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故人

74.故人

我就想試一試對他們口中的抓周,謝凌雲不大關心。她只在心裡默默記下一筆:日後行走江湖之際,可以把一斤熟牛肉換成半斤紅燒肉。

雖然她不關注抓周,但她的抓周宴還是如期到來了。十月初九當天,打扮一新的她被劉媽媽抱著出現在眾人面前。

為此,謝凌雲頗有怨念:「我,能,走……」

那天開口說話后,她就斷斷續續蹦出一兩個字,偶爾也能成句。劉媽媽瞧了芸姑娘一眼,果斷無視了她的話。

才一歲的娃娃,腿都是軟的,怎麼能讓她走遠路?何況今兒還是她的好日子。

縱然謝凌雲前世也算是個高手,但此刻她完全不是劉媽媽的對手。掙扎了一下,沒能成功,她就老老實實地任由劉媽媽抱著了。

據她觀察,今日的女客很多,一個個穿紅著綠。習慣了簡潔風的謝凌雲表示,好看是好看,但著實怪異。

對話起初是圍繞她展開的,人人口中都是溢美之詞。什麼美人胚子,什麼大富大貴……聽得謝凌雲一愣一愣的,臉龐也漸漸發熱。

真是太羞恥了。

等她終於被放到準備好的桌子上時,謝凌雲知道,今天的重頭戲來了。

望著面前琳琅滿目的事物,她有點遲疑,回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母親。她也不知道該抓什麼好啊!

然而一扭頭,見母親雖笑得溫婉,但眼神既緊張又期待,她便又轉過了頭去。

罷了,自己隨便抓吧!反正小孩子抓周,桌上放的都是好東西。抓什麼都有好彩頭。

於是,她就將放在自己腳邊的,方方正正的一枚印章牢牢抱在了懷裡,一步一步向桌邊的薛氏走去:「阿娘,給……」

薛氏眉眼之間俱是喜意,一把將女兒攬在了懷裡:「好阿芸……」

「小姐抓了官印,莫不是將來要做誥命夫人?」一位身著絳紅衣衫、體態豐滿的夫人笑著打趣。

旁邊眾人紛紛附和。

薛氏低頭一笑,口中只道:「哪裡哪裡,她小孩子家家的,做不得准……」

……

謝凌雲聽她們說了會兒話,無非就是你誇我,我誇你,難得的是語氣都極為真誠。好話聽了一籮筐,初時她還覺得有趣兒,後來越聽越沒意思,就拉拉娘親的衣服:「困……」

薛氏見女兒臉頰紅撲撲的,眼睛微眯,知道是累了,忙讓劉媽媽帶她下去休息。

在回去的途中,謝凌雲看見了獨自站在路旁的謝萱。

才五歲的小姑娘穿著淺綠色的衣衫,一臉凝重立於風口,看著怪可憐的。

謝凌雲心下奇怪,莫非她抓周時,爹娘不允許萱兒出現么?也不對啊,明明跟萱兒情況差不多的蕙兒都在的。

劉媽媽也瞧見了謝萱,停下腳步,問道:「萱姑娘怎麼站在這裡?不是說病了么?怎麼不好生歇著?」

作為太太身邊的人,劉媽媽對姨娘養的都沒什麼好感。但是這小姑娘畢竟是主子,她不能當做沒看見。

謝萱抬起頭,將目光一點一點移到妹妹身上。然後,她笑了笑,怯怯地道:「我只是想看看妹妹。」

許是在外邊站得久了,她臉頰雪白,嘴唇微微發青。

劉媽媽忙道:「妹妹見到了,萱姑娘趕緊回去歇著吧!」緊接著,她讓跟著的小丫鬟送謝萱回去「怎麼身邊也沒個人跟著……」

謝萱默默聽從劉媽媽安排,乖巧極了。

賓客散盡后,劉媽媽把遇見謝萱的事情說給薛氏聽,末了感嘆道:「到底是姨娘養的……」

薛氏道:「她一個小孩子家,又懂得什麼?多半是她姨娘的意思,就是不知道這馮姨娘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謝萱聰慧漂亮,又不是見不得人,何必要她裝病不見客呢?

——其實,馮姨娘自己也不明白女兒為什麼要裝病。別人家裡頭,都是正房太太打壓庶出的姑娘,不讓她們見人。怎麼到這裡是反過來了?

「蕙姑娘都去了,我聽說好些太太都誇她呢。你說你,讓娘說你什麼好?還以為你剛才是想明白了,要去那些太太們面前露個臉,搏個好名聲。誰知道你是去吹風去了……」

謝萱吹了風,正有些頭疼呢,聽馮姨娘這般嘮叨,心下不悅,衝口道:「姨娘少說兩句吧!真心疼我,就聽我的。」

她語氣冷硬,將馮姨娘唬得沒了聲兒。

謝萱默默嘆了口氣,她命不好,攤上了這樣的生母。姨娘哪裡知道,她正是不想在人前露面才故意裝病。至於站在路旁,那只是偶有感觸想清靜清靜罷了。

她希望,在綏陽期間,大家都把她忘掉。

馮姨娘不敢再提女兒裝病的事,又委委屈屈說起了旁的:「說起來,你跟信兒,你們兄妹倆抓周的時候,就沒幾個客人。信兒還好,老爺叫了幾個男客。你那時候,也沒人瞧得起咱們……信兒抓的也是官印呢,不比一個姑娘強?怎麼不見太太們奉承他……」

謝萱輕輕按了按太陽穴,心說,真不記得姨娘這樣啰嗦啊。她抓周時,薛氏尚在京城,內宅無人當家,自然少女客,又有什麼可奇怪的?

她心裡煩躁,乾脆側卧於床,不再理會姨娘。

想到今日院中的匆匆一瞥,謝萱心裡一陣鈍痛。其實姨娘也沒說錯,這世上許多事情,到底是不公平的。同樣是父親的孩子,她們的待遇區別太大了。

人說,不患寡而患不均。終究還是意難平。

謝凌雲並不知道白天的相遇給姐姐帶來了怎樣的心理影響,她被劉媽媽帶回房后,吃了一點雞蛋羹,就去睡了。

小孩子的身體很容易累,她這一覺直接睡到了酉時。

丫鬟見她醒了,忙喚了劉媽媽過來,麻利地將她收拾好,就又抱到了薛氏房裡。

——雖然謝凌雲會走路了,可是這段時間她接觸地面的機會實在是少的可憐。他們似乎都不相信,她真的能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謝凌雲一進房間,就發覺氣氛不大對。

早早地就掌了燈,照得房內亮堂堂的。父親坐在桌邊,母親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

謝凌雲有些慌,大聲道:「阿娘——」

是不是她睡得太久,阿娘生氣了?

薛氏瞧她一眼,面上又露出了點笑意:「小懶蟲可算是睡醒了,你哥哥寄了信過來,要給你祝壽呢。」

謝凌雲恍然,原來是遠在京城的長兄謝懷禮的信到了。難怪母親落淚。

薛氏瞧女兒的神情,不覺好笑。這孩子,倒像是什麼話都能聽懂似的。她從劉媽媽手裡接過女兒,親自抱在懷裡,指著放在桌上的信,輕聲道:「瞧,這是你哥哥寫給你的……妹妹……」

謝凌雲掃了一眼,跟著念:「妹妹。」

這個哥哥,年紀輕輕,字倒是寫的不錯。

看她們母女互動,謝律悄然鬆了口氣。今日兒子的信送過來,他固然歡喜感慨,但還算鎮定。他萬萬沒想到,妻子會這麼大反應,掩面哭了好一會兒。他去安慰她,她竟然直接給他沒臉。

還是乳母抱了女兒過來,琬琬才正常了些。

說起來,謝律心裡不是沒有疙瘩的。當初他被貶綏陽,琬琬留在京中,說是不捨得兒子,不肯隨他赴任。他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比如綏陽地偏,不如京城安逸,她不想吃苦。

——原本他也沒這種念頭的。只是那幾年,他身邊只有馮姨娘和岳姨娘陪著,府里內務一團糟。他在思念妻子的同時,也漸漸心生不滿。

海棠和芙蓉都肯吃苦,作為他的妻子,琬琬為什麼不肯?

不過後來琬琬終究還是來照顧他了,那些往事,他也就不想再提了。

思及被留在京城的長子,謝律也有幾分悵然。忽的,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覺得極好,說道:「琬琬,我知道你想禮兒,我也想。咱們現下不是不能回京嗎?你想養兒子,眼前就有現成的啊。」

站在馮姨娘房門外,萱兒的聲音便飄入了耳中:「哥哥,我說過你多少次了……」

聽這語氣,竟有些恨鐵不成鋼。謝律挑眉,掀簾入內,笑道:「說什麼呢?」

謝懷信兄妹異常默契,一齊沖父親施了一禮,都沒有回答方才的問題。

好在謝律沒指望得到答案。他笑了一笑,說道:「萱兒不用擔心,跟孫家的婚約解除了。」

「什麼?解除了?!」馮姨娘急道,「怎麼就解除了呢?不是都換了庚貼么?」萱兒都同意了,也不絕食了啊!

謝懷信也愕然,下意識看向妹妹,見妹妹驚喜交加的模樣,他別過了臉。

謝萱盈盈下拜:「多謝父親。」她心底的石頭終於落地了。

女兒的反應教馮姨娘一口氣梗在心頭。她撫著胸口,半晌才道:「你,你,你可不要後悔!」

「萱兒一世不悔。」謝萱回道。她怎麼會後悔呢?莫說這一世,下輩子,下下輩子,她都不會後悔這個決定。

謝律皺眉:「萱兒隨我到書房走一趟。」

謝萱點頭,隨父親而去。

在書房,謝律旁敲側擊,問她關於回京城的事情。謝萱一口咬定,說是仙人點化,又以她幼年時的早慧作為證據。

如此一來,謝律不免相信了七八分,暗想:若萱兒真的曾受仙人點化,那她的親事自是不能馬虎。可以先緩一緩。回了京城,不愁沒有貴人。一門好的姻親,不但是他的助力,萱兒也能一生順遂。

想到此處,謝律直接去找了薛氏。

薛氏並一雙兒女正在說話,其樂融融。

謝律心中一動,十多年琬琬也沒抱怨過什麼,這回突然說要回京,還是因為禮兒的到來吧?到底女人心軟,捨不得兒子。

這樣一想,他心裡的怒氣散了一些。但是,他仍板著臉道:「禮兒和阿芸先出去,我與你們母親有事商議。」

謝懷禮一怔,應了聲是,帶著妹妹告辭離去。

謝律這才坐下,等了一會兒,薛氏沒給他備茶,他就自行斟茶:「琬琬,你是在跟我置氣?」不等妻子回答,他又道:「咱們夫妻多年,你的心思我明白,可你也得為我想想是不是?這府里,少了誰都不能少了你。再說你一個人回去,老爺子老太太那邊也不好看。」

薛氏垂眸,並沒有說話。她的公公婆婆自是希望她好生照顧丈夫的。

謝律乾脆執了妻子的手,言辭懇切:「你我夫妻一體,你心便是我心。你捨不得禮兒,難道我就捨得?後年咱們就能回京,何必急在一時?」

「如果後年不能回去呢?」

謝律咬牙:「那我便辭去這綏陽令,咱們一同回家去!」

薛氏嘆了口氣:「相公抬舉我了,什麼離不開我?當年我沒來的時候,這府里不也好好的嗎?而且,如今萱姑娘也長大了。她人又聰明,大小姐管家,能差到哪裡去?」

謝律心裡不快,本欲起身離去,不過總算是還記得主要目的,就壓下怒火:「我這回主要就是跟你說萱兒的事。姑娘們年紀也大了,她們的婚事,你先別急。等咱們回了京再說。」

薛氏詫異地看著丈夫。夫妻多年,她自忖對他還是很了解的。看他的表現,不像是猜測,倒像是篤定他們後年一定會回京。跟一個月前,完全不同。

謝律不想解釋太多,只再三保證,後年肯定回京。他眉眼間的欣喜教薛氏疑惑了。她只得說:「我再想想。」

察覺到妻子已有動搖,謝律愈加高興。他笑道:「禮兒和阿芸呢?叫他們進來吧!」

說起來,他是該跟長子好好談一談了。

但丫鬟卻告訴他,少爺帶著三姑娘出門了。

謝律一愣,脫口而出:「胡鬧!」

薛氏暼了他一眼:「他初到綏陽,想見識一下此地的風土人情,也算是胡鬧?」

「那讓懷信陪他去就是了,帶阿芸去做什麼?」

薛氏眼神微黯:「他第一回見他妹妹,親近些也正常。」

謝律動動嘴唇,終是沒再說話,罷罷罷,今日不與她爭。

此刻,謝懷禮正和妹妹走在街上。

方才無事,他提議到附近轉轉。——他聽說綏陽風俗與京城不同,女子受的束縛小,阿芸又年幼。

謝凌雲點頭同意。

起初,謝懷禮刻意放慢步子,沒多久他發現,即使他走快了,阿芸依然能輕鬆跟上他的步伐,且絲毫不見疲態,甚至連呼吸都極為平穩。

謝懷禮心念微動:這個妹妹,跟在京城長大的堂妹們不大一樣。

「是嗎?姐姐也很好看。」謝凌雲摸摸臉頰,她也曾對鏡自照,唔,大約是不錯的,就是瞧著太過嬌柔,英武之氣少了一些。

謝蕙搖了搖頭,心說,姐妹三人,只有阿芸是太太生的,出身上就比她們高了一截。看她容貌,將來肯定勝過她們。她們也只能自己努力,多多謀劃了。

謝凌雲不知道姐姐在想什麼,她將冪籬拿在手中轉著玩兒。阿娘說京城貴女出門必戴冪籬,若給人瞧了去面容,那就是不莊重。

不過今日公主府請的全是女客,可能用不著冪籬。可阿娘還是讓她帶著,說是有備無患。

突然,馬車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隔著車簾,謝凌雲清晰地聽到「讓開!讓開!」的喊聲由遠及近,與之相伴的是馬蹄聲和驚恐的尖叫聲。

謝凌雲詫異,身體前傾,悄悄掀開了車簾。

她這一舉動驚到了謝蕙,謝蕙急道:「阿芸,你在幹什麼?快放下車簾!」還當這裡是綏陽不成?就這樣大喇喇地露出半張臉!

謝凌雲聽到了姐姐的話,但她來不及顧忌這些。寬闊的道路中間,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年青的車夫明顯已經控制不住車,他站立著,手握韁繩,口中呼號:「讓開,快讓開!馬驚了!」

街上行人紛紛躲避,然而有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兒似是嚇傻了,呆立在路中間。距離他只有數尺之遙的馬車正不受控制地向他奔去。

透過車簾的縫隙,謝蕙目睹了這一場景,她「呀」的一聲驚呼,緊緊閉上了眼睛。她不敢看到小孩兒慘死馬蹄之下的畫面。

謝凌雲將手中的冪籬擲了出去。冪籬被她灌入了強勁的內力,直直飛向馬頭。

馬發出一聲悲鳴,跪倒在地,死了。馬車也翻了。

此時,馬距那小孩兒不到一尺!小孩兒像是才回過神,哇哇大哭。

車夫被甩下馬車,就地打了個滾兒,將小孩兒抱到一邊,忙去看馬車裡的人。

好一會兒才從翻了的馬車裡走出來一個小姐並一個丫鬟。那小姐華美的衣衫略顯凌亂,還戴著冪籬。她剛一站穩,就揚手給了車夫一巴掌,口中喝道:「不想要命了?連輛馬車都趕不好,你以前就是這樣給表哥駕車的嗎?小心我告訴姑丈,讓他誅你九族!」

車夫跪下求饒不迭。

「你說,這樣讓我怎麼去公主府?」那小姐的聲音很嬌美,但口中的話語卻很不客氣。

周圍不少百姓遠遠觀望,方才那一幕實在是令人驚駭。有人猜測小姐的身份,也有人慶幸瘋馬的突然死亡,還有人在議論馬為何會受驚……

謝家的馬車也早就停了下來。謝蕙深吸一口氣,嘆道:「好險,好險。」

謝凌雲輕輕「嗯」了一聲:「是很險。」現下還沒人注意到冪籬,那個嬌蠻的小姐應該不知道是瘋馬死在她手上吧?

她剛動這個念頭,那小姐的目光便轉到了罩在馬頭上的冪籬:「這是什麼?」

謝凌雲心說不好,果真怕什麼來什麼。她連忙對車夫道:「羅叔,咱們繞路走吧,這條道不安全。」

羅叔剛從那驚險的場景中回過神來。——他並不知道九姑娘擲冪籬,他只看到一條黑線掠過。他正要答應,卻看到謝家的另一輛馬車已與這架馬車平齊。

一個纖細苗條的身影從馬車緩緩走下。她戴著冪籬,羅叔猜不出這是哪個姑娘,謝凌雲卻一眼認出來這是姐姐謝萱。

謝萱強忍著內心的驚駭,緩步上前,沖那小姐施了一禮:「孫家妹妹可是要到公主府去?貴府的馬車出了狀況,不如就隨我同去吧!」

「你怎麼知道我姓孫?」

謝萱笑了一笑,輕聲答道:「久聞英國公家的小姐,容貌絕美,風儀無雙,頗有淑皇后當年的風采。我今日雖不能瞻仰玉容,但觀其氣度,就知道是孫小姐了。」

謝凌雲詫異,這位孫小姐果真如謝萱所說么?若非如此,怎麼謝萱在後面一輛馬車裡,就認出了她。可惜這般美貌的小姐,性子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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