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羞辱
卻聽陳二太太介紹道:「這就是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孩子了,還不快來拜見你謝家嬸嬸。」
幾人上前施禮,薛氏忙命丫鬟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一一贈給他們。
來之前薛氏打聽過的,陳二老爺於仕途一道不行,女色上卻不含糊,家中侍妾多,庶出的子女也不少。
謝凌雲不知道這些,她看這幾個少年人年齡相近,最大不過十五六,最小也有十一二歲,又聽陳二太太說都是她的孩子,不免在心裡感嘆:陳二太太生孩子也太勤快些,敢情是一年生一個么?
薛氏見過了陳家兒郎后,便又召喚謝萱姐妹三人,前來廝見。——有陳二太太的話在前,薛氏不好再提避諱一事。
此刻,謝萱的神情已經恢復了正常,帶著妹妹們向陳家人行禮。
官家小姐的禮節與江湖中人大為不同。謝凌雲很熟悉的「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之類的場面話在這兒毫無用武之地。
是了,那個十四五歲、沖她眨眼笑的少年是陳家四少爺陳崢。
這邊都是女眷,陳二太太不好讓他們久留,廝見過後只留下陳家兩個女孩。其餘三子,陳二太太便命他們下去了。
這兩個女孩一個叫陳清,一個叫陳溪,俱是十二三歲的年紀。陳清圓圓的臉,右頰有個酒窩;陳溪則是容長臉,膚色白凈。
謝凌雲忽的心中一動:哦,這兩個女孩兒一樣的年歲卻不是雙生子,又都是陳二太太的女兒,只能是因為她們的生母不同了。
陳二太太笑著對女兒說道:「你們好好招待謝家姑娘,不必在跟前伺候了。」又轉向薛氏:「讓她們自己去轉轉,小姑娘家家的,想必能玩兒到一塊兒去。」
薛氏含笑點頭,客隨主便。
陳清正欲引謝家姐妹出廳堂,謝萱卻道:「妹妹們去吧,我不去了,就在這兒陪會兒母親。」
場面一時間有些尷尬。陳清笑容僵在臉上,臉蛋兒也脹紅了。
陳二太太當即笑道:「萱姑娘是個孝順的孩子,一會兒都離不開母親呢,那就陪咱們說說話吧!」
「是極孝順。」薛氏神色平淡,「萱兒就先歇一會兒。」
這一小插曲很快過去,謝萱留在兩個太太身邊,而謝蕙和謝凌雲則隨著陳清、陳溪走出了廳堂。
一出廳堂,陳清彷彿變了個人一般,話也突然多了起來:「阿芸,我能叫你阿芸吧?我聽謝四太太就是這樣叫你的。你們在綏陽,平時都做什麼?綏陽有好玩兒的么……」
「我們平時?跟著夫子讀讀書、寫寫字,也學管賬和針線。綏陽好玩兒的……」謝凌雲心說最好玩兒的就是晚上練武了,要瞞著家人,不給人知道,可不大容易,但是這萬萬說不得。
想了一想,她續道:「綏陽好玩兒的很多啊,重陽登高,冬日賞雪,都是好玩兒的。你們從京城來,京城什麼最好玩兒?」
——以前小師叔教過她,與人談話時,最好以問句結束,好讓對方有話可答,不至於冷場。
然而陳清卻幽幽地嘆了口氣,十分悵然的模樣:「京城啊……罷了,不提京城了。我們現下不都來綏陽了么?」
謝凌雲點頭,她不過是隨口一問。老實說,她對爹爹念念不忘的京城,沒太大興趣。她一時倒也想不出旁的問句,遂不再發問。
陳清帶著謝家姐妹走走停停,直到陳家的花園。此刻已是九月,花園裡秋菊盛開,絲毫不顯頹態。
縣衙官邸小,也沒有這麼大的花園。謝凌雲已經看到謝蕙眼中的歡喜了。——謝蕙一向是喜歡花卉的。
謝蕙笑道:「這花兒開的挺好。」她蒼白的臉色因為歡喜而多了點紅暈,粉粉白白,煞是好看。
「你真覺得挺好?」陳清神色古怪,「這宅子雖大,可設計的一點都不精巧,也就個園子將就能看看,偏偏這園子里的花兒還這般俗氣,難得你還誇它好。」
「姐姐……」陳溪嗔怪,用手肘杵了杵姐姐的胳膊。
「啊——「陳清像是想到了什麼,嘻嘻一笑,一臉誠懇地道,「是我錯了,不會說話,該打,該打!」
謝蕙的臉騰的紅了,熱浪從臉頰一直燒到耳根,彷彿還帶著痛意。她生母早逝,自幼養在嫡母跟前,恪守本分,不多言,不妄語;雖然不大受人關注,但這樣被人當面羞辱還是頭一遭。
謝凌雲輕拍謝蕙的胳膊,看著陳清,一字一字道:「沒關係,知道錯了,下回改正就行。我二姐姐大人有大量,不會跟你計較的。」
陳清一噎,本欲嗆回去,但與謝凌雲目光相對后,她又息了這心思。
陳溪噗嗤一聲笑了。
瞪了妹妹一眼,陳清又轉向謝家姐妹,問道:「問句不該問的,兩位妹妹定親沒有?」
「啊?」謝凌雲愣了愣,下意識看向謝蕙。
「你——」謝蕙臉上紅雲褪去,瞬間血色全無。
閨閣少女平日里聽到「定親」之類的字眼,都要掩耳疾走。哪有人會大喇喇地問一句「你定親沒有?」謝蕙也曾跟著薛氏出去做客,因為是縣令家的千金,她們姐妹常常是受人追捧的。陳清一而再地出言不遜,讓她難以忍受。她扯了扯一臉懵懂的妹妹,準備離開。
陳清忽的笑了:「誒,不要生氣嘛!這兒又沒外人。看妹妹的反應,那是沒有定親了?唉,可惜了,我們家那幾個兄弟不是在京城有了婚約,就是先立業后成家的,不然,倒也算……」
「姐姐,不要亂說。」陳溪打斷了陳清的話。
陳清做恍然大悟狀:「也是,不管怎麼樣,母親都不會……縣令之女……」
她聲音含糊不清,謝凌雲卻聽得明白「不會讓陳家少爺娶縣令之女的」。她聽清但沒聽懂。什麼叫不會娶縣令之女?謝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啊!陳家辭官之後還是白身呢?這個陳姑娘在得意什麼?再者,她和謝蕙一個十歲、一個十二歲,陳清對她們說這些做什麼?是警告她們不要打陳家男兒的主意么?!小孩子的心思還真奇怪。
謝凌雲感受到了從謝蕙身上傳來的顫意,姐姐小手冰冷,雙目赤紅,身子也在發顫。她心裡一驚,暗暗將真氣灌入謝蕙體內,待謝蕙手心轉暖才停手。
謝蕙不知其中關竅,只道是妹妹給自己暖手。她心中暖流涌動,反握住妹妹的手,微微一笑。過得片刻,定下神來,才轉身對陳家姐妹道:「今日多謝款待,萬分感激。」她捏了捏妹妹的手,輕聲道:「咱們回去吧。」
「這就走了么?謝二小姐不看花了?」
謝蕙仿似沒有聽到,拉著妹妹,一步一步往回走去。她終於知道陳家姐妹莫名其妙的敵意來自哪裡了。真以為她們家弟兄人見人愛么?京城來的有什麼了不起?
疾行數十步后,謝蕙鼻尖冒汗,呼吸不穩,再看一邊的妹妹,小臉紅潤、呼吸均勻,毫無疲態,不由暗暗稱奇。
謝蕙停下腳步歇息,嘆道:「早知道她們瞧不起咱們,還不如不隨她們過來呢……」
「嗯,可能大姐姐就是這麼想的。」謝凌雲隨口說道。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謝蕙臉色變了幾變,她動動嘴唇,卻什麼都沒說。
——自從岳姨娘過世后,謝蕙一直跟著薛氏,與謝萱相處也只有在課堂上。謝萱平日里頗有長姐風範,可是謝蕙心裡對馮姨娘及其所齣子女不是沒有芥蒂。
姨娘過世時,她六歲,雖然年紀小,但也記事了。她清楚地記得,姨娘說是馮氏害了她。
這些她牢記在心,不會對任何人提起,包括嫡母和小妹。
謝蕙帶著妹妹回廳堂時,神色自若,絕口不提方才之事。謝凌雲瞧她一眼,也乖乖沒有開口。
也是,小孩子吵架,總不好向大人告狀,而且那些話也不方便說出口。不過,回去以後,她得告訴母親,陳家人並不歡迎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