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九十二章

顧青青在睡夢之中,昏昏沉沉地似乎聽見有人在說話。

「我是大公子程欽。」

那十幾歲的小少年站在她面前，尚帶一絲稚氣的臉：「就叫青青吧。」

欺負她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誰讓我這丫鬟太蠢。」

嚇唬她的時候也著實可恨：「那你以後還敢不敢不聽話？」

可是什麼時候開始偷偷變了呢？

是他眯著眼睛逗她：「小馬屁精。」

還是他態度溫和地說：「我不會趕你走的。」

抑或是漸漸生出的佔有慾：「你的心裏面，也只能想著我。」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看著她的眼神越來越不同：「可是我不放心啊。」

他對她一天比一天好，保護她，關心她，她一步一步越陷越深,兩個人相處得越來越融洽,從一開始她照顧他，慢慢變成了他照顧她。他帶著她走出了燕歸城，重新給了她一個新家，讓她有更多的機會施展手腳。她可以自由交朋友，結拜義兄，可以做喜歡的小生意，他從來都默默地支持她。

看似她為他做了很多事情,但其實都是他的力量在支撐她。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有些感情生長在最平淡的時間裡，發生的時候悄然無聲，回憶的時候卻措手不及。那點點滴滴的曾經，現在想來忽然都覺得是一場夢。

顧青青睜開眼睛,她希望自己一直都在做夢，可是映入她眼帘的,是方啟運和陳士武,兩個人站在床邊,正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她立刻閉上眼睛，如果能繼續睡下去，一直都不要醒來也是好的。

一定是因為她之前吐槽原著太多，所以才會被捲入穿越到書里，在這裡，她經歷了親情、友情還有愛情，可是後來，這些寶貴的財富全部都一件一件地失去了。秦家被燒成了白地，染七和霜花接二連三地去世，現在，連程欽都離開了她。

這難道是對她的懲罰嗎？先是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然後再一一奪去，她認錯好不好，能不能不要這麼對她！

她一直想要改變原著的故事走向，改變既定的劇情安排，為此用了幾年的時光，卻沒想到，她終於還是根本無力改變命運齒輪的轉動，這簡直就是對她最大的嘲弄。

顧青青兩隻手放在棉被下面緊緊地握著，她心痛得無法自已，但是她不能在兩位義兄面前表現出來，只等找個沒人的地方，自行為這幾年的穿越劃上一個句點吧。

方啟運發現她已經醒了，但是卻不肯睜開眼睛，他在床邊徘徊了幾步，說道：「青青，你聽我說，程欽……他的首級還掛在蠻軍的大營前，我們勢必會派人把它取回來，一定會好好安葬。你……你現在不可以太過傷心，小心身體才是。」

顧青青閉著眼睛不說話，她努力想要閉塞自己的聽覺，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程欽死亡的消息，就怪她自欺欺人吧。這個在原著裡面早就已經死去的人，現在是她最愛的人。

方啟運站在床邊，欲言又止，他想了想，還是咬牙說道：「青青，我知道你內心悲痛，可是……可是你肚子裡面已經有了程欽的孩子，所以……」

顧青青猛地睜開了眼睛：「你說什麼？」

陳士武連忙上前一步：「三妹，剛才軍醫來為你診治，說你只是傷心過度才會昏過去，但是你腹中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所以不能太過傷心，不然會影響到孩子的。」

顧青青一下子坐了起來，只覺得頭暈，不得不扶著床頭：「你說我……有孩子了？」

她忽然又哭又笑：「為什麼這個時候突然會有孩子呢？為什麼……明明不應該啊……於情於理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有孩子呢？程欽他……他都不知道我們有孩子了……」

她哭哭笑笑，整個人都陷入了莫名的情緒里，陳士武和方啟運沉默地看著她。

顧青青僵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哭了起來：「我真是粗心，這段時間只顧趕路，都不知道自己葵水沒來，要不然，至少可以告訴他啊……那我這次來到底有什麼意義呢，親眼見證他的死亡嗎……我到底……為什麼會來到這個時代……」

床前站著的兩個人聽不清楚她在哭什麼，只能默默陪著，過了一會兒，方啟運說道：「現在前線戰事緊急，你又已有身孕，我們現在就派人送你回都城。青青，無論你多麼難過，也要為孩子想想，好好活下去，大哥和二哥會好好照顧你的。至於程欽的仇，我們一定會為你報的！」

顧青青靠在床頭，半晌艱難地點了點頭。

回去的時候，方啟運命人準備了馬車，這樣顧青青會舒服一些，先前不知道她有身孕，行軍那麼多天，勞累奔波，還好沒有動到胎氣。兩名護衛，一位車夫，這樣簡單行裝就啟程返回了。

顧青青原本已經完全放棄了生的希望，想想肚子裡面是程欽的骨血，她無論如何也要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她忽然想到，這跟原著似乎有一點不太一樣。在原著裡面，程欽戰死沙場，秦青和程欽的牌位成親的時候並沒有懷孕，是在成親之夜被程潛趁機侮辱才會導致有孕在身，這就和她現在的情況有了時間上的差距。

顧青青有點想不太明白這個問題，可是無論如何程欽還是死了，一切的發展跟原著並沒有太大區別，而她也肯定會和程欽的牌位成親，這是她心甘情願的事情。她和他早該有個名分，即便是他死了，婚事也不會再繼續推遲。

馬車一路上顛簸著，這裡還是北方一望無際的平原，附近沒有城鎮，只有遠遠的幾個小村子。出發的時候還是早春，現在已然是仲春了，天氣也暖和了許多。北方少雨，不過這時有春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顧青青躺在馬車裡，把心思全部放空，只要一想起程欽，她就覺得撕心裂肺地疼，再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只能深深吸一口氣，把眼淚逼了回去。

想死又不能死，如此難熬，以後她大概就是一個空殼。

馬車又走了半日，到了一個村莊，雨還是繼續在下，雖然不大，但是時間久了，護衛們也覺得有些受不了，便提議在村莊休息一下再繼續出發。

顧青青自然同意。

一行人進了村子，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詢問哪裡可以落腳。

那戶人家是個老人開了門，聽完便道：「村西邊有兩個破屋子，裡面住的人逃難去了，一直沒人住，你們可以去那歇著。」

護衛們陪著顧青青到了村子西邊，果然看見兩個破舊的屋子矗立在雨中，他們進了其中一間，但見裡面也是破破爛爛，什麼都沒有，屋頂破了洞，雨水從外面漏進來，地上濕漉漉的。

這間屋子沒法住，一行人去了隔壁屋子，這間屋子明顯好很多，雖然也有漏雨，但是最起碼大部分地面都是乾燥的。這個屋子裡面還有兩個小套間，裡面還有床鋪，護衛們收拾了一間給顧青青住。

顧青青半躺在鋪著稻草和薄毯子的床上，這幾天她都沒有好好休息，此刻終於覺得有些困頓，耳邊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漸漸進入了睡眠。

她睡了一覺醒來，外面隱隱有飯香，護衛敲了敲門：「青青姑娘，我們生火做了點吃的，你也來一起吃吧。」

野外圍爐灶房是兵士們的基本技能之一，兩個護衛把灶膛裡面生著了火，又找了口水井打了些水來，然後放了些米進去煮，這一路上都是啃乾糧，總是能有頓熱湯喝了。

顧青青雖然沒什麼食慾，但是想想孩子，還是咬咬牙下了床，走到堂屋裡來。

護衛們盛了碗米湯給她，又拿了乾糧，雖然飯菜簡陋，但是入口倒也香甜。

幾個人正在吃飯，外面的雨水也不見停，這時候屋外忽然有什麼動靜，像是有人跑了過去。護衛們一愣，立刻有個人站起身來，準備出去看看情況。

堂屋的大門並沒有關，此刻還是白天，不過因為下雨的緣故，下午天色不是很好，有些陰暗，已經有些看不太清楚了，那護衛還沒走出去，就看見有個人從堂屋大門闖了進來。

護衛立刻拿起武器指著他：「什麼人！」

那人一頭亂髮，衣衫襤褸，臉被遮了大半，看不清楚容貌，也辨認不出年齡，他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是這屋子的主人。」

顧青青一愣，沒想到這屋主突然回來了，剛才明明聽說屋主出去逃難了，突然回來發現自己屋子被人佔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招呼那人道：「實在對不住，我們只是路過，看這屋子裡沒人才借住一晚，明天就走了。你是不是剛剛逃難回來？這裡有些熱湯和乾糧，不如一起過來吃。」

那人聽見顧青青的聲音，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看見有飯吃，連連點頭。顧青青示意護衛遞給他，那人猶豫了一下，一把接了過去，然後窩在屋角處，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顧青青見他吃得急，想必是餓得狠了，她把熱湯喝了，乾糧只吃下一半，於是走過去，彎下腰把另一半也遞給那人：「夠不夠吃，這個也給你。」

那人低著頭，嘴裡塞了食物，吐字不清地說道：「謝謝。」

顧青青沒再看他，站起身來，對護衛們說道：「一會兒屋主想住哪裡，就先留給他住，我們雖然擠擠將就一晚就好。」

那人低聲說道：「我去隔壁屋子就好，你們在這裡睡吧，等明天你們走了，我再回來。」

顧青青勸阻道：「隔壁那間都是雨水，沒法住的，你還是不要客氣了，明天我們會給你銀子作為謝禮，多謝收留。」

那人一直蹲在地上，從亂髮之中露出一雙眼睛來，看著顧青青：「那我就睡在堂屋裡，小姐還是去裡面睡吧。」

顧青青道了聲謝，走進套間關上了房門。

那人一直盯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才又把乾糧塞進嘴巴里繼續啃。