弱,怎麼能撈得動你?還有,我如果真入水撈你出來,我的衣服該濕了吧。可你摸摸,我衣服可有一點水?」
孫婉柔將目光移到謝芸右臂,果真乾乾的。她有些迷糊,猛地靈光乍現,又道:「是你晒乾了。」
「可是你的衣服還是還是濕的啊。」謝凌雲道,「若是晒乾了,沒道理你的還濕著。對了,你說長公主找我,長公主在哪裡,我怎麼沒見到。倒是你自己,也不知道怎麼,竟然掉到水裡去了。多虧那邊有棍子,我才拉了你上來……」
經她這麼一說,孫婉柔更加迷茫了,不是嗎?她明明記得,那個謝芸是突然飛起來的啊。怎麼會不是?難道真是她糊塗了?真像乳娘說的那樣,人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會出現幻覺?
可是,那幻覺也太真實了吧?
謝凌雲極誠懇地道:「孫小姐,你先去換衣裳吧。這天氣,穿著濕衣可不好,你的丫鬟也不在你身邊。要不,你先告訴我長公主在哪兒,我自己去見她……」
孫婉柔狐疑地看著她,後頸和胳膊都隱隱作痛。風吹來,她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真的是我記錯了?」
謝凌雲點頭:「嗯嗯,說了半天,你還沒說公主在哪兒呢。」
孫婉柔並不理她,兀自出神。她今日是突發奇想,想要捉弄這個謝芸,好出一口惡氣。偏生謝萱不知她的目的,聽她說起僻靜之處,便說「公主府的湖畔挺安靜的」,她就乾脆引著謝芸來了此地。
——原本她也沒想著謝芸真的會跟她過來,誰知此人確實不大靈光。她就動了惡念,伸手推了那麼一推。
可是為什麼落水的反而是她呢?莫非真是人在做天在看?老天覺得她這樣不對,太過胡鬧?孫婉柔不敢多想,惡狠狠地道:「自己去找。」
「小姐,小姐……」謝凌雲隱隱聽到丫鬟的呼喚,她看看孫婉柔,輕聲道:「有人來找你了。」
果然不多時,孫婉柔的丫鬟就找了過來,一看到小姐的現狀,驚呼一聲,連聲問道:「小姐,怎麼啦?您怎麼啦?」
孫婉柔直接道:「別號了!還不快扶我起來!」她扶著丫鬟的手站起身,又瞧了一眼謝凌雲,心說今日的事真邪門兒,先是馬驚,后是馬死,再接著是落水、出現幻覺。難道今天果然是不宜出門嗎?還是有人要針對於她?
她不敢深想,暗自尋思她得趕緊找長公主尋求庇佑。孫婉柔也沒心情再同謝凌雲計較了,帶著丫鬟就走。
謝凌雲嘆了口氣,心想她是不是太衝動了,是不是得罪了孫小姐?——那孫小姐可是能告訴姑丈,誅人九族的。
不過,做都做了,現在想這些,太遲了吧?她一口氣尚未嘆出,就聽到了細細的呼吸聲。
她心下一凜:「誰?」
此地偏僻,方才孫婉柔也在,她沒注意到還有旁人。但現下她靜下心來,竟察覺到還有旁人在側。
無人應答。
謝凌雲更加不安,也不知道對方是誰,看到了多少。她提高了聲音:「是誰?出來吧!我已經看見你了。」
一聲輕笑,假山後面窸窸窣窣的碎響過後,竟然轉出來一個人。
謝凌雲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只覺眼前一亮:這是一個十分俊朗的少年,瞧著約莫十六七歲,一身華服,氣質天成。她暗暗嘆息,這人的眉眼有幾分熟悉。她輕聲道:「你是誰啊?」
「我姓蘇。」
「你怎麼會在這裡?」謝凌雲奇怪,公主府邀請女客辦詩會,連男僕都很少見到。怎會有個少年恰在此地?
那人答道:「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
「你家?」謝凌雲一想,長公主的駙馬建章侯就姓蘇。這位多半是公主的兒子了。公主的兒子不學好,躲在假山後面偷看姑娘么?還是說他和孫婉柔商量好了,要捉弄她?
謝凌雲點一點頭:「蘇公子,我要回去了,你在這裡慢慢玩兒。」
她轉身正欲離去,那少年的笑聲卻傳入耳中。他笑道:「你叫謝芸是不是?你會妖術?方才我可全看到了。」
謝凌雲只得生生止住了腳步,迴轉過身,一臉認真:「不是,你認錯人了,我不姓謝,我姓凌。我也不會妖術。」
少年快走幾步,追上了她:「女孩兒家的閨名,不想告訴我也沒關係。我假裝不知道就是了。可你那一手我都看到了。你是從哪兒學的?」
謝凌雲後退兩步:「不是,我是拿棍子拉她上來的,我真不會妖術。你看我衣衫,乾乾的,一點水都沒有。」說著她舉起了右臂。
袖子因為她的動作,微微下褪,露出一截玲瓏的手腕,在陽光下,瑩白如玉。
少年眼神微閃,移開了視線,耳根卻慢慢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