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程欽到了宮門,下了馬。他看了一眼這巍峨雄偉的宮廷,心頭感慨萬千。

江門關戰事如此激烈，而遠在千里之外的都城依然繁華似錦,完全沒有戰爭侵蝕的樣子。程欽閉上眼睛,看到的是血流滿地屍橫遍野，睜開眼睛卻是這太平盛世繁華宮殿。他微微笑了一下。

此次得勝歸來，自然是要論功行賞，然而程欽的心頭卻沉甸甸的,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

他沿著宮殿門前長長的石階往上走,兩旁站著面無表情的侍衛們。走到宮門前的時候,他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側。

「燕將軍，」程欽上前兩步行禮,他的手不自覺地握起,用力之狠，青筋突起。

燕將軍的臉上看不出來喜怒,他只淡淡地說道：「程將軍，回來了。」

程欽遲疑了一下，才又說道：「燕秉將軍他……」

燕將軍將手一揮,轉過身去：「不必再說了，先進去吧！」

程欽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後，心頭越發沉重。

當日燕秉渡河之後，率軍順河流而上,一直走到蠻軍大營附近。他們先是隱蔽起來,直到夜□□臨,開始突襲軍營。程欽在河對岸聽到對面的喧鬧聲，知道燕秉已然得手，於是發信號彈給城裡的許延陵，自己則迅速地率領兵士搭木橋過河。

這場戰役，取決的關鍵在於神速，更在於要有人用生命來拖延時間。皓國損失了一員大將，燕秉在突襲當中，被蠻軍團團圍住。為了等到程欽和許延陵的援兵到來，他不惜孤身作戰，最終不敵人眾多，死於亂箭之下。

程欽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是突襲兵士們遍地的屍體。他忍著悲痛，把燕秉的舊部集合起來，開始在蠻軍軍營之中衝殺，雖然他也負了傷，但還是堅持到許延陵的援軍到來。

此次戰役后，皓國大勝，蠻軍剩餘部隊潰不成軍，一路被追趕，只得退回蠻軍邊境內。許延陵乘勝追擊，一直追到蠻軍境內，直殺到蠻軍首領大營處。程欽負傷作戰，生擒出逃的蠻軍首領家眷。蠻軍首領為了把家眷要回來，不得不和許延陵簽訂協議，不但不會再進犯邊境，而且每年還會向皓國進攻農牧產品。

此次大勝，不但換來了邊境暫時的和平，還一雪前恥，報了燕歸城屠城之仇。

許延陵旗開得勝，集合部隊，班師回朝。程欽臨行前，朝著南疆故土，敬了三杯酒，一敬皇上，二敬燕歸城鄉親，三敬母親程夫人。

皇帝坐在龍椅上，一張老臉上喜笑顏開。這回將士們得勝歸來，他總算是暫時可以高枕無憂了。皇帝心情很好，立刻下了皇命，封許延陵為第一功臣，由原來的三品官職直接升至一品大將軍，與燕將軍同等級，平起平坐。程欽此次也立下戰功，由原來的五品官升至三品，正式拜為將軍。燕秉功不可沒，賜謚號武忠，賞賜豐厚，都賜予家人。

許延陵腿受了傷，半跪在地上叩謝，程欽拜謝之後，偷眼看了一下燕將軍，但見這魁梧的將軍，此刻臉色也顯得有些蒼白，叩謝皇恩之後，就站在一旁不再說話。

張大人圓圓胖胖的臉上依然堆滿了笑容，程欽和他的目光相接，張大人直笑眯了一雙眼睛。秦升站在最後面，他平時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此時也才官居從五品學士。他此次被宣召入宮，卻看見和他一起入朝為官的程欽，官升兩品，直接升到了三品，一時間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退朝之後，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員陸陸續續過來向許延陵和程欽道謝。許延陵已經在朝堂許多年，早已熟悉這些官員之間的阿諛逢迎。想當初，他還只是一介副官，哪有人用正眼看過他，所以今時今日這些奉承，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俱都應了。

程欽尚有些不太習慣，有人向他道喜，他都一一還禮。等圍著他的人漸漸散去，他看見不遠處許延陵和燕將軍正站在一處，似乎在說什麼。

程欽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兩個人似乎有所爭執，許延陵瞥見程欽走了過來，便轉過頭去：「將軍，明日我到府上，我們再慢慢細說吧。」

說完，他向程欽點了點頭，拖著傷腿拄著拐杖離去。

程欽目送他的背影走開，看看燕將軍也要走，他忍不住跟上一步：「燕將軍，關於燕秉將軍，我們都十分抱歉，當日我主動要求帶兵去突襲，可是燕秉將軍不同意。如果當時是我去的話……」

燕將軍的肩頭聳動了一下，他轉過身來：「戰場之上不可兒戲，燕秉作戰經驗比你豐富，突襲敵營這麼艱巨的任務自然還是他去更合適。若不然，只怕傷亡更大。」他忽然聲音變輕，似乎是對程欽說話，又似乎在自言自語，「我們這些人，哪次上戰場不是夾著腦袋去的，雖然每一次我都做了準備，只是沒想到這次……這麼突然……」

他猛地閉口不言，也不和程欽道別，轉身離去。

程欽心下黯然，他沒有騎馬，而是步行走回了程府。還沒走到門口，就看見一個身影飛奔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怎麼這麼晚？等得我好著急啊！」

程欽被她衝撞得悶哼一聲，但是他很快輕笑道：「真不容易啊，這好像是第一次你這麼著急要見我。」

顧青青哼了一聲，推了他一把：「看來你不想我，再見！」

程欽連忙伸手攬著她的腰：「怎麼會不想呢？我每天做夢都會夢到你。」

顧青青憋著笑，一本正經地說：「做夢夢見我什麼啊？」

程欽一愣：「忘了。」

「看吧，這說明你都是胡謅的。」顧青青瞥著他。

程欽為難道：」可是，夢醒了我就記不住了啊……」

兩個人站在門口旁若無人地說了半天，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出聲道：「大哥，青青，你們能不能進來再說？」

程欽這才注意到自家弟弟，他尷尬地笑了一下：「二弟。」

程欽的歸來，暫時沖淡了這些天來程家不順利的情緒。待寒暄過後，程桓和顧青青你一言我一語地把最近程家發生的事情給程欽說了一遍。程欽聽后皺眉道：「三弟他竟然是這種人，我原本對他有些懷疑，但是沒想到他會做到如此地步。妍兒萬萬不可留在燕歸城，我每天就派人去把她接來。」

顧青青介面道：「恐怕不行，都城的官老爺把小姐判給程潛照顧，如果我們去帶她回來，程潛肯定不會同意的，如果強行帶走，又會和上次一樣，被他鬧到官府裡面去。」

程欽笑起來：「不怕，這次我回來了，自然跟之前不一樣。」

程桓大概猜出些什麼，說道：「大哥是不是又陞官了？」

程欽點點頭。

顧青青好奇道：「你是準備用官職來壓人嗎？不知道那官老爺吃不吃這一套，我可是聽說過，七品芝麻官斷案，也能把一品大官鬥倒。你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程欽頷首：「我自然會想辦法搜集證據，之前爹對程潛多少有些放任，如今他這邊如果可以作證，我們的勝算會大一些。不僅如此，對於程潛這種不仁不義之人，程家的家產也不能落在他手裡。」

幾個人商議了一番，直到深夜才去休息。

程欽和顧青青回了卧房，剛關好房門，顧青青就過來解程欽的衣服。

「做什麼？」程欽立刻用手拉著衣服，半開玩笑道，「上來就要脫我的衣服。」

顧青青懶得跟他多說廢話，一把把他的手推開，解開他的腰帶，又要去拉他的衣服。

程欽似乎有些躲閃，往後退了兩步，靠在床邊，低低地笑著：「青青，你這樣我會害羞啊……」

害羞你個大頭鬼啊！

顧青青靠在他身上，捧起他的臉，輕輕地吻了下去。程欽被這個主動的顧青青弄得有些失神，他的手鬆開了自己的衣服，轉而扶著顧青青的腰。就在這一瞬間，顧青青一把就把他的上衣拉開了。

幾道深深的傷口觸目驚心，除此之外，還有幾條布帶纏在他的身上。

程欽一愣，連忙往後躲，想拿被子把自己蓋起來，然而顧青青已經一鼓作氣地把他的衣服全都扯了下來。

手臂，胸膛，肩頭，腿上，全都是或深或淺的傷口，一條條布帶纏在上面，還有血跡在往外滲出。

顧青青面色難看地瞪著他，程欽莫名地感到一點心虛，他輕聲說道：「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再過些天就全都好了。戰場上嘛，難免的。」

下一秒，他看見面前的少女目光淚水漣漣，眼淚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流，滴在他的身上，竟然會有種滾燙的感覺。

程欽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他很少有面對哭哭啼啼的顧青青的機會。他已經完全習慣那個一臉平靜，面帶微笑的姑娘，現在她因為他哭成這個樣子，他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哎，青青啊，我跟你說，這些傷口只是看起來嚇人，其實根本就沒什麼大礙的。」他努力措辭，「真的，你看……」

「閉嘴！」顧青青兇巴巴地瞪著他，翻箱倒櫃找出了傷葯，開始給他換藥，「受了傷不會說一聲嗎？在我面前躲什麼啊，你身上哪個地方我沒看過啊，脫你衣服還這麼大驚小怪的，下次看我怎麼把你扒得精光！」

程欽哭笑不得，他現在好歹也是個大將軍，然而這個小丫鬟對他好像更加不客氣了，而且這些話她到底是從哪學的？

顧青青故意手上用了些力氣，程欽倒吸了口涼氣。她繼續涼涼地削他：「疼嗎？忍住啊，你不是說這些傷不礙事嗎？那你就好好忍著，別動，別動！」

程欽只好保持安靜，驀地他發現顧青青的動作停了，然後一個溫軟的身體抱住了他。

「你是不是傻啊，都已經當了將軍了，打仗的時候不會躲在後面嗎？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不知道我會傷心嗎？」少女先是罵罵咧咧地訓他，到最後語氣越來越溫和，終於大哭起來。

程欽抱著她的背，輕輕拍著，心頭的暖意久久揮之不去。無論他身在何方，這裡總是可以安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