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素衣少年自屏風內緩步而出，一頭潑墨般的烏髮被一根素色絲帶隨意纏繞著，病態的隨性亦無法抹去他精緻俊美的不凡氣度，一張極為年輕的臉上浮現令人費解的沉著與淡然，這看盡世間萬事萬物的雲淡風輕與他的年齡外貌皆成反比。

劉仁義在白遇玖十三歲那年意外與之相遇，萬壽山下，幾番交談，他驚嘆，世間竟有思路與他如此接近之人，更驚，擁有這番奇思怪想的只是個尚未及冠的少年，儘管如此，他仍執意與結成兄弟。

年齡懸殊如此之大的兄弟，也讓白遇玖身邊的親信隨從們好生驚嘆了一番。

白遇玖微蹙著眉，看著碗里的丸子：「劉兄可看出，這葯出自何處？」

劉仁義順了順胸前大片白鬍子：「侯爺無需岔開話題，既然您無意告知為兄那孤女的身世，我便不作多問。只不過……那孤女身上有一玉佩，慧眼人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些端倪來的，哈哈哈哈！」

白遇玖回想那夜在牆外無意中看到八八身上玉佩的場景，月光下，那塊精緻得不像是屬於一個小廚娘的玉佩上刻著一個蒼勁有力的「洛」字。

「劉兄是如何得知的？」白遇玖眼底緊張的情愫轉瞬即逝，連一旁的老管家都沒察覺到向來風輕雲淡的主子那一瞬間的緊張，「還請劉兄替我保守這個秘密。」

「那是自然。」劉仁義拍胸脯義不容辭道：「難得有人做出你吃得下的菜，無論如何我也會確保此人的安危！」

「多謝。」

二人心領神會，相視一笑。

后廚

八八今天又接到一個任務。

這個任務……還是**。

其實八八的心裡一直藏著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這件事情讓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但她不能說出去，打死也要憋住，因為這事兒關乎她後半輩子的生計。

——洛八八其實是個沒有味覺的人。

她絞盡腦汁也沒弄明白，侯爺放著那麼多山珍海味不碰，偏偏愛上她做的那隻荷葉雞。

八八一臉愁容地瞅著面前這隻光澤誘人的肥美荷葉雞，撕下塊雞腿肉，咬一口，熟爛的雞肉在嘴裡化開，滋味很是爽快，口感爽滑，唯一的不足之處是，她嘗不到一絲的香味。

對於沒有味覺的人而言，判斷一種食物的好壞除了口感，其他方面幾乎為零。

難道……侯爺跟她一樣，喜歡的只是這雞肉的口感？！

八八愣住，心中突生一個大膽的猜測，莫非侯爺跟她一樣，也是個沒有味覺的人？？？

八八被自己的想法驚呆了。

「八八，搞嘛呢？侯爺要的荷葉雞做好了嗎？」滿天星拍了拍圓滾滾的肚皮，探頭過來看了看愣神的八八：「嘛呢？還吃上了？」說著扒了塊雞肉準備嘗嘗鮮。

八八猛然緩過神來，大喊：「放下那隻雞！」

滿天星嘗肉的計劃被八八制止，捂著吃痛的右手，瞪圓了兩眼：「干哈呢！？你這孩子，還跟我動起手來了！？」半嘀咕半罵：「不就是試吃一個，個頭不大力氣倒是不小，差點沒把老子的胳膊肘給卸咯！」

「這雞吃吃……吃不得。」八八趕緊搶走滿天星手中的雞肉，胡亂解釋，「這個肉，它還差點火候，別玷污了師父您的舌頭。」

滿天星用懷疑的目光盯著面前一閃爍不定的大眼睛，一副瞭然的模樣：「小東西，別以為你在大戶人家的後院混了幾年就是老手了，想忽悠你師父我，門兒都沒有，說吧，今兒這雞肉，到底咋地啦？」

「這雞……」八八心虛地垂下頭，小聲回：「這肉，沒放鹽……不好吃。」

滿天星將信將疑，往嘴裡塞了塊雞肉，立刻「呸！」掉，「小破孩，還真沒放鹽啊！」說完走掉，八成是去找重口味的東西吃去了。

八八鬆了口氣，蓋上鍋蓋，往上擺了塊書寫「成品」字樣的木頭牌子。

侯府後廚有規矩，但凡擺上「成品」牌子的菜，除侯爺貼身試毒的隨從，其他無論是大廚還是管事傳菜皆不可再試用。

八八心中盤算著下回得早些做標記，以免被師父發現問題。

走出廚房，八八從懷裡掏出東林書院的腰牌，這個時辰，書院該是已經在講課辯論啦！

東林書院大門外，看守的護院目光齊刷刷投向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個頭不高，看上去發育有些遲緩，身上的粗布衣裳已經暴出線頭。出入東林書院的非富即貴，出生稍差一些的人才也有達官貴人引薦，而她這一身和其他書童丫鬟明顯不同的裝扮不得不讓人懷疑。

東林書院什麼時候換了一批看守？八八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護衛這是要查她的腰牌，立刻從腰封中取出那塊牌子：「嘿嘿，小哥哥，你們是在等這個嗎？」

護院看八八掏出腰牌，一臉不信地接過去，仔細看了看，又遞給身邊的護院，小聲說道：「可要瞧仔細咯！」

身旁的護院白他一眼：「你不也沒瞧出什麼名堂來！」這分明就是貨真價實的腰牌嘛。

護院面面相覷，瞅一眼洛八八腳上有些破舊的繡花布鞋，她全身上下也就腰間一塊半露在外的白玉佩看上去值些銀子，其他……怎麼看也不是能擁有此腰牌的人。

更何況她還是個姑娘家。

護院們正猶豫要不要稟報上頭，院內走出一錦衣男子。

男子見到小姑娘立刻笑開了懷：「哎呀呀呀，這不是那鑽洞妹妹嘛？巧了巧了，想不到你也有這閒情逸緻來書院聽課呀！」

八八一聽聲音就辨出此人，正是那晚翻牆入侯府，強行盜取二夫人玉壺之人。

回禮道：「呀，這不是賊兄嘛。」

「是呀是呀，虧得你還記得我，也不白費我那晚吟詩作賦一番吶！」

護院們還沒來得及請安，莫羽已經領著洛八八走進院內。

護院們這下沉不住氣了，沒想到這姑娘來頭這麼大，還是莫羽小王爺親自來迎，方才險些就得罪了大人物哇！

「我叫莫羽，這名字是在下的爹給取的，其實我一直都不太喜歡，還是鑽洞妹妹的賊兄更別緻一些！」

「真是萬萬沒想到，賊兄竟也是熱愛學習之人。」

「鑽洞妹妹有所不知，為兄這也是受生活所迫，不得已而為之呀！」

八八一臉防備地望著面前嬉皮笑臉的男子，心中越來越多的疑問，能隨意出入東林書院的，除了她這種撞上大運得了腰牌的人之外，必定都不是普通人，還說什麼「生活所迫」，像她這種窮苦人哪裡會有不願讀書的逆反之心。

斟酌片刻：「賊兄，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不知算不算冒犯。」

對方「嘖」一聲，故作不悅道：「翻牆妹妹，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咱兩什麼交情？有話直說便是，還跟我拐彎抹角的，太見外了吧？」

八八耿直地回憶，他兩何時有過交情。

「那我便就問了。那天晚上跟你站一塊兒的男子，是什麼人？」

莫羽皺一下眉頭，「你說的是你從洞中出來后，」模擬著八八當晚鑽洞時的動作：「站在我身邊之人？」

無視掉他搗鼓的動作，八八直戳要害：「對對對，正是此鬼。」

「……鬼？」說話一向油嘴滑舌的莫羽也成了個結巴，而後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美男鬼！這別稱好有詩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由於笑得太過豪放，莫羽被自己的口水嗆得咳嗽不止。

「小王爺，小王爺您沒事兒吧？」

「小王爺您坐這，喝口茶。」

八八傻眼了，看著方才和她相談甚歡的賊兄，現下已經被幾個書童包圍起來。以及，他們對他的稱呼。

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指著終於從狂笑中平復下來的莫羽：「你……」意識到自己無禮的舉止，忙收回那隻手，微顫著聲問：「你是……莫小王爺？」

「莫羽？」

耳熟的聲音打斷了莫羽的動作。

八八抖了一抖，心情複雜地轉過身去。

果不其然。

映入她眼帘的，當真是那夜的那隻鬼。

看到突然出現，極有可能是她主子的少年，忍住沒有大吼大叫，用最快的速度平復了激動不已的心情。

她要以不變應萬變。這個時候還能這樣冷靜，她都快被自己的才華所感動了。

「喲，侯爺今兒來得可真遲呀！」

聽到莫羽對美男鬼的稱呼，八八憋在肺里的一口氣兒終於喘了出來。

那晚小王爺就喚過他侯爺的，是她太年輕，不懂事，沒相信。

白遇玖低頭看著入神的洛八八：「你臉色似乎不太好？」

八八答非所問：「拜見侯爺！給侯爺請安。」一不留神險些栽了跟斗，幸得面前少年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才不至出糗。

「書院之中人人平等，不必拘禮。」白遇玖露出溫和而又迷人的微笑。

「多謝，侯……爺。」八八朝他投去感激一撇。

他膚色特別的白，稜角分明的五官再配上那一絲的蒼白，這種病態的絕美讓人一眼就記住甚至從此對他念念不忘。

儘管五官美得無可挑剔，卻一點兒也不顯陰柔，因為他的聲音既溫暖又極富磁性，八八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好聽的男聲，更沒遇到過外貌氣質與言談反差如此之大的人。

「那晚王霖邀我前去見你，未料臨時有事來不了，不想，卻教你誤會。」他突然捏了捏她的臉，「嚇著你了？」像是在與多日不見的老朋友寒暄。

八八有一瞬間的恍惚。他的聲音像是有著專門吸引她的磁場一般，以至她反覆入神。

儘管身在書院，他一身簡約長袍，仍掩不住他驚艷絕倫之姿，來往的人無一不將目光駐留他身上片刻。

「咳咳！」莫羽用胳膊肘蹭八八一下：「翻牆妹妹，你倒是也瞧瞧我呀！老盯著侯爺看算什麼英雄好漢！」

八八咽下幾口唾沫，耿直道：「侯爺好看。」

莫羽大翻白眼，「這馬屁拍的。哥哥服！」

「猶記得那夜你說，我的樣子很嚇人？」白遇玖似笑非笑。

莫羽白眼翻得更大，一向不與女子多言的侯爺竟會取笑別人？

八八當然記得，她還說她是八，他是九，她比他大云云瞎扯的話。

「不，不不……」八八連忙擺手否認：「小人出生卑微，沒見過世面，夜半時分有一如此美艷動人的男子出現，一時沒能控制住自己，侯爺大人不記小人過，不怪罪就好，不怪罪就好。」

見他神情愉悅，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定是要認真拍他一百多個馬屁。

「自然是要怪罪的。」

「多謝侯……」正準備道謝，猛然反應過來他剛才的話，嚇得一個哆嗦，「哎？」粉嫩的小臉糾作一團：「侯爺，是要如何處置小人呀？」

「就罰你，免月錢，為本侯做三年的荷葉雞。」他忽然笑容動人，這一笑，所有的花鳥樹木都黯淡了下去。

八八則是，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